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岳国今年的三月较往年尤其冷。昏昏沉沉的太阳尚未完全落下，黑夜便迫不及待占据半空，空气中没有一丝余温。
连绵群山之间一条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沿途是茂密幽静的松林，平日甚少有人经过，厚厚的积雪压在松针上堆有一寸多高，宛如一条丝滑的银色飘带。一人骑马飞速掠过，急促的马蹄踏在上面发出轻微又清晰的“嘎吱”、“嘎吱”声。
突然，后背升起一丝异样的冰冷，凛冽如刀的寒风中似乎裹挟一丝死杀之气，卫意瞬间警惕起来，柳叶眉不自觉微微蹙起，右手下意识握紧腰侧的马鞭。
死煞之气转瞬即逝，快到不禁让她怀疑那是错觉。
思索一瞬，她对着手心哈了口热气，快速搓了两下长时间握缰绳冻得通红的手，感到手指不那么僵硬，便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图纸。
一阵寒风袭来，险些把图纸吹走，她眼疾手快攥了回来，打着哆嗦看了两眼，又从狐裘里探出脑袋打量一眼天色和四周。
确认方向无误，也没有发现可疑迹象，她迅速收起图纸、拢紧裘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忍着身体的不适加速前行。
一人一马很快消失在小道尽头。
然而，在卫意没有注意到的身后，密林中一道残影眯眼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神情若有所思。
半晌，残影悄无声息消失，雪地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急行三里地出了密林，后背那阵怪异的冰冷之感消失，卫意心中的警惕渐渐打消两三分，却仍不敢放松警惕，依然马不停蹄赶路。
又疾驰百里后，戌时将过，夜色已是一片漆黑。在不远处韩军营地灯火的照耀下，她终于远远看见前方熟悉又模糊的洛州城城轮廓。
只是，前方二十里是一览无余的平原，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韩军立即便能知晓。为了不引人注意，她弃马改徒步，将马留在韩军驻扎地周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准确来说，不是“留”，是“还”。那匹马本就是她从韩军那里顺来的，如今只是“完璧归赵”。
半个时辰后，卫意凭借敏捷的身手和对地形的了解，躲躲藏藏溜进了城。
洛州城内一片漆黑，鸦雀无声。
月光朦胧，走在城中，她勉强能看清周身几米的街道轮廓，脚下的积雪凝结成厚厚的冰堆，与冻得坚实的泥泞交织满地，像是一块黑色缎布上撒了星星点点的水渍。
一阵冽冽寒风在空旷的街道呼啸而过，呼啦啦掀起散落在大街上的破烂瓢盆。若不是城门上有几个仍在坚守岗位的卫兵，真让人以为这是一座已经死去的空城，丝毫没有一丝春天的朝气和一国之都的恢宏。
从前，洛州不是这样的。甚至可以说，半年前的洛州也不是这样的。
天下有五国都、十二富硕城，曾经它是天下最为和谐、自由的国都，是天下最为繁华、富饶的十二大都城之一，是天下读书人最为向往的都城之一。
如今，韩军兵临皇城，又有宏、秦两国虎视眈眈，岳国危在旦夕。
一切源于什么呢？
望着悬在半空隐于厚厚的云层之后的朦胧弦月，卫意收起万千思绪，深呼一口气，低头拢了拢裘衣，将身形隐在黑暗中，加速向城内移动。
……
与此同时，距洛州三十里的太白山上的一个小道观，一道烟青色修长身影立于窗前，眯眼望着窗外的白梅林。
半坡的白梅傲然开放，阵阵山风吹来，随风摇曳，在朦胧月色下似雪中仙子翩翩起舞。
男子的腿边卧了一只雪白大狼，身后几步远的案几上，并排放着两张画：
右边的画像没有装裱，却画得很精细——画上的少女约摸十二三岁，眉眼虽稚嫩，却极其精致，穿一身刺绣白梅的素白纱裙，戴一顶白纱斗笠，斗笠上的面纱似落非落，手上拿着张羊皮图纸，微侧着身轻蹙眉头，似乎有些不悦地在与什么人遥遥相望。www.xündüxs.ċöm
左边是一张笔墨将干未干的画像——那是一个策马奔腾的十五六岁少女，裹着黑色狐裘，一手握缰绳，一手拿图纸，从裘衣中露出大半个脸，微仰着头，精致细弯的柳叶眉微微蹙起，神情有些警惕。
两幅画像中的少女容貌有九成的相似，只是左边画像中的少女眉眼长开许多，更加精致美艳，很难不让人认为是同一人。
“她发现你了？”男子静立许久突然出声，声音轻飘如虚幻。
微弱的烛光下，隐于黑暗的残影抿了下唇，轻应了一声。
犹豫一瞬，他又补充道：“属下在洛州城外百里的一条偏僻山道无意中遇见她，当时见她胯下的马是韩军的战马，以为是韩人的探子，本想除掉她，却被她先一步察觉。属下也是那时无意中看见她的脸，但不是很确定……”
话音落了半晌，男子依旧眯着眼睛望着梅林，一言不发。
山中万籁俱寂，唯有阵阵山风呜呜呼啸而过，道观中的气氛安静得诡异。
残影悄悄瞄了一眼窗边的男子，果然在拨弄左手腕上的翡翠珠子，心底立即涌起潮水般的不安——殿下在生气。
殿下若是生他的气，自该早让他领罚去了；可若不是生他的气，那便是那画上的姑娘了。
可她的身份，查到的信息着实令他头皮发麻，不怪殿下情绪不稳。
也是，四年过去了，谁还是当年的少年，谁还能没有一点变化呢？
走神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缥缈的命令：“找到她。”
“属下已派人暗中跟着。”残影迅速回神，回道，“是否将人带回来？”
话音落，室内又是半晌寂静。
残影又悄悄用眼角瞄了一眼男子的左手腕，却见他把玩翡翠手串的动作顿住，指节有些泛白，瞬间惊出一后背冷汗，暗暗心惊：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殿下这是在发怒的边缘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东南方位升起一道火光，烟火直冲云霄，迅速将半边天空映得火红火红的。
那是韩军屠城的信号！
“殿下！韩军突然行动……”残影一惊，迅速出声请示。
“隐秘些，务必将人带回来。”男子漫不经心地拨动一颗翡翠珠子，清冷说道，“她手上拿的，可看清是什么东西？”
残影仔细回想一瞬，慎重道：“地图，上面做了标记，但看起来不太像韩军的行军布阵图。”
男子把玩翡翠珠子的动作顿住一瞬，嘴角抿直，轻抬二指让人退下。
残影一消失，案几上两幅画像立即落入火盆中，迅速化为灰烬。同时，两道黑影闪现男子身后，如同两座石雕，一动不动。
东南方位的天空越来越明亮，闪耀的火光映在白梅林中，似乎将白梅映成了腊梅，又似乎是白梅在燃烧。
男子望着白梅林，眼底辉映着天边闪烁的火光。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扬，露出极淡的一丝笑。
极其细微的情绪波动，却让两座石雕愣了一瞬，默契地相视一眼，默不作声，却皆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一丝疑惑。
男子不再看向白梅林，而是转身离开窗边，倚在案几后的太师椅中，一边颇有闲情逸致地打量小小的一方道观，像是在欣赏什么山水风景，一边二指好整以暇地敲着太师椅的扶手，似在等待什么美味佳肴。
殿下似乎有些愉悦？
两座石雕面面相觑一瞬。稍矮些的石雕表情先是有些难以置信，随即似乎是恍然大悟，最后将视线定定落在火盆里化为灰烬的宣纸上，若有所思。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羲和女王更新，第1章 山中偶遇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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