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簌福了福身子，侧过脸看了一眼言筱，淡淡道：“阿筱，你也道歉。”
言筱上前道：“赵知州，我一时鲁莽，弄湿了你，实在对……”
此时赵泠打算开口解释，并不是言筱一个人弄洒热水，但言筱抬眼暗暗瞪了一下他，他立马就明白了，若要解释，她阿姊肯定要细问下去的，她不希望她阿姊细问。
这道歉，他便站着受了。
言簌留了赵泠用晡食，听闻他哥哥赵潜也来了临州，按理自然是要请的。
趁着赵泠回府换干净衣裳时，苏言筱拉着言簌，与她道：“阿姊，你若不愿意，你不必请他用饭的。”
“还不都是因为你。”言簌拉过她的手，在她手掌上啪啪啪打几下，道：“让那赵家七郎帮忙修窗栏，还把他衣裳弄湿了，不该请人家吃顿饭吗？虽说我不待见他，但也不能失了礼数。”
“是应该，是应该。”
苏言筱笑着连连点头，拉着言簌的手，晃晃她的手臂，问道：“阿姊，不知今晚我们吃什么？”
言簌道：“羊肉铜锅。”
这几天都是吃铜锅，因为太冷了，饭菜摆上桌，没一会儿就凉了，铜锅就不会如此。
晚上，吴钩月跌入雪夜的星河之中，就挂在天上，苏言筱简单绾起一个发髻，青丝披肩，歪坐在东外间的月窗旁，抬眼就能看到，冷风拂面。
“别坐在那里了，快些来帮忙端铜锅。”言簌从堂屋处走到她身侧，手上还带了一件滚绒外袍给她披上，道：“夜里冷，穿上。”
苏言筱看了一眼披上肩的茄色外袍，用手摸了摸，捻出毛球来，道：“这件外袍好旧啊，都起了毛球了，阿姊，你那里找出来的？太旧了，我不穿。”
说着就要将身上的外袍脱下，被言簌止住，道：“穿上，你身上这件素色锦袍可难洗了，你吃饭又不大注意，一会儿沾上了油渍，看谁替你洗去！还是穿上这件外袍，挡着点油渍，脏了也不碍事。”
苏言筱只能顺着她的意，收了收外袍宽大的袖子，以免一会袖子扫到碗碟里的饭菜。
“苏二娘子！”
坠珠走进进屋来，叉手行礼，道：“赵侍郎与赵知州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言簌问道：“铜锅端上去了吗？菜备齐了吗？今晚做的什么饭？酒呢？”
坠珠一一回道：“已经端上去了，肉与菜也都摆好了，还有冬笋饭，苏合香酒在火上温着呢。”
“好。”
言簌摆摆手，让坠珠下去忙，带着言筱走向内厅。
大冬日的请人来府里吃饭，是个令人头疼的事，若请的是亲近的人那还好，请到内院来吃都没什么问题的。
可是，要请的是赵潜与赵泠，两位都是她的上司，又都是男人，自然就不能往内院里请了，得在内厅或是正厅。
冬天哪里都冷，夜风携裹着雪夜的寒冷，吹得到处都是，必得关门闭户，缩在家里，吃上一顿暖身的铜锅，喝上几杯刚刚温好的酒，那才叫做惬意。
可一旦请了人，跑到内厅去吃饭，那便是一件折磨人的事。
往内厅走去的路上，见她兴致不高，言簌便宽慰她道：“没事，我让人在内厅里置了几个大火盆，而且是吃铜锅，吃着吃着就热了。”
苏言筱摇摇头，道：“还不是得敞着门开着窗吃？那风灌进来啊，还是冷。”
请客自然不能关门关窗吃饭，所以雪夜的风便有了可乘之机，呼呼呼直刮，先是刮得内厅外的梨树簌簌直响，压在树枝上的积雪被抖落在地。
苏言筱走过树下时，身上落了一大块一大块的雪团。
再是刮得内厅一扇窗户吱吱呀呀直响。
苏言筱进门时，差点被那一扇窗砸到脑袋，她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用来抵住窗户的木枝，将它抵在窗户下，这才稳住了窗户。
赵泠与赵潜已经在内厅里坐着了。
内厅里铺着茵席地衣，正中央摆着一大方桌，桌上置一铜锅，铜锅里是熬煮了半日的羊骨汤，里面还加了一些鸡肉增香，撒了格式香料，浓郁喷香，铜锅下是正在烧得热烈的橄榄炭。
一碟碟切好并腌制过的羊肉、牛肉、鹿肉、羊肚、鳜鱼片，新鲜的河虾，还有水灵灵的冬笋、蘑菇、青菜等，围着铜锅摆满了方桌。
方桌下放了四个厚实的坐褥，赵潜与赵泠早就将铜锅端上桌上，正盘腿坐在坐褥之上，看到苏言筱与她阿姊苏言簌来了，便起身作揖行礼。
“见过苏二娘子。”
“见过赵侍郎。”
言簌对赵潜的态度明显比对赵泠的态度更为冷淡些，客客气气寒暄后，就要坐下，扫过赵泠脸上时，突然疑惑道：“赵知州，你这脸上……”
她发现赵泠脸上擦了药，药呈深紫色，擦在他脸很明显就能看到。
“阿筱，这是不是你伤的？”
人赵泠还没答话，阿姊就直接怪罪里自己来，言筱很是受伤，很是无奈道：“阿姊，这不是我伤的，你也不想想，我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赵泠上前解释道：“这是我自己擦伤的，不关苏通判的事。”
言簌跪坐在坐褥上，道：“是她平日里莽撞多了，我难免怀疑她。”
“阿……”
赵潜本想还叫她“阿筱”来着，被赵泠狠狠瞪了一眼，只能改口道：“苏通判看着就是个懂事得体的人，怎么会莽撞呢？”
言簌浅笑着，道：“赵侍郎不知道，我家阿筱在临州，给赵知州添了不少麻烦，赵知州碍着她是个姑娘家，不好当面斥责她，她就只当自己没做错事，愈发行事无规无矩了，还是赵知州行事稳重，从来都没行差踏错过。”
“他最好是！”言筱小声嘀咕。
在外为官，怎么可能事事周全不做错。
言簌手肘撞了一下她胳膊，继续对赵潜道：“你看她还狡辩不承认，今日她泼了赵泠一身水，害得人赵知州衣服都湿了。”偏过头去，问赵泠，道：“赵知州，身体没有受凉吧？若是受凉了，那阿筱罪过可就大了。”
赵泠道：“没有。”
赵潜拍拍他肩，笑道：“他身体不至于这么弱。”
言簌道：“说的也是，哪里像阿筱，自以为身体好，整日在外面疯跑，一不小心就着了咳疾。”
铜锅里的汤咕嘟咕嘟滚起，卷入一块一块羊肉牛肉鹿肉，肉与菜全都淹没在香味浓郁的沸汤中，很快就熟了。
四人身侧都有一个婢女负责往铜锅里添菜，夹菜到四人各自的碟子上，平日里在府里吃饭是不这么讲究的，因今日是请客，言簌便让婢女来夹菜，显得对客人的尊重。
另有三个婢女跪在一旁，一个负责添炭，一个负责在一旁温酒，还有一个烹茶，还有两个婢女站在两侧垂首侍立。卂渎妏敩
言簌吃得斯斯文文，而言筱没怎么顾忌，选自己喜欢的吃，对面赵泠不紧不慢地吃着，捧着一小碗冬笋饭，每次言筱抬眼看向他时，都能见到他那修长白皙的手夹起冬笋饭吃，没见他命身侧婢女往铜锅里添菜夹菜。
他身侧的婢女闲着跪着。
趁着阿姊正在与赵潜客客气气说话，借着中间铜锅掩护，言筱身子朝他前倾过去，小声问道：“赵子寒，是不是这羊肉铜锅不合你的口味？”
“嗯。”
赵泠点点头回答她，抬抬食指，示意她坐好，以免被滚烫的铜锅烫到。
言筱坐直起来，想着他其实不喜欢铜锅实属正常，铜锅大多数是许多人一起吃，热热闹闹的，赵泠不喜欢热闹的东西，正月里的爆竹，红幡子，大红伞灯，花灯这些，他都不大喜欢。
所以，言筱是一边吃着肉，塞着河虾，一边看着赵泠低着头，一点一点把手里那一碗冬笋饭吃完，搁下筷子在筷枕上。
他一落筷，就有婢子端着酒注壶上来，给他斟酒。
沉湎于铜锅美味的言筱杏眸猛地瞪圆——她与赵泠有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那便是若是他喝了酒，自己便不能喝酒，若是自己喝了酒，那么他便不会喝酒。
若两人都喝醉了酒，州衙中突然出了大事，便无人出面主事，所以，至少要有一个人是清清醒醒的，避免两人都糊涂，误了大事。
上次他在国子监先生吴如清那里喝过酒了，今日本该是自己喝的，他怎么可以！！！
但那婢女已经给赵泠倒了一杯温好苏合香酒，今日他又是客人，怎么能制止他喝呢？那也太没气度，太小家子气了，况且，他刚才只吃了干干的一碗冬笋饭，现在若是拦着他喝酒，那他今晚这顿晡食吃得也太凄惨了。
苏言筱又突然想起来，明晚州衙设宴，若今晚他喝了酒，那明晚自己便可以敞开了喝，如此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觉得今晚让给他喝，是个不错的……嗯？他为什么把酒杯挪到自己前面来了？
难道他也想起来了？
她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他，赵泠迎上她的双眸，用嘴型，没出声，道：“明晚我喝。”
果然，他也想起来了。
赵泠知道，在府里喝酒，又她阿姊在，苏言筱不敢太放肆地喝，若明日她上了游船，一时疯起来，又在众人的觥筹交错中，她难免兴致高涨，猛灌酒，届时，自己在众官面前不好上前拦她不让她喝。
所以，她若非要喝酒，那让她在府里喝比较好一些。
“不不不，赵知州，你喝你喝。”苏言筱笑着，将酒杯挪到他面前，道：“我饭还没吃完呢，而且今晚我不喝酒。”
赵泠算过了，自己上次在吴如清府上喝了酒，按照道理来说，下一次应该是她，那么，今晚她若不喝酒，明晚她便有理由喝，今晚她若是喝了酒，明晚便是自己喝。
所以，今晚她！必须！喝酒！
赵泠把就酒杯挪到她手边，道：“苏通判，还是你喝吧，我喝不惯这苏合香酒。”
喝不惯个鬼！瞎扯！
他喝得惯的酒也就苏合香酒、桑落酒、鹅黄酒和小红槽，反而是苏言筱喝不大惯这些谷物酒，觉得烈，比较喜欢喝有甜味的果酒。
他肯定是想明天喝，所以今晚才使劲推给自己喝，哼，赵泠啊赵泠，凭着我对你多年的了解，心里养着什么虫我都知道！！还想骗过我？？
“不不不，还是赵知州你喝，我知道，今晚的饭菜不合赵知州的口味，心里很是不安。”
苏言筱一边笑，一边将酒杯推到他面前，道：“所以，这苏合香酒你务必要尝一尝，若还不合赵知州的意，那我府里还有其他的果酒，还有点心，总之，不能让赵知州吃一顿索然无味的饭就走！”
言簌也在一旁道：“是啊，赵知州，我看你今晚都没有夹菜，既然饭菜不合你口味，那你尝一尝这酒吧。”
这个时候，赵潜从赵泠手边拿过那杯酒，道：“一杯酒而已，你们不要推来推去的。”
他直接端起酒杯，仰脖，一口饮尽，喝完还回味，道：“嗯……这酒不错。”
言簌让婢女给赵潜满上酒，道：“既然赵侍郎喜欢喝，那多喝一些，我身体不大好，就不喝了。”
“那……那不就我一个人喝了吗？”赵潜拍拍赵泠的胳膊，道：“人姑娘家不喝酒，你好歹陪我喝几杯吧。”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本官嗜甜更新，第 18 章 今晚不喝酒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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