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也没点,发髻松松地绾起,就这么托腮干坐着,窗外雪光清淡地透进来,映在她没有什么血色的脸上。
因身体不好,出门日子少,这身子骨太不争气,有时候病重了,就待在廊下都待不住。
所以她喜欢倚在窗边,看看外面,听听风声,树影婆娑,树叶纷纷作响。
心底自嘲地觉得,耳边刮过的风声都比她有生气。
“二娘子,你又睡不着了?”
坠珠捧着一件羊绒坎肩,挂起东外间的碧纱帷帐,跪坐在言簌身边,给她披上坎肩。
她轻声与言簌道:“那我现在就命丫头们去熬药去。”
拿出火折子,就要点上方桌上的螺钿托盏白烛灯。
言簌压下她点灯的手,摇摇头,朝里间努努嘴,道:“等会再熬吧,一大清早的,别弄得药味满屋子都是,阿筱她还睡着呢,她最不喜欢闻苦味了,别让药味惊扰了她。”
坠珠点点头,凑近她耳边低声问道:“三娘子还没醒呢?”
苏言簌拢了拢身上羊绒坎肩,低声道:“你去看看。”
坠珠半弓着腰,借着清晨薄薄的光,蹑手蹑脚往里间挪步。
掀开帘子,往里头探了探,只见言筱抱着厚实的被褥,横竖八叉地睡得香甜。
里间的炭火熏得床上酣睡的人脸色酡红,烘得屋内暖融融的。
坠珠悄声挪步,再走到苏言簌身侧跪坐下,放轻声道:“婢子看她昨晚也没喝多少酒啊?就喝了几杯葡萄清酿而已,后劲这么大么?”
“她酒量本就不好。”
言簌捧起桌上一盏清茶,轻抿入口。
昨晚她本不想让阿筱喝酒的,但听赵泠和阿筱两人争辩,互相推让,她听出了一点意思来。
与其让阿筱今晚在州衙尾牙宴上喝酒,不如让她在家里喝酒,如此她也能放心些。
阿筱这丫头,最是听自己的话,虽百般不情愿,还是以主人的身份,陪着赵潜喝了几杯酒。
酒量差得要死,没喝几杯葡萄清酿,就倒在她怀里,醉酒过去了。
她醉酒时最乖巧了,像个才几岁的孩子一般,偶尔闹闹脾气,自己哄劝她几下,也就安安稳稳睡下了。
言簌赶在年前宴请了赵潜赵侍郎与赵泠,如此一来,她苏府的礼数也算是尽到了。
等到了正月新年里,也就不必专门再去请这两人来府上吃饭。
且今年尚且还在父亲丧期之内,府中过年一切从简,言簌不是很想在过年时见到赵潜与赵泠两个人。
她呆坐在窗边,直到天边亮透。
这个时候,里间的言筱才伸着懒腰起来,草草洗漱过后,趿着软底鞋走出里间。
言筱往嘴里塞进几片薄荷叶,嘟嘟哝哝道:“阿姊,你昨晚干嘛要偏帮那个赵子寒啊?你知不知道,州衙尾牙宴很重要的,六个县的县令和县丞都来,我虽不必喝个烂醉,但也需得喝上几杯,与那些人客气客气嘛。”
六个县的县令县丞又没有得罪她,年尾设下宴席热闹热闹,别人递过酒来请她,是很正常的人情往来。
同是官家人,本该给个情面的,她推脱不喝,也太不识趣了。
若是赵泠不喝别人递过来的酒,那还说得过去,他是知州,一州守令最高位之人。
且这次来的黜陟使还是他哥哥赵潜,在临州,他不喝那些人情往来的酒,也没人敢说他什么。
可她苏言筱是个通判,知州都给下面那些人面子喝了酒了,苏言筱却不喝,这像什么话?
言筱越想越生气,盘腿坐在坐褥上,揉着还有些发涨的额角。
她道:“你昨晚偏要我喝酒,这下好了,赵子寒得逞了。”
说着接过坠珠递过来的一杯山泉清水,漱了漱口,往铜盂里吐掉。
言簌坐在她对面,手上慢条斯理地斟着茶,往茶盏里添了一颗糖渍樱桃,抬眼看着言筱。
她问:“当真有那么重要吗?”
看她那双质问的眼眸,言筱立马低下头,改口道:“也没那么重要。”
接过她递过来的果茶,喝了几口便放下。
“晚上回来早一些。”
言簌招手命人上朝食,又道:“头疼好些了吗?若是还没好,我就让坠珠给你煮一碗醒酒汤。”
说着就要吩咐坠珠去煮汤。
“好了好了,我脑子现在清爽得很。”
言筱是不大喜欢喝苦的汤药的,醒酒汤自然也不能例外。
她抬眼看向言簌,问道:“阿姊,昨晚赵潜他喝了多少酒?”
言簌摇摇头,轻声道:“喝了多少我不大清楚,反正看他昨晚离开那醉醺醺的样子,今天他应该是起不来,去不了州衙的尾牙宴了。”
言筱笑道:“可惜了。”
临江游船的船篷上,从船头到船尾,一溜的栀子灯高高挂着。
灯火辉煌,映在江水之,水波荡漾,荡起红光潋滟。
船房之内早就候着临州六个县的县令与县丞,就等着赵泠与苏通判上船。
苏言筱一踏上游船甲板,天上圆月洒下的冷光就迎面扑来,照得她脸色冷白冷白的。
伴着临江上的夜风,她忍不住打一个哆嗦。
偏过头,看向一侧比她脸色还要冷白的赵泠,她道:“赵知州,来得挺早啊!”
“苏通判不也是?”赵泠负手而立,远眺临江江面,看都没看她。
她又看向他身后与周围,明知故问:“怎的不见招赵侍郎?”
赵潜身为黜陟使,来参与年末尾牙宴最正常不过的了,还能为他的弟弟赵泠在临州树威,这种机会不该错过的。
“全仰赖贵府昨晚的苏合香酒,一坛子下肚,明早都未必能醒。”
一直没看她的赵泠缓缓转过头来,盯着她侧脸,道:“苏通判倒是好酒量,这么快就清醒了。”
“哪有哪有?喝得少而已。”
苏言筱挠挠后脑勺,又虚情假意的可惜道:“赵侍郎难得来一趟临州,也该来临州游船上看一看的,竟然没能来,太让人可惜了。”
赵泠迈步往里走,道:“确实可惜,苏通判向家兄阿谀奉承的机会又少了一次。”
“哪里哪里?昨儿个赵知州不是说了嘛?赵侍郎最心疼赵知州了,既如此,我奉承奉承赵知州不就好了?”
苏言筱踩着小碎步跟上他,歪着脑袋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笑,笑得叫人毛骨悚然,寒意涔涔。
她还开口问:“只是不知道,赵知州平日里都喜欢什么呀?赵知州告知我一二,我也好投其所好呀!”
此时,两人已走到二楼船房楼梯下,她的目光依旧灼热,看得他后背火烧火燎的。
赵泠停下脚步,头都没回,淡淡道:“苏通判,你再这样看我,小心今晚我去找你。”
苏言筱瞬间收敛了笑意,别过脸去不看他。
身后的人安静下来了,他转过头,眼睛在她身上逡巡,目光最后落在她脸上,露出些许失望来。
他嫌弃道:“不过,你这张脸……哎……”www.xündüxs.ċöm
叹息一声,抬脚往楼梯上走,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反正熄了灯都一样,我就凑合着吧。”
“凑合?!!”
言筱在他身后轻斥道:“我的脸再怎么样,也比你中看不中用的好。”
咬着牙跺了跺脚,暗暗道:“银样镴枪头!!”
等他走了有一小会儿之后,言筱才自己往上走。
一路上捂着唇咳嗽几声,走几步又咳嗽几声,上到二楼甲板之上。
有两三个小倌在前面给她引路,至二楼船房廊下一雕花红门前,里面传来歌舞之声,听着好不热闹。
两侧小厮见她远远走来,早早替她推开门,躬身请她进去。
苏言筱站在门口,又掩唇咳嗽几声,才踏步进去。
一进去就看到早她一步到的赵泠正歪坐在茵席之上,屈着膝,手支着额角,一副慵懒随意的模样,周围围着两三位貌美女子给他斟酒。
两侧县官见苏言筱进门,纷纷起身作揖行礼。
“十亭县县令胡微君,见过苏通判。”
胡微君是一名女官,苏言筱科考时还与她分在了同一个考场。
现在她辖治临州十亭县,她身后跟着的便是十亭县县丞杨樱希,也是个女官,与胡微君俱是蜀中人士。
杨樱希亦跟着躬身作揖,道:“十亭县县丞杨樱希,见过苏通判。”
“千江县县令王成,见过苏通判。”
王成躬身作揖,绿豆般的眼,亮着精光看向苏言筱。
他乃是临州本地人,王家在临州的根基挺深,临州许多商贾与举人等,都与他家来往甚密。
此前曾在都中当过几年的集贤校书,后转到临州重县千江县为令,他身后的县丞是他族弟王建。
王建道:“千江县县丞王建,见过苏通判。”
“百溪县县令钱里,见过苏通判。”
“一云县县令孙泽成,见过苏通判。”
“三塔县县令郑……”
后面有又几个县令县丞向她作揖行礼。
苏言筱只能一一回礼,笑得脸都僵掉了,还不忘咳嗽,装出生病了的虚弱模样来。
最后她被两位女子迎着,上坐于赵泠一旁的长案桌前,与他平起平坐。
她这个通判,还有一个职责,那便是监督知州日常行事与决断,若知州决断有大错,便可上书皇帝。
虽然品级比知州低了那么一丢丢,但有这个职责在,与知州平起平坐,她一点都不需要心虚。
也是因负有这个职责,她与赵泠自然而言就不大对付,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如此。
下面的人心里都在嘀咕:
“苏通判进门时,看看赵知州那张脸,诶哟哟,冷得像块冰锥子。”
“再看看苏通判盯向赵知州的那双眼睛,绝对是因为嫉妒赵知州桌上的菜品点心比她多一些。”
“赵知州也瞪回去了,那个白眼翻得,那叫一个嫌弃啊!”
“苏通判低头了,还咳嗽了几声,还一个劲地吃点心,来缓解尴尬,心里肯定对赵知州不满。”
“赵知州别过脸去,没看苏通判,一看就是不愿意再搭理她。”
“这两人果然是势如水火啊!”
游船之中,除了这些听不见的心里声外,还有如玉珠碎落的琵琶。
没过多久,琵琶罢声,琴声随之响起,飘扬的帷幔后面传出悠悠扬扬的古琴之声。
那位弹琵琶的女子放下琵琶,缓缓起身,从帷幔之后走到正堂。
姿态翩跹,婀娜多姿,体态纤细。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本官嗜甜更新,第 19 章 熄了灯都一样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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