唾弃?好奇?厌恶?崇拜?羡慕?
无论出于什么心理,大道两旁还是围了密密麻麻的人。想来可笑,从前如此多的人聚起,只是为了向那位定安王掷花的。
人马未至,声先到。
地面传来一阵绵延不绝、有节奏的震动,远处黑压压来一群骑兵,红衣黑甲,颇具气势。
最前方的一队精骑两侧护拥着一位人,此人骑一匹赤色红马,穿着一身玄色束腰行装,头系一根乌黑云锦抹额,上面嵌着一颗硕大的淡水色蓝刚翡翠,抹额精美,一望便知其身份不凡。
腰间一根乌黑的腰带,虽然华美,但与衣衫顺色,并不突出。抢眼的是两端挂着的一对长刀,黑色的刀鞘,镂以古金装饰,露出的刀把也是古金所造,暗光流动,散着古老的杀气。
这女子年岁不大,一身黑衣,两边再挂着两弯暗金古刀,当真是霸气,让人敬而远之。
再一看脸,不由得让人倒吸一口凉气,这分明是张明丽的少女面容,可沐在阳光下也没有半分热气。这人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整张脸除了眼睛,你瞧不到一处有活气的地方。
她一边走一边用眼尾扫过街两侧的人群,似是野兽在打量周身聚集来的动物,眼里黝黑一片。
这眼神没甚神采,像极一个刚刚厮杀完的野兽,暂时的安静全部源于疲惫。
围观的许多人被这眼神一扫,都是心中大寒,更要命的是这女的时不时把手轻放于刀把之上,让人有一种她下一秒就会发疯砍人的错觉。
自此女子现身,街市便安静了许多。红马双刀,加上是传闻中片刻不离身的那位蒙面护卫,可以断定此人是血手阎罗了。
饶是平头百姓,也感受到了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杀气,又或许因为传闻的加持,都没来由的怕起来。
人们全然忘了,眼前这位洪水猛兽,当初也曾是踏花而行的华京六绝。她骑着的马,还是当年那头赤风。
“无德无行的虎狼,而今也敢招摇过市了吗?!”一位身着文人衣装的学子站出来,突然指着风临破口大骂,“你拥兵自重,无视陛下诏令,肆意妄为,为臣不忠,为女不孝!驾我武朝与炭火之上,屠十八万人令我武人受千夫所指!而今还有脸策马闲逛吗?!”
这言辞激烈,饶是风临也感叹,骂的极好,富有煽动性,句句在点子上。
人群喧嚷,也有几人坐不住,跟着小声指责起来,见风临无什么反应,声讨之声渐大,忽然有人不知从哪掏出一把白菜叶,恶狠狠朝风临头上砸去。
风临可以躲的,但不知为何,她没有多,鲜嫩的菜叶从她的头顶滑落,被她用左手一一接住,数了数,一共四片。
风临身侧不远跟着一位蒙面人,手指略过腰间的短刀,抬手便要往那扔菜人甩。电光火石之间,风临立时转头瞪了蒙面人一眼,只这一眼便拦下了那人,悻悻收回了刀。
风临转回头,顺手将菜丢给身后的副将,副将明白她的意思,这是不许浪费粮食,副将递给马下的士兵,收了起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有些滑稽,但一军人无人异议,似是习以为常。风临淡淡的瞥了方才那群人一眼,再没有理会,接着骑马往皇城去。
人声鼎沸,她置若罔闻。
突然一阵香风袭来,风临没有转头,连眼珠也没有移一下,抬起左手飞速接住了右边袭来的一小团不明物体。
那物体飞的并不快,是而临近的人都瞧到了,那是一朵火红的绢花。
有眼尖的人瞧见了楼上掷花的少年,惊讶道:“清华公子?!”众人皆是一愣,忙不迭议论起来。
风临垂眸望着指间的花,抬头望去,右侧楼台上站着一位清艳绝伦的少年,一身云锦流光溢彩,如同天边雪色流云,他长身玉立,静静低头望着马上那位满身黑色的少女。
眼神不动神色略过她玄袍衣摆,停顿在了她额间那抹额之上,他神色微滞。
这是他绣的。
风临面色平静地仰头望去,身下的赤风极通灵性,识相停住了脚步。她就这样静静望着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与子徽仪眼神中压抑的情绪不同,风临的眼中是彻底的平静,时隔五年,这样冷淡的再会不符合任何一种有情人的故事,可它就是这么发生了。
这一眼对子徽仪如同万年,实际却只有片刻,风临转过头收起花,轻扯缰绳,大步流星离去了。
不多时,一个略显浪漫的小道消息传遍了武朝。
武朝最清矜的公子,为血手阎罗掷了一朵花。
子徽仪全然不顾底下人对他翻起的白眼,和细细碎碎的:“什么情况?”“他不是……”
他望着风临远去的队伍,敏锐地发现了她身侧跟着的那位蒙面人,看身段,不像是白苏。胸前平平,倒像个男子。
他不知的自己有没有资格再管风临身旁放着什么人,可他还是控制不止内心的波涛。他有太多话想说,可今日的这一眼,看得他心里发凉。
尤其是那一双长刀,同传闻无异。这几乎击溃了子徽仪长久以来安慰自己的最后一道围墙,这是不是代表,风临确实变了?
如果确实变了,他该怎么看待她?三年的空白横在二人中间,如同隔着一道断崖。子徽仪站在断崖另一侧,忽然看不清对面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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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临安置好带来的人马后,骑着马一路无言来到了皇城。到了皇城,她也不多话,出示了自己的虎符便牵着赤风入内。这样的举止有些轻狂,难免招致不满,也有胆大的想让她将佩刀解下,被她恶狠狠瞪了回去,好像解了刀就要了她命一般。
宫人畏惧皇城外那队凶神恶煞的士兵,到底没敢拦下,只是有脚程快的,已将消息报至御前。
一人一马走到了栖梧宫,踌躇许久,风临终于踏进了栖梧宫门。
“姐姐……?”
一个稍稍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八分陌生。风临迎着阳光眯眼望去,一时有些恍惚。风依云而今长大了太多,个子也高了,一时间她好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皇夫,不由得愣神片刻。
“依云……”风临终于开口说了话,“你长大了许多。”
风依云点点头走上前,望着风临的眼睛,一时悲伤,可转眼就化为了怒意,道:“你还知道回来?!这三年你在外面撒野撒的欢!叫我们在这为你提心吊胆!王八蛋!三年就写了两封信!你心里还有没有我和父亲?!”www.xündüxs.ċöm
“对不起。”
风依云听了更怒:“就三个字?!没有别的话要说?!这还是人话了?!你不该讲讲你都干嘛去了吗?你这三年都在哪跑呢?北边东边乱杀,你把你名声都搞臭了你知道吗?!你知不知道别人怎么说你?!你知道我因为你打了多少架吗?!你都不知道!你只顾着在外面逞威风!根本不关心父亲!根本不关心我!!”
风临静静看着他指责自己,心里没有半点怒意,反而越来越恨自己。
因为她看到风依云的眼睛每说一句话,就红一分,到了最后一句,已不争气地滚下了泪珠。
他在哭,像暴雨一样,劈头盖脸砸在风临心上。
“对不起、对不起。”风临走上前想抱抱他,伸出的手又停住了,倒是风依云嚎啕大哭着边骂她“你是古今第一混蛋!”,边不争气地往她怀里撞。
风临生硬地搂住他,轻轻拍他的背:“对不起,对不起。但是我都知道,我没有不关心你们,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你打架我也知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混蛋!我不认你当姐姐了!”风依云哇哇大哭,那眼泪像瀑布一样,幸而风临穿的是玄衣,被水浸了也看不出来。
哭了好一会,风依云终于累了,从她怀里挣脱,用微哑的声音道:“你说你现在怎么办?你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子,怎么见父亲?”
风临一时迷茫:“我,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七老八十一样。”风依云红着眼抱怨,“先进来吧,这几年你的传闻一个比一个夸张,父亲忧心许久,我本想见你先给你一拳,谁想你这副死气沉沉的鬼样,下不了手,算了算了!进去吧。不过父亲打不打你,我可就管不了了!”
风临抬脚入殿,心中忽然紧张起来。她环视四周,心稍稍舒展,五年的时光,皇宫变化很多,可栖梧宫没有变多少,一眼望去,还是昔年景象。
她有些恍惚,自己常常梦到过回家,也是这般光景。那现在自己到底是真回家了,还是在梦里?她甚至开始回忆,自己是不是又打了什么仗,昏死过去了,才会看到这副场景。
脚步停,她止住了思索。
皇夫坐在椅上,提醒她这不是梦。梦里的皇夫温雅,眉眼弯弯,有一头夏夜般绮丽的黑发。
眼前的皇夫好老,更加憔悴了。原先灰白的头发,而今近乎全白。亏得他骨相极佳,任是被磋磨成这样,也是耐看的。
风临张几次口,想唤一声父亲,说出的话却不受控:“女儿不孝……”
皇夫显然是刚刚垂泪过,许是风依云的嚎啕大哭传入殿中,也勾起了他的思女之情。他很生气,可看着眼前疲惫的女儿,他先前打了一百遍的说教腹稿,全忘了,只道:“你给我过来!”
待风临走近,皇夫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用了十足的力气狠狠戳了风临脑袋一下,可这对于风临而言,实在太轻,连红印也没有戳出一个。
这力气太轻了,轻的像一把刀扎进风临心里。
风临抬手捂着头,突然道:“好疼。”
皇夫正欲说些什么,却一眼瞧见了她右掌的伤疤。那是一条竖的贯穿刀伤,手心手背皆有一道长疤,如同天眼一般的形状,直直刺进皇夫心里。
他没有办法再苛责孩子,颤声道:“临儿……这三年你过得怎么样,父亲清楚,父亲不怪你……不怪……只是你给父亲的信太少了,我难免不高兴。”
风临眼波流转,忍下泪意:“我明白,父亲,是女儿不孝,没能给您写信,实在是因为……我写不了。各种原因吧,我没法写。”
皇夫拉着她的手道:“我明白你有苦衷,不谈了。等你休息好了,来宫里,同父亲讲一讲你这几年的事吧……吃饭吧!对了,怎么没见白苏那孩子?她陪了你这么多年,叫她一同来吃吧。”
“她死了。”
风临的回答不假思索响起,那声音冷淡的过分,几乎像是在阐述一件没什么关系的事实。
风依云猛然抬头正欲开骂,却对上风临的眼睛,那眼睛里的悲戚、死气令他生生把话噎下去了。
好巧不巧,寒江恰逢此时进殿,手中端着两个盘子,有些吃力,一手是风临爱喝的花酿,另一只手,是白苏爱吃的炙猪蹄。她完全是凭着自己在宫里这么多年的本能,才没让手里的东西掉到地上。
“殿下……您说谁死了?”
风临的背影微微一僵,转头看向寒江,寒江对上那双眼睛,登时红了眼眶。不需要回答了,她没有听错。
她故作镇定,红着眼圈摆好餐桌,站在一旁,颤着手给风临布菜。
风临坐在桌前,忽然抓住寒江的手:“对不起。”
寒江含泪道:“殿下,这不是谁的错,战场总有牺牲,我只是恼自己,如果去的是我就好了。”
皇夫瞧她那强撑的样子不忍,道:“寒江,若是累了,便下去休息吧,让旁人伺候也是一样的。”
寒江摇头道:“我想给殿下布菜,我很久很久没殿下了,让我来吧。”
风临听了这话默默低下了头,不再看寒江。只是寒江夹到眼前的菜,小山一样高,她全吃了。
饭桌上风依云有意避开沉重的话题,喋喋不休讲着近来发生的琐事,风临一边听一边看,眼睛里终于有一点暖暖的温情。
皇夫吃完饭,忍不住看向风临的伤疤,但他怕勾起风临的伤心事,终究没有开口问。
风临在战场磨砺多年,感官敏锐,自是察觉到皇夫的目光,恼自己不知小心,悄悄藏起身后的手。扯出个笑容安慰道:“没事的父亲,小伤一个,而今全然好了。”
皇夫叹气,不再说什么,他只怕这孩子憋着难受,再憋出个好歹来,眼下她刚刚回京,需要一段时间适应,不好现在就劝解。
闲聊几句,风临便起身告别,往金龙殿去了。风依云起身送她,问:“你知不知道,子徽仪……”风临目视前方,淡淡道:“我知道。”
“你真知道假知道啊?一问你都说知道知道……”
风临道:“真的知道。”
“行吧。”风依云叹了口气,待到门口时,他突然发问:“姐,你的君子冠呢?”
不过一句寻常问话,却问得风临两眼发直,她突然茫然无措,慌乱地抬起手往腰间望去,那里没有白金相间的长剑,只有两把暗金古刀。
她在一瞬间回神,似是梦醒般笑了一下:“君子冠,早折了。”
风依云哑口无言,看着她那副样子,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下意识抓住风临的衣袖,抓得很紧,如同抓一只断线的风筝。
二人在门口静默了许久,风临的眼神终于平静了下来,笑意也散了。她转头轻轻拍了拍风依云的肩:“父亲虚弱,劳你来送我。下次进宫,我给你带蟹子吃。”
风依云点点头,松开了手,目送她往金龙殿去,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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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龙殿内,武皇抬眸注视着眼前的风临,突然发怒,一把把茶杯往她头顶掷去。风临下意识一偏头,正好躲过去,茶杯触地而碎,空气中略有些尴尬。
风临淡淡开口:“回禀陛下,臣方才不是故意的,要不您再扔一下?”
一旁的刘育昌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祖宗,求您少说两句吧!
武皇气的两眼发黑,道:“朕恨不得今日就把你午门斩首!你惹出这么多乱子,杀尽了兴知道回京了?十张诏书九回重病!还有一张装死不回!换旁人九族都砍了八回了!若不是仗着皇女身份,你敢这般嚣张?!”
她看了风临一眼,不看还好,一看便看到她腰间的刀,更怒:“还敢持刀进殿!你当真是活够了!”
风临垂着头,语气平静:“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至于带刀,并无冒犯圣驾之意。实是臣多年征战的习惯,解刀如同要了臣的命。”
“好!好啊!”武皇恶狠狠道,“好一个将在外!别的将在外保疆卫国,你这个将在外做的什么?!在北边便肆意妄为,把你调到东边想让你安分几日,你给朕搞出了安泉之战!朕这两年快被奏折淹了!”
武皇猛然起身,抱起眼前两高摞弹劾奏文,足有百本,劈头盖脸砸到风临身上:“这些!这些!全都是参你的!你给朕做的好事!”
风临跪在满地奏折之中,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美感。
这恰如她此时的处境,身在言海之中。
她没有动手抚下身上挂着的奏文,只是开口,语气还是淡淡,听着有些不怕死:“陛下息怒,臣做这些事也是为陛下分忧。北面暂且不论,东边的东夷自古与我朝多战,近年多事,也是其窥我武朝疆土之故。与东夷一战避无可避。
安泉之战虽受骂名,但利大于弊。利为东患暂消,东境原本暧昧不清的资源,此刻也尽归我朝,其□□年难复元气,若此时施压,或可得纳贡。此战也可震慑他国,无论陛下承认与否,安泉之后,西南各地安分了许多。”
武皇怒气减削,坐在椅上注视她。
风临继续道:“弊,就不值一提了,不过是四海骂名,尽归我一身。对外人人皆知我虎狼之臣,抗命是家常便饭,天下何人怪到陛下头上?若哪日需要,陛下只需砍下臣项上人头便可。”
武皇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开口听不出喜怒:“依你所言,你倒是个忠臣。”
风临仰起头,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臣自然为陛下鹰犬。陛下用臣,也无后顾之忧。”
“何意。”
风临道:“臣恶名在外,不得民心,陛下无须担心臣结党图谋。五年游离边疆,在朝无根基,所依仗的唯有腰间虎符,只得依附陛下。无论从何论,臣都是陛下最放心的忠臣。”
“陛下自然知晓,不然不会一边责问,一边把臣升至北军统帅……”
“放肆!”武皇怒摔奏折至风临脸上,打乱了她几缕碎发。
风临也不恼,还是轻声细语:“陛下息怒。”
武皇扶额道:“朕原本盼着你疆场归来,能改头换面,有不一样的作为,谁承想至此!滚吧……朕谅你行军多日,劳累多度,说了些疯话,便不罚你了,滚吧……快点滚……”
风临没有接话,行了一礼,起身离去。脚将踏出门时,武皇的声音突然在身后悠悠响起:“旧伤可还疼?”
风临脚步猛地一停,这话什么意思?是关心,还是威胁?哪一道旧伤?哪年哪月?那年发生了什么?还是在我身边安插了什么人?
她在一刹那把所有的可能性想了一遍,还是没能得出结论。最终只回道:“谢陛下关心,无大碍。”
她牵着马慢悠悠往皇城外走,身后跟着以前的几位仆人,寒江也在。风临这个年纪,已不能留在宫中住了,她走前与皇夫道了别,便出宫回她那个空荡荡的王府去了。
一路上宫人忙不迭下跪,有许多新面孔。五年的时间不短,许多老人儿都出宫了。风临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扫一眼便离开了。
定安王府早已修缮好,这几年也有人养护,因此突然搬进去也并不慌乱。
风临曾在此住过一年,也无需旁人引路,轻车熟路走至自己的主屋。王府为风继生前亲自监修,风雅别致,一年四季,皆有不同的园景可赏。
风临路过秋季那一方火红的景色停下了脚步,这里风继种了几棵枫树,搭设奇石,设了一个小小的庭院。满地枫叶萧索,风临在这坐了一会,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忽然对寒江道:“长姐的品味确实很好,凭我是修不出这样的园子的。”
寒江心酸,只道:“懿明太女修这园子,确实很费心了。”
小坐一会,风临便离开了。这王府极大,走路着实废了不少功夫。
寒江一路不住打量风临,惊觉殿下变化甚多,首当其冲的便是眼神,不知是不是在战场待久了的缘故,她看陌生人隐约带一种审视的神情,且有些风吹草动,她便会非常在意,手会立刻扶上佩刀,像一头时刻备战的老虎。
其次便是话少,话极少。这一路若非寒江开口,风临几乎不语。
不过到底是自小长大的主仆,二人默契还是有的,因此相处起来也并不尴尬。
思来想去,寒江还是决定先做好手头的工作,她正低头整理寝房,风临身旁跟着的那位蒙面人忽然窜进室内,低语了几句,风临点点头,起身道:“你还是不跟去了吧?”
蒙面人不知为何,固执的摇头,风临叹了口气作罢,命其换一身不那么显眼的衣服,带着帷帽出门了。
临出门前,风临突然走到寒江面前,冷不丁说了一句:“寒江,我没有把你俩都带去,是个正确的选择,起码,你还活着。对不起。”
说完她也不听回答,一阵风般逃开了,寒江望着风临的背影,抿嘴接着整理衣物,泪噼里啪啦砸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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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临还是那身玄衣装扮,骑着马往城河边去,她在夜里就没白日那么显眼了,一路上也有人侧目,不过比白天好太多。
路过一条热闹的街市时,风临忽然一怔,瞳孔微缩,身旁的蒙面人顺着目光望去,瞧见了那并肩行走的二人——正是子徽仪与风恪。
二人身边还有不少人,并不是独游,但风临只看到了这二人。
风临回京前就有耳闻,缙王欲与子家结亲,有意清华公子。而今看来,传闻不虚。
右手忽然微颤,她叹了口气,狠命握了下去。
子徽仪忽察觉一道目光,猛然抬头望去,刚好瞥见风临幽黑的眼神,他暗道:糟了。
嘴边的殿下还未喊出声,街对面的人已然骑马离去,他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
来到护城河,风临下了马,这里夜晚没什么人,见面方便。
只略等了一小会儿,风临便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调:“云逸。”那声调轻快,只听声音,似乎都能想象出主人那一双微翘的桃花眼。
风临转过头,道:“怀南,你也回来了。”
裴怀南点了点头,打量了她一会,说:“云逸,我方才在你身后看了许久,未敢认你。”
“是吗。”
“你的背影,好像一条丧家之犬。”
风临面无表情道:“五年未见,你是想切磋一下了。”
裴怀南笑了笑:“不敢不敢,你的事迹我也有所耳闻,现在我定然打不过你了。”
二人静默片刻,裴怀南目光落在她腰间的双刀上,她有些疑惑:“你不是用剑吗?”
这话使得风临身躯一僵,良久,她用一种近乎悲戚的眼神望着自己的手,道:“早就换了。我……我已经不配用剑了。”
裴怀南目光沉沉,望向她那悲哀的目光,不再吭声。
风临转移话题:“这次回京多久?”
裴怀南道:“不知道。听说你回来,脑子一热就跑了过来,母亲那还没个交代。”
风临道:“你以后如何?当真要守在那一辈子?”
裴怀南轻笑:“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你决定要留下,我回来抱你大腿也行。”
风临左手轻轻摸上腰间的刀,开口:“我要留下。”
裴怀南反应很平静,只又问一遍:“当真?”
“当真。”
“好。”裴怀南收起了笑嘻嘻的面孔,正色道,“给我两个月处理好杂事,回来给你当垫脚石。”
风临轻轻一笑:“这么贵的垫脚石,我可用不起。下次寻我,直接来我的王府吧,这里黑黢黢的,也没什么光景可看。”
“好。”
二人又闲聊几句,正欲作别之时,裴怀南突然冲着那蒙面人的背影笑道:“宁歆,不和我说几句吗?”
那蒙面人身躯猛然一僵,算是不打自招了。
风临叹气:“瞒不过你啊。”
裴怀南笑而不语,静静盯着宁歆的背影,宁歆终究没敢看她:“我是流放之人,你只当不知此事吧。”
裴怀南没有接话,转头问风临:“哪找到的?”
风临道:“在北境打听了一年,偷溜出营千里单骑抓回来的。流放之地都只当宁二小姐病死了,现在没几人知道她活着。”
裴怀南忍不住道:“你还真敢干啊!”
风临微垂眼眸:“我怕去晚了。”
裴怀南问:“那其余人呢?”
宁歆没有说话,风临道:“我能力不足,只能保她一人在身边,充个护卫掩人耳目。宁府其他人还在流放,宁公子……在我去之前就被人掳走,不知去向了。”
裴怀南大惊,这年头一位男子被人掳走,无论怎么想,都不是什么好事。宁歆更是肉眼可见的低沉,尽管蒙着脸,但眼神是藏不住的悲痛。
三人时隔多年相见,一个缩居南地,一个已死之人,一个天下骂名,六目相对,虽值大好年华,却不复昔年朝气。
静默一片,不过物是人非四字。
乏味五年,无甚可说,三人就这样别过了。
风临与宁歆从城河往回走,悠悠逛逛,选的安静些的路。宁歆忍不住道:“殿下,不去寻他吗?”而今为了避嫌,宁歆不敢唤她字,都只称殿下。
她目不斜视,没有作答。宁歆知晓她此时沉默是为何,也不多讲,只劝说:“或许是你多虑了。”
风临轻轻道:“我不想害他。”
路一转,人多了起来,二人便都不再言语。默默回定安王府,风临猛然勒马停住,她有些惊讶地看着府门前站着的那身影,又有些慌乱的打量四周,果然,有几人侧目私语。
风临睁大了眼望着眼前人脱下帷帽,开口是如同叹息的语调:“公子……”
子徽仪正面直视她,表情也严肃:“殿下,您为何不来寻我?”
风临没有回答,翻身下马拿过他的帷帽盖回他头上,对宁歆说:“你去处理一下。”
而后似是保护般让了子徽仪半步,道:“公子,先进府再说吧。”
子徽仪没有多争执,快步进了府。
二人一路无话,风临将他领到一处僻静屋内,请他在小厅坐下。王府内先下没什么仆人,因而也无需避讳什么。
子徽仪没有坐下,与风临面对面相视,又问了那个问题:“殿下回京,为何不来寻我?”
风临静静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道:“你不该来,更不该给我掷花。”
“为什么不该?”
看着子徽仪紧缩的眉头,风临微转眼珠,道:“为公子名声着想。”
略显生疏的话语,子徽仪有些悲伤,他看着风临腰间的双刀,声调悲哀:“您当真是变了吗?”
他有些激动,猛地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沓信,上前质问:“您给我的每一封信,我都看了无数遍,每一封我都会背!任旁人如何说,我都不在乎,因为我相信您不是这样的人,我认识您,我知道您是个温柔的人,我一直相信您!哪怕您整整三年没有给我一点音讯,我都信你!”
“现在算什么?!”他质问道,“为什么不来找我?回京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把我丢在这京城不理不睬,整整三年!”
风临低下了头,有些哑声:“听闻……缙王有意公子,恭喜。缙王而今正盛,是个良配……”
“放你的屁!”子徽仪暴怒,骂出了生平第一句粗俗的话。
他举起手里的信,气的发抖:“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在意吗?在意为什么不来问我?你不是说若回京见我有旁人,便把我们吊起来打吗?而今这算怎么回事?回答我!别顾左右而言他!”
他两步走到风临面前,惨声道:“三年,三年!你知不知道三年有多长?我听着你杀人屠军,越来越骇人,每一晚我都梦见你的身影消失在沙场,我怎么追也追不上。到最后连梦里你的脸都模糊了!”
“三年啊……给我一句话有这么难吗?”
风临被他逼问得狼狈,微微侧步拉开了距离,道:“公子,听我杀人屠军,你有什么感想?”
“我不信。”
“都是真的。”风临吐出这句话,抬眼看向子徽仪,“抗皇命,私招兵马,袭营杀寇,困杀十八万,全是真的。北境城墙上挂的每一颗脑袋,都是我下令砍的。”
她惨然一笑:“血手阎罗,其名不虚。”
这次轮到子徽仪后退了两步,脸色说得上难看。
风临没有上前,只是问他:“公子说信我,指的是那种信?信我没做这些事,还是从前那个风临?那现在我很清楚地告诉你,你信错了,这些我都做了。”
她挺直了腰板,似乎是为了给自己增添几分底气:“那些人也没有说错,安泉之战我的确只为屠军。”
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每一声都咬的很重:“子徽仪,自我临兵东关的第一日起,就想屠军。我要让东夷再无力侵扰,我让他们失了东关,门户大开,东夷西境再无可守之地。”
“我的确是杀孽在身,也的确担得起虎狼之臣这骂名。”风临微微停顿,道,“如果你只是念着曾经的那个身影,那我明白告诉你,你等了五年的那个人,回不来了。”
子徽仪有些踉跄,他攥着信的手也失了几分力气,低声问:“那殿下现在如何看我呢?”
“清贵公子,不是我该招惹的。”
子徽仪声音颤抖:“照你的说法,从前种种,皆随江水逝去了……我这五年,是等了一个幻影?”
风临恶狠狠握住右手,道:“公子,我给你一些时间,你回去细细思量,到底还要不要与我有瓜葛。如果你不想,此后不必来找我,也不必托人相告,往事黑不提白不提便过去了,绝不会有人知晓。人前若见,我会以礼相待。”
“若……若你还想同现在的我有瓜葛……来我府上拜访即可。”她讲到此处,竟也微微抖声,连忙话止,生怕露出一些希冀的马脚。
今晚的话太过冲击,子徽仪有些恍然,他眼前模糊,很费力才看清风临的脸,又悲又怒,抬手将手中的信尽数甩到她身上:“骗子。”
他不知道怎么逃出那座王府的,风临似乎跟在后面护送,又给了他车驾回丞相府。他一路上眼前都是模糊一片,抬手揉眼时才发现,原来不是眼花,是他哭了。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太女纪武皇白苏更新,第 40 章 第四十章 那个煞星回京了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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