明明她方才经过韩军营帐，韩军正在休整，如今怎会突然、迅速地拔寨进攻？而且这时间也太巧合了些——她前脚回城，敌军后脚攻城……
“韩军攻城了，韩军攻城了……”
本寂静无声的洛州城瞬间如同沸腾的水，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如过街的老鼠一般尖叫着乱窜。
卫意一阵四肢发软、手脚冰凉，她突然想起过松林时的那阵怪异之感，喃喃自责：“是我大意了……”眼前一黑，她踉跄一步，勉强扶着墙根站稳，深呼两口气，飞奔向程府。
一到程府，入眼满地狼藉，并没有想象的混乱成一团，而是稀稀疏疏几人在收拾东西，她四处搜寻熟悉的身影——没有，任她怎么找都没有，耳旁只有喧嚣的风声，和远处妇孺孩童恐惧的尖叫声、哭泣声。
突然间，卫意全身的力气溃散，整个人像被刺破的气球，世界仿佛又回到四年前。
漆黑的夜幕似乎压在她的脸上、胸口，不给她留一丝呼吸的空间，逼仄、压抑得她喘不过来气。
“阿意，阿意……”
两声惊喜略带焦急的呼唤声传入耳中，卫意放空的脑海出现一丝意识，她怔怔地扭头看向声源，瞬间双眼发热、嗓子发直。
白净清秀的少年一边呼唤她的名字，一边急急向她奔来，晶亮的桃花眼里盛满庆幸与欣喜。
那少年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穿一身宝石蓝棉儒袍，手中紧握着一个黑布包裹的细长物件，从外形上看应是二指宽的长剑，肩上落着一只肥嘟嘟的像麻雀一样的蓝色鸟儿。
“程珩……”卫意望着少年嘴唇微颤，泪水迅速蓄满眼眶。
程珩急走几步，一把将人紧紧拥在怀里，似乎要将她按进骨血里，额头抵在她的肩上，沙哑的嗓音微颤着喃喃道：“回来了怎么不回院？我还在担心该怎么办才好……”语气隐含一丝压抑的恐惧与怒气，又饱含失而复得的深情与欣喜。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泪珠无声滑落，迅速被风吹干，卫意紧紧回拥着他，“还以为……”
“不会的，我永远都在。”程珩深呼一口气，慢慢放开她，递上手中的黑布包裹的长剑，“韩军突袭，长兄命族人全部赶去点将台，他们这会儿应该都到了，我们也去。”
他一个人在府中等着，身边连随侍都没带，如果她没有回来呢？他预备怎么办？两手空空，身上只带了她的剑和鸟，这个呆子……卫意鼻子一酸，急忙垂下视线，不让人看见她泪水决堤的样子。
“别怕。一切有我。”程珩以为她害怕，一边紧紧抓着她的手向府外走去，一边轻声安慰。
单薄的身躯却说着沉甸甸的诺言，卫意立即破涕为笑，扬了扬手中的剑，“我才不怕。”
“嗯，阿意不怕。”程珩嘴角翘起，望着城楼方向的烟火，嘴上像往日一样打趣她，眼底却渐渐升起无尽的黑暗。
……
二人赶到点将台，程府众人的眼睛齐齐盯在卫意身上，眼神迅速变的炽热起来。
卫意环视众人，抿了抿唇，从怀里掏出图纸递给程锦。程锦接过图纸，看了片刻收进怀里，乌黑坚定的眼神盯着她，目露赞赏，“要等多久？”
卫意仰头看了眼夜空，抿了抿唇，小声道：“再有半个时辰应该就会有暴风雪，两个时辰足矣……”
“好。依计行事！”望着远处，程锦目露希冀。
想起韩军突如其来的攻城，卫意几次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突然眼前一黑，险些摔倒。程珩下意识伸出手臂扶住她，好让她倚在他身上歇息，眼睛却盯着地面出神。
点将台之外的尖叫、哭嚎丝毫没有影响程府众人的决心，但空气压抑至极，让人不由捏紧了心脏。
……
鼓响两声，程锦环视众人，视线仔细扫过每个人的脸，似在依依不舍地道别，最后看向程大夫人，一掀衣袍跪下：“儿子不孝，累母亲披挂上阵。”
程大夫人嘴唇微颤，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急忙弯腰扶起长子。
“常言‘上阵父子兵’，如今你们父亲叔伯都不在，婶娘一把老骨头舍命陪儿郎。”程二夫人豪迈地一把扯起程大夫人与程锦，“我们程家人就没有怕死的。”说话间，她看向抱着孩子的儿媳妇，“阿敏，府中老小可全交给你了，别给娘丢脸。”
吴敏紧紧咬住嘴唇，瞬间红了眼眶。
“婶娘，换我去。”程珩温和地笑着，却坚定地看着众人，“三兄、四兄不在，我虽不如他们，却也是程家的男丁。更何况，打点族中上下，婶娘比我和二嫂有经验。”
程二夫人嘴唇翕动，微微一笑，像抚摸稚童一般摸了摸程珩的脑袋，眼中泪花闪烁。而程大夫人瞬间泪如泉涌，看着程珩有些泣不成声，“怪娘，都怪娘，没给你一个好身体……”
程珩调皮地灿烂一笑：“但娘把儿子生的最聪明。从小大哥脑子里想什么，我不用想都知道。”
众人瞬间又哭又笑的。程锦嘴角也难得微微翘起，却又迅速抿直，眼角扫了一眼卫意，眼神变得晦暗。程珩捕捉到他的微动作，状似无意地笑了笑：“阿意没有意见。”
卫意立即扭头盯着他，态度强硬：“你去哪，我去哪。”
程珩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极为迅速地扫了一眼她的肚子，艰难地移开视线，俯身耳语：“现在的你，是夫君的累赘。”
卫意眯起眼睛，举起右拳，作势要修理他，一字一字蹦出来：“谁是累赘？”
“我是累赘。”程珩立即改口，脸上依旧是温煦的笑容，灿烂的桃花眼底却是化不开的悲伤与不舍。
一直未出声的程铭佯装生气地踹了他屁股一脚，“出息。程家爷们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程珩踉跄一步站定，摸了摸后脑勺，白净的面皮微微泛红。
众人见他的模样，又是一阵调侃。
嬉笑间，程大夫人控制住情绪，环视一圈，神情变的威严庄重，“程家儿郎不怕死，却也没有白白送死的道理。”
只是，她的视线最终停留在程珩身上，欲言又止，那眼神似乎是想说“活下去”，又似乎是想说“保重”。
程珩嘴角绷得笔直，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卫意悄悄瞄了他一眼，拉着他的衣袖，心中有了决定。
程锦将一切收入眼底，看了一眼程珩与卫意，深呼一口气，朝众人躬身行礼：“此战，全仰仗诸位。”
程大夫人扶起程锦，依依不舍地看了一圈众人，最后看向点将台下，满脸的大义凛然：“全军听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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