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糖小小抿了一口,略微皱眉。
“不习惯这味道?”沈如表现得十分抱歉的样子,可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顺耳了:“忘了你可能没喝过。”
“咖啡这种东西啊,普通人平时可没这闲情逸致来喝呢。不过没关系,等你们回了贺家,什么咖啡厅、西餐厅有的是机会去。”
受不了。
这是什么画风的绿箭啊。
姜糖脑中突然闪过某个电影片段中的女配角操着一口拿腔拿调的海岛话,浮夸炫富的画面。
登时尴尬得头皮发麻。
也是,她能看上贺虎这种色厉内荏肚子里没货,表面又爱装相的男人,本身的品味就高不到哪儿去。
她清楚沈如的话是陷阱,就是想知道他们对回贺家的态度。
如果他们反驳没有回去的意思,那贺虎便会指责符横云亲近贺司令的行为。
如果她说对京市的咖啡期待,那沈如的脸……
啧。
姜糖别开脸,在两人看不见的角度,偷偷对着丈夫翻了个白眼。
符横云大掌覆在她手背上。
安抚的拍了拍,而后说道:“这就是你们说的道歉?”
符横云说话时,语气淡淡的,非常平静。
他面无表情,仿佛不是在质疑,而是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
从容,淡定,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中。
明明已经脱下贺家人的外衣,没了贺家长子的光环,可他闲适又坦然。
贺虎强凹的优越感顿时被打得七零八落。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挫败感,甚至不知道用什么词能精准形容对面这对夫妻。
他们身份普通,可这份定力却比大多数人都强。
给别人一种,他们天生就该身处所谓的“昂贵、有品位”的环境中。套句戏文里的话说,达官贵人穿了乞丐的衣服也掩不住他身上的贵气。
这么一想,贺虎眼中厌恶更甚。
看向符横云的目光化为道道利箭:“你觉得不够诚意?哦你在贺家那么多年,京市那些普通人进不去的场所你当然没少去,这咖啡厅你不觉得稀罕。你不高兴是担心你的妻子没见识过这些,在我们面前失了礼仪,你觉得丢脸?”
自他回到贺家,最开始那段日子可真是难捱啊。
简直度日如年。
每个人都对他露出那种“哦,你就是贺司令的儿子啊”的表情。
脸上的失望、取笑毫不遮掩。
他像个一无所有的穷人突然被接到金碧辉煌的宫殿,一夜之间变成了大富翁。
所有人面上夸他有乃父之风,暗地里却在等待他出错。
贺虎胸无点墨,只能装作谦卑好学的样子。
等结交了沈斌,认识了大院里别的同龄人,知道贺家在整个军区大院是数一数二的家庭时,贺虎开始觉得,他不用再小心翼翼学习“城里人”的姿态了。
因为不管他做出什么事,不管其他人背地里怎么议论,他们当着面还是得笑脸相对。
贺家地位在那儿,他天生就该是别人羡慕的对象。
既然如此,他还努力做什么呢?
在这种心态下,贺虎寻到了令自己开心的生活方式。
因此。
即便来之前他想得再周到。
无数遍告诉自己要忍忍脾气,免得符横云找爸告状让爸以为他心眼小不能容忍。
可有些人天生就跟他八字不合,只要见着了他的脸,就很难保持平静。
就像此刻,似乎贬低姜糖,就能证明他比符横云强一样。
他说完,做作地举着咖啡杯闻了闻,夸道:“闻着不错,跟红磨坊西餐厅的差不了什么。”
沈如嘴角的笑僵了一瞬。
有些尴尬地别开脸。
但她很快意识到对面两个人对红磨坊并不了解,“哎哟,你说红磨坊做什么?红磨坊的咖啡跟这个可不一样咯,人家红磨坊的咖啡豆听说是从巴西、印尼来的,讲究着呢。”卂渎妏敩
说罢,她笑着给姜糖解释巴西、印尼在哪儿。
“……”
姜糖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偶尔还会惊叹一声以示向往,并未戳穿她所谓的好咖啡不过是一种叫咖啡茶的产物,寡淡得很。
她十分配合。
毕竟今天过来也不是为了跟这两人吵架的。
她戳了戳符横云。
想套话就赶紧,她快受不住这对爱显摆的夫妻了。
符横云心领神会,赶紧打断沈如的话,“你到省一机的事,我并未跟贺司令说,我也没那个时间。如果你是为了这事,那我们就先走了。以前没有交集,往后也不必来往。”
这话自是激贺虎的。
贺虎轻轻嗤笑:“既然你开门见山,那我也不藏着掖着。”
“我们早就各归其位。这几年我几乎没见爹,你也没见我爸。我希望以后你也不要打破这个局面。”他压低身体,眼神狠辣:“我才是贺家人,而你不是。你上赶着见爸是想做什么?是后悔放弃贺家人的身份吗?还是你想通过爸得到什么?”
“你明明转业却又重新回到部队,这是爸帮你的对不对?”
“我从来都不曾转业。”
贺虎表情错愕,下意识看向沈如。
大舅哥查到的信息不是这样的。
沈如也怔了一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大哥习惯糊弄丈夫,想必这次也是为了挑起贺虎对家里人的不满,又或者他根本没去查,随口瞎掰了几句。
沈如心里发急,她不得不打圆场,“是这样啊,因为你转业回乡的事,妈还念叨了好多次呢。”
随后她立马转移话题,看向姜糖:“怎么不喝喝看呢,味道确实跟咱们平时喝的茶不一样。”
姜糖笑着点点头,顺势抿了一小口。
就听贺虎怒气勃发,指着符横云:“胡说八道,你当我不知道你到京市干什么?不就是听说爸要退下来,你就找爸把你弄回部队了,等着接手贺家的人脉吗?我告诉你,贺家只要有我在,你别想。”
沈斌说得不错,符横云果然狼子野心。
心心念念是爸手里的东西。
可贺家的一切,老二不要,他要!
凭什么给一个外人?
即便他不够资格,吃不了军中的苦,那还有大舅哥和岳父呢。
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
他和沈如夫妻恩爱,沈如又一心帮她,岳父一家对他甚至比对亲儿子沈斌还好。如果爸打算将手里的权力、人脉交给别人,何不提拔岳父?
两家是姻亲,沈家得了好处,肯定不会对贺家不利。
这样,肉还是烂在一个锅里。
符横云眉梢微挑,不答反问:“你在贺家的日子很安逸,对吗?大院里的黄司令家的一儿一女还在陕北乡下,你知道吗?黄家是不如贺家,可也差不了什么,你说,为什么说倒就倒了?”
贺虎不解,嗤笑一声:“黄家人违法犯罪了呗。”
说完,他讽刺的看着符横云,仿佛在嘲笑他为什么问这种逗人发笑的问题。
符横云摇头:“黄家会倒,是因为政治调查局在书房搜出了几封信,上面写了不合适的话,以及试图调动海市驻军。”
贺虎得意道:“不动他动谁?”
符横云此时此刻算是理解养父的无奈了。
此人色厉内荏,不懂装懂,偏还被捧得没了分寸,自命不凡。也不知这几年他到底学了些什么,他当真只看到贺家的花团锦簇,根本察觉不到四面八方的危机。
整个国家的二把手、三把手说下就下,他凭什么自信贺家的位置坚如磐石?
“贺家的敌人不少,你与其盯着我,不如把精力放在别处。”
符横云终究说了句明白话。
然而,他的苦心终究是白费了。
贺虎思索着,沈如却道:“这是危言耸听吧,咱爸在军中的地位哪是随随便便就能动摇的?如果贺家的敌人真那么多,符大哥你怎么会年纪轻轻当上营长?我听我爸说,过阵子你恐怕就要升副团了。不到三十岁就当上副团,背后若没有公爹的支持,会那么顺利吗?”
说到后半截,沈如明显失态了。
甚至忍不住对着姜糖翻了个白眼。
又酸又嫉恨。
他爸在副团这个位置呆了快十年,符横云不到三十岁就跟他平起平坐了。
副团的女儿,和副团的妻子……
她立马在这个村妇面前低了一截。
贺虎冷笑:“没错,你少说冠冕堂皇的话。”
符横云眼底冷下来。
就听贺虎得意洋洋的声音:“前几天我刚到苏省特意回光明村一趟,爹和娘说了你不少事。符横云,你对生父不孝的消息若是传回京市,你猜其他人会怎么看你?”
符横云这回是真的放弃跟他谈话了。
简直蠢得让人无法直视,完全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
递给姜糖一个眼神,两人同时起身,“你可以传过去试试看。对于你今天道歉这件事,我们不接受。”
两人走出咖啡厅,符横云直接往邮政所走去。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钢笔和小本本,边写边道:“我升副团的消息很隐秘,上面是打算等侯家祖产清点结束后,将我调到另一支新队伍去时再宣布这个消息。但沈如却很清楚,这事我得写封信回去。”
“平邮得十来天,你干嘛不打个电话?”
“我的养母是个……没什么城府的小女人,若是我电话打到家里,那贺虎肯定会知道。而养父那儿,我怀疑他身边有人起了异心。如果是信件的话,是没人敢拆贺司令的信的。”
“当然,拆了也看不懂。”
姜糖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每一个字她都认识。
但连在一起她就看不懂了:“……还是密信呢?”
符横云轻笑,收了笔,将那页纸从小本本上撕下来,装进信封,用独有的胶水密封好后才递给邮政人员:“给。”
工作人员接过,扫了一眼信封上颜筋柳骨的一笔好字,眼神钦佩。
贺虎这边,姜糖没再关注。
一听符横云有个把月假期,她直呼不可思议。
再听小小一个侯家清点出了六大箱古董字画,将近五万两的大黄鱼,姜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五万两啊,建国时,全国上下黄金储备只有六千两,待接收了解放区的老底和前政府的国库存金,也不过十多万。
恍然有种,土豪没打够的感觉。
而何谓大黄鱼呢,其实就是金条。
民国时期的金条在民间被称为“大黄鱼”和“小黄鱼”,也叫“厂条”。
金条上面都用钢戳敲上了编号、成色、重量,一般都是中央造币厂生产的。
当初一共就生产了两百多万。
想来因为金条难运走,侯家人逃亡海外时并未带走多少,叫侯亮回华国,一是做情报间谍,二就是守着祖产,等待合适的时机去取。
估计侯家掌权人也没想到,侯亮为了母亲和妹妹不受牵连,直接把侯家的老底给卖了。
符横云这次既将苏省特务组织连根拔起,又给国家财政添了一笔意外之财,功劳不可谓不大。老首长想让他赶紧去新部队报道,但他任性地提了休假的要求。
组织上考虑到符横云这几年确实兢兢业业,没有休过假便批了。
符横云回家,姜糖把自己从带孩子中彻底解脱出来了。
当天遛娃的便换成了符横云。
为了省事,他特地找了四个金属滚轮,安装在木质的摇篮推车上,到了傍晚,职工院的家属们就见符横云提着摇篮上的线,闲适的拖着摇篮散步。
时不时指着树啊、花啊,给两孩子说话。
第二天姜糖去上班后,206迎来了一批又一批客人。
全是家里有娃的。
都是来参观双胞胎的改装摇篮车的。
弄到最后,符横云直接把摇篮床搬到一楼,任由大家看看摸摸。
相比符横云的自在。
回去后的贺虎觉得哪哪都不得劲。
一想到符横云意有所指的话,他脑子里闪出各种想法,隐隐还有些不安,他想要找人探讨一下。
先是找妻子,没找着。
然后打电话给沈斌也没拨通。
贺虎便给另一个叫荣古的狐朋狗友打了电话。
荣古听到他无缘无故提黄家的事,心里当即咯噔了一下,“呃……贺少啊,你怎么突然想起黄司令了啊?”
黄司令被抄家的事发生在贺虎回到贺家以前。
当时黄司令的太太一头装死在大门前,黄司令的儿女则被下放到陕北最贫穷的乡下,黄司令呢,被政治调查局带走后关了起来,如今人是活着,但状况并不好。
贺虎将符横云说的话原封不动说了,只是隐去了“符横云”这个名字。
荣古恍然“哦”了一声,满不在乎说道:“这事吧,其实有点复杂,其中可能有隐情。前几年我大伯喝醉了说漏嘴过,他说黄司令书房里找到的信是被别人故意放进去的,到底是谁放的,其实也不难查,只是上头突然不查了。”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荣古说了这么一句:“当初查了不少人呢,还查到你媳妇家里去了。我们都在背后说沈家要倒大霉了,嘿,谁晓得你跟沈如看对眼了。”
这话听得贺虎直皱眉。
脸色突地变难看了。
“你什么意思?”
“你是想说我岳父在其中插了手是吗?”
荣古暗道不好,赶紧解释:“贺少,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不是你问我黄司令的事吗?当年确实查了很多人,不仅沈家被查了,我大伯家还被喊去问过话呢。”
照他说,沈家未必没有嫌疑。
前脚才被带走问话,后脚贺虎正好回了贺家。
还就那么凑巧,沈如被流氓欺负刚好被贺虎瞧见英雄救美了。
贺虎那会是啥?
刚从乡下来的土包子,就没见过啥世面。
沈如这样有点傲慢性子的姑娘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这爱河嘛,就坠得十分随意。
等贺家跟沈家成了亲家,沈家被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要说里头没鬼,他才不信。
“……那你说,如果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他是不是想挑拨我跟谁的关系?”
荣古皱眉。
这问题就难回答了。
他斟酌了下字词,试探地问道:“谁啊。”
贺虎拧着眉头,思索片刻,还是把符横云的名字说了。
荣古怔了怔,嘴巴秃噜了一下:“符横云,谁啊?”下一秒立刻反应过来了,“哦,你说云哥啊。”
“会不会是想提醒你,注意身边的小人呢?”
越想越觉得是这个理,荣古听到符横云的名字格外兴奋,登时迷弟附身,兴致勃勃的问道:“那个……贺少啊,你说的是云哥对吧?哎哟,那你运气不错啊,云哥还亲自指点你。我堂哥说云哥长了一双慧眼,是人是鬼他一眼就能看透。他可太厉害了,我们还在捉麻雀的时候,人家就上战场了。有一场战斗里,云哥领着小分队排雷180枚,他亲手拆掉的就有40枚,要不怎么说是英雄出少年呢,云哥现在是在苏省?我也去……喂,喂……怎么没声了,不会是手滑挂断了吧。”
荣古正说到激动处,电话突然挂断了。
然而不是贺虎手滑。
而是他气得直接把电话给砸了。
他就想找个人和自己一起讨伐符横云,而不是听人拍对手的马屁!
夸符横云厉害?
那么厉害还不是被自己赶出了贺家。他从来都不信符横云是自愿离开。以己度人,有好日子过谁愿意过穷日子?符横云过了二十年好日子,岂能甘心做普通人?
况且,会拆地雷算什么?
他要是从小长在贺家,从小接受爸的栽培,他不仅不会比符横云差,还会比他更厉害。
一等功又算什么?他照样能拿。
若是姜糖知道贺虎的心态是这样,一定会立刻联想到那档叫变形记的综艺。
那些农村孩子后续可太惨了。
然而,此刻的姜糖正在测试复合装甲的可行性。
“这些材质的硬度不够,抗击打力不行,用在武器装备上肯定不行。”
“咱们现在的设计方案没问题,但外壳坚硬度显然不行,敌人的炮弹一轰就坏了大半。”
“不如加固外壳。”
“想想120毫米的破甲弹,破甲厚度为720到840毫米。如果咱们把坦克四周装甲都搞到这一厚度,那么,坦克的战斗全重会大于100吨,就是彻头彻尾的铁乌龟,那才叫真的废了。”
“单看不行,但咱们按照一定比例将他们合成呢?各层材料硬度不同,可以使穿甲弹的弹芯或破甲弹的金属射流改变方向,甚至把穿甲弹芯折断,我觉得小姜这个想法非常不错,大家不应该第一时间否决掉。”
“……”
大家陷入沉默,大脑迅速思索这个复合装甲的可能性,以及能作为复合装甲的材料有哪几类。
又经过两个小时的争论,龚院长决定安排一个小组来测试材料的防破甲系数。
姜糖在一旁听得热血沸腾,见大家举手通过了这个提议。
她赶紧举手:“院长,我能加入吗?”
于工先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指着姜糖,再看着其他眼神同样狂热的同志,“你提的建议,你不想参加也不行咯。听说小符回来了?那你要准备好加班咯。”
姜糖:“没问题!”
姜糖陷入前所未有的忙碌中。
早上出门时,两个孩子没还没睡醒。晚上回家时,两个孩子又睡了。
好在之前就尝试着给孩子喂辅食,此刻突然进入戒奶阶段,比起别的小孩儿哭闹不休,不愿吃别的食物,他们只闹腾了两天,便接受了现实。
姜糖试过加纤维玻璃。
外层用80毫米的厚钢质装甲,中间层加104毫米厚的玻璃纤维板,内层为20毫米厚的钢质装甲,即钢板中夹带玻璃纤维板。同厚度的玻璃纤维板的抗弹能力不及同等厚度的装甲钢,但同重量的玻璃纤维板其抗弹能力却要超过同重量的装甲钢。
如此,在原设计的主战坦克重量只增加4吨的情况下,前主装甲抗穿甲弹能力几乎增加50,接近300毫米均质装甲钢的防护水准;抗破甲弹能力几乎增加90,达到约600毫米均质装甲钢的防护水准。
小组成员欣喜若狂,在欣喜的同时,他们觉得这不是极限。
开始测试别的材料。
姜糖没日没夜泡在实验室,严重时甚至连续72小时不曾回家。
累了就在实验室角落窝着眯一下眼。
差不多半个月,除了玻璃纤维,小组还测算了陶瓷的数值。
也尝试过在复合装甲各层之间留出缝隙的法子。
等姜糖再次从实验室出来,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又掉了一圈,黑眼圈格外明显。
符横云心疼得不行,差点化身唐僧,就想赶紧念几段紧箍咒,好好治一下这无法无天,心里没老公没儿子的女人。
姜糖吃完饭,就瘫在沙发上。
一会看看厨房洗碗的男人,一会儿看看睡熟的儿子们。
心里无比宁静。
才半个月而已,两个孩子好像又长大了,不仅长大了,皮肤还黑了糙了。姜糖伸手在大宝脸上刮了一下,顿时脸就黑了。
她进实验室前,两孩子还白白嫩嫩的,皮肤能掐出水来。
这么几天,脸上就有点儿开裂了。
她赶紧爬起来,拉开一旁的斗柜,蓝色的管状婴儿霜原封不动。姜糖瞪了符横云背影好一会,才叹了声气,挤出膏体往两个孩子脸上脖子上抹去。
符横云从厨房出来,“咦?还要擦那个?”
姜糖没抬头,她都懒得理他。
瞧瞧她精致可爱的儿子跟着爸爸半个月成了啥样。明明都入冬了,他居然还能把儿子往黑炭的方向养……
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是不是每个爸爸单独带孩子时,都这样啊?
符横云摸了摸鼻尖,在姜糖身边坐下,主动帮小宝擦婴儿霜。
“别生气,下次我就知道了。”
姜糖早就气消了,“这个有防虫防风的作用,你摸摸,他们的脸都刮粗糙了。”符横云指腹蹭了小儿子的脸蛋一下,突然,小家伙嘴巴一瞥,嘤嘤哭了。
符横云:“……”
姜糖赶紧把睡得好好的老大放回婴儿床。
接过小儿子,原地晃了好一会总算止住了哭声,咬着自己的拳头又睡过去了。
两个孩子都睡着了。
姜糖扯过符横云的手,戳了戳手上的老茧:“皮糙肉厚。”
符横云:“……”
这一晚,夫妻俩什么也没干,相拥而眠。
次日,姜糖不用上班,醒来时,符横云已经带着双胞胎出门遛过弯了。
两个孩子见到姜糖有点反应不过来,看着姜糖的眼神有些陌生。姜糖心里一痛,赶紧上前一手抱起一个。
大宝眼珠骨碌碌的转动着,小心的揪着妈妈的衣领。
小宝则是下意识咧嘴想嚎,见哥哥就在对面,才把哭声憋了回去。
姜糖在孩子脸上左亲亲、右亲亲,又陪他们玩了一会儿玩具,两个小家伙总算记起这不是陌生人,而是亲妈了。
然后,姜糖走到哪儿,他们的眼神就跟到哪儿。
只要姜糖离开他们的视线范围,两人就开始哇哇大喊。
仿佛害怕她再次消失。
姜糖心里甜甜的,偶尔又生出一丝苦涩。
他们家这情况吧,不是符横云不在,就是她不在。一次两次就罢了,次数多了对孩子的心理成长恐怕不太好。
尤其是孩子越来越大,他们开始记事了。
这样,再把他们放在别人家里就不合适。
像之前符横云出远门再回来,儿子不认得他。而她这次封闭式工作后出来,两个孩子也差不多把妈妈忘了,虽说母子天性,重新熟悉起来并不难,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体验。
“今天不上班,咱们带大宝小宝去拍全家福吧。”
姜糖突然说。
符横云愣了一下,“好啊。”
往后在父母一方离家时,还能指着照片告诉儿子这是谁。
一家四口换好衣服出门了。
眼下的照相馆很简陋。
拍照方式也特别简单。
没有什么背景墙,也不出外景。姜糖抱着大儿子,符横云抱着小儿子,两人站着坐着各拍了一张,随后给两个小家伙单独拍了两张后,两人手牵着手,肩靠着肩拍了唯一一张双人照。
假期很快结束,符横云开始到新部队报道。
两个月回来一次。
这一年发生的事很多,伟人去世,x人帮倒台,年底文化大革命正式敲响了闭幕的钟声。
各地革委会成员下台的下台,被关的被关。
某些县市革委会摇身一变成了人民政府。
那些革委会的头头顺理成章成了人民政府的官员。
远在千里之外的红星镇便是如此。
x人帮倒台的声音从中央传到红星镇,镇上革委会连夜换了新牌匾,“红星镇人民政府”。
王明华事前打点终于有了成效,从革委会主任变成了红星镇镇长,除了市里派了个镇委书记过来让他权力受限,其他方面的改变并不大。
唯一的变化是,王家多了个傻儿子。
“这孩子你带回来做什么?他苏家的闺女不检点,到处发骚,生出来的孩子跟咱们家有什么关系?明华,你明天就把这孩子送到苏家去。想让咱们家当冤大头,美的呢。”
王明华揉着眉心,一脸烦躁。
“这孩子跟我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比小伟姐弟俩还像。再说,孩子都养了几个月了,你现在说不是,谁信?”
有时候,他也不懂他妈的脑回路。
要是想做坏人,那就从头坏到底。可每次都是前面认了,半道开始折腾反悔。
对宝珍如此,对姜糖亦如此。
现在对这个孩子也是这样。
王母把抹布摔在桌上,开始哭天抹泪:“妈这是为你好啊,这孩子就是个傻的,养大了又能怎么样?别人家的姑娘一听家里不仅有小伟和春儿,还有一个傻儿子,赶紧就把媒人的相看给推了,你说你留着他,你还怎么找媳妇?”
说到这儿,王明华发火了。
“你就那么急着娶一个进门?还嫌家里不够乱是吧。明跟你说吧,这孩子送到咱们家里,苏家在我选镇长这事上是下了功夫的,与其成天想着相看哪家哪家的姑娘,你不如求神拜佛,让苏美华别回来。”
那个女人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手里竟有他的把柄。
若不是这次她在苏省换孩子被判了刑,此时应该已经回红星镇了。
可换孩子这事儿没涉及钱财,那边只判了她遗弃罪,才短短三年而已。
想到苏美华出狱后的日子,王明华已经开始头疼了。
王母不明白这里边还有苏家的事,愣了愣,无神说道:“那……那咋办?她要是出来后让你娶她,咱们家的脸就全没了。”
“对了,姜糖那堂哥不是说,姜糖只是在气头上而已,其实咱们送去的东西她都收了,那赶紧让姜家人把她叫回来,咱们在苏美华出来前,把姜糖娶进门……”
“你可别出馊主意了。”
王明华大吼道:“除非你能让苏美华死在外头,不,她就算死了,你怎么知道她没把手里的证据交给苏家人?”
要是能确定老王家当初做的事只有苏美华一个人知道,他早就痛下杀手了。
王母这下明白了。
惊骇得瘫软在椅子上:“你做事怎么那么不小心啊?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王明华脸色阴沉。
他也不知道苏美华从哪里拿到的信。
那件事过了这么多年,他都已经忘了。
当初他刚认识宝珍时,他爸只是糖厂一个车间的小主管,而他在革委会连小头目都算不上。彼时学校里的学生开始闹革命,宝珍的语文老师家里曾是唱戏那行当的,但那是上一辈的事,别人也不知道。
宝珍有一次到语文老师家里拜访,见缝纫机上放着一副五彩斑斓的头面,便问了一句。
那位老师也没留心,加之宝珍成绩好,平日跟任何人都相处得好,是个在成绩、品行方面都非常不错的学生,老师就说起了那副头面的来历。
两人看对眼后,王明华问她想要什么结婚礼物。
宝珍当初就特别向往的说,她很喜欢老师家里的那件东西,简直可以当传家宝。
说者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反正王明华听后上了心。
别看大家都骂戏子下九流,可他们手里总会留下些老物件,看家底。后来,在王明华再三祈求下,宝珍将一封反革命信藏在了语文老师家里,王明华带人搜了个正着。
那位老师打死不认,她丈夫为了保护她被主砖头砸破了头。
夫妻俩当场毙命。
王明华第一次干这种事,看两人没了气也被吓了一跳,可当他们从屋里搜出了不少老派首饰,还有两块小黄鱼时,心虚跟第一次弄死人的恐惧瞬间被金钱驱散了。
随后,他在革委会里升了职。
恰好应了姜宝珍的“旺夫命”。
后来的几年,类似的事情王明华做得不算少,可唯独没把事做得这么绝。他确实害了不少人,但沾了人命的就这么一出。
他潜意识里早把这件事给忘了。
若不是苏美华突然提起,王明华都想不起这档事。
王母听完,如遭雷击。
她突然从椅子上蹿起来,扑到王明华身上,又哭又打:“这就是旺夫命啊,我早就说了姜宝珍不是个好东西,你还觉得妈针对她,觉得她善良温柔。你看看她这事干的,你真觉得是因为你的撺掇她才会去放那害人的东西,你咋知道别人家里有那东西的,不还是她说的?”
“还有姜糖手里的钱,不也是她说的?”
“合着坏事都让你干绝了,她就清清白白落个说漏嘴的名声?”
王母从来没像这一刻那样恨姜宝珍。
是,她虚荣,她爱吹嘘家里有钱,爱吹嘘男人和儿子有出息。
甚至,她特别骄傲于儿子在外头的威风。
可一切跟“杀人”牵扯上关系,她心态立刻崩了。
这要是被查出来,是要被枪毙的啊。
王明华站在原地,任她打骂,嘴上想为姜宝珍辩解一二,可心里也忍不住怀疑:难道他的所有行动都是被宝珍推着走的吗?
王伟王春姐弟俩放学后回家。
打开门便是哭肿了眼睛的奶奶,和失魂落魄的爸爸。
姐弟俩面面相觑,害怕地放轻了脚步,刚走到自己的屋子门口,就听身后传来沙哑阴沉的声音:“小伟、小春,到书房来,爸有事问你们。”
王伟身体瑟缩。
王春捏着他的手鼓励地看了一眼,无声道:“别怕。”
姐弟俩在门口踟蹰了半天,才大起胆子走进去:“爸,你找我们有事吗?”
王明华沉着脸:“坐吧。”
“你妈走之前,对你们说了什么?”
两人俱是一脸茫然,怎么突然问起妈妈了?
“我要娶你小姨的事,是不是你妈说的?”更早的事,王明华找不到证据证明姜宝珍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姜糖这件事,他一直觉得很蹊跷。
他一开始就瞧上姜糖了吗?
并不是。
小姨子瘦得跟竹竿似的,常年又低着头,他到姜家那么多次其实并没看清对方的脸。
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呢?
是宝珍查出生病后的一天下午,她突然跟自己抱怨,说小妹长大了,五官比从前漂亮,就是营养不良瘦了点,也不知道养好了会好看成什么样,担心家里的门槛要被踏破。
又说奶奶给她留了那么多的钱,不知要便宜谁。
会不会嫁一个对她不真心,只为钱的人呢?
她那时担忧得不行。
王明华对妻子是有感情的,见她病重时还操心妹妹的事,对那个未曾细看的小姨子便多了几分不满。
随后几次上门,他忍不住将注意力停留在姜糖身上。
不看不知道,细看却不得不承认妻子忧心地有道理。
到了那会儿,他也没想娶姜糖。
让他下定决心的是,宝珍临死前说的希望他好好照顾姜糖。
嫁给别人,她不放心。
姜糖与其被别人骗了钱,不如将手里的钱花在小伟、小春身上,以后让小伟和小春对姨妈好一点,给她养老送终就好。
王明华被“钱”打动了,姜糖底子确实也不错。
起初姜糖对结婚的想法并不排斥,她愿意嫁到王家照顾两个外甥。
但后来
是小伟和小春的态度刺激了她。
“说说看,是不是你妈说的?”他声音突地拔高,脸色非常难看。
王伟被吓得抖了一下,下意识点头:“……嗯,是……”
立马被身边的王春打断:“不是。我们是听奶奶说的。”
王明华用力拍在桌上,大声怒骂:“还撒谎!”
姜糖态度改变并不是在落水之前,先前她撞破过脑袋,从那以后就开始嚷着不嫁。岳母还自作主张帮她办了休学,王明华后来查过,姜糖摔伤之前,两个孩子正使唤她去买糖葫芦,就那么凑巧不知道被谁推搡了一把,撞电线杆上了。
那时候,妈还没在孩子面前说漏嘴。
王春听到王明华质问,连时间线都给捋出来了。
她脸色发白,害怕得上下牙齿打架。
可她依然倔强的瞪着自己的父亲:“我不知道,我就是听奶奶说的。”
王明华见她冥顽不灵,抄起一旁的书朝她脸上砸去。
小姑娘踉跄摔倒在地。脸上登时被书皮划了一道口子。
王伟赶忙扶起姐姐,回头冲他怒吼道:“是,是妈说的。妈说得没错,她一走,你就不会对我和姐姐好了。小姨就真的那么重要吗?为了她,你居然打我们,你还怀疑妈妈。”
“你是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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