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微轻微动了下嘴唇，看着岳令欲言又止，又似乎转头想对程闻说什么，静立片刻，终是什么也没说，拎着药箱走了出去。
岳令走近，取下腰上的佩剑，置于两人面前，垂下眼眸盯着剑鞘，“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与阿锦无关。”
程锦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几乎同一时间，岳令抬手阻止他出声。
程闻看了一眼岳令，难以置信地瞪着程锦，他竟这么不了解长兄了吗？
“定下突围计划的同时，我联系了太史澜。”岳令勾唇，淡淡自嘲一笑，“你们也知道，从前我与他有那么一点交情。但今时不同往日，我没有筹码，所以……我想到了阿意。”
程闻怒目而视，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逼近人，从牙缝挤出来字：“你是何居心？”
“是啊，我是何居心？”岳令苦笑一叹，笑容苍白无力，比哭还难看，“我也想问自己。”
“那是五年前的三月，我记得很清楚。”岳令陷入回忆，嘴角又扯起一丝苦笑，“当时阿珩跟着江夫子在彭城游学，我正好途经襄阳办事，便从襄阳拐道去看他。到了彭城，偶遇偷溜出宫四处游历的太史澜，便一起去酒楼吃酒。”
“但是我没想到阿意那时寻阿珩也到了彭城，更没想到太史澜一眼就相中她。”
程闻眼瞳一震，瞪大了眼睛，手上不自觉松了一分。程锦则低下头，面无表情，光洁的面容隐在阴影中，像涂上一层厚厚的蜡。
“在酒楼上我不敢和阿意打招呼，甚至扭头装没看见，看着她拿着地图走远。”
“后来我怕阿意被太史澜找到，连夜送走了她和阿珩。又恰逢清宣子前辈去世，阿意回了道观后再没出过山，这才让太史澜的人一直没找到。”
“我当时用阿意做筹码，只是告诉他，我能帮他找到那个人。但是我没想到，他那么快就找到了阿意。”
“那小五呢？是不是他杀的？”程闻又激动起来，紧紧抓住岳令的衣襟，猩红着眼睛哑声嘶吼，“小五被折磨得没个人样，是不是他害的？”
“我不知道。”岳令湿了眼睛。
“嘭”的一拳，程闻狠狠打在他脸上，“你不知道！一句‘你不知道’就完了吗？”
“你冷静一点！”程锦喝了一声，起身拉住程闻。
“冷静？”程闻重重呼了口气，吹起额前的碎发，讥讽一笑，又“嘭”的一声出其不意地朝程锦脸上狠狠砸了一拳，“我告诉你，我现在冷静得很。”
“难怪你说幸好小五不在了，原来你一早就知道还故意瞒着我，那你现在还假惺惺地愧疚什么？”
“怎么，你是怕小五活着，不认你这长兄，还是怕他看清你们丑陋的嘴脸，从此坏了在他心目中的高大形象？”
泪水从眼角滑落，程闻嗤笑一声，抹了把脸。
不知怎的，那一声嗤笑仿佛打开笑声的开关，程闻安静一瞬，忽然轻笑出声，渐渐变成放声大笑，“好啊，死了好，都死了好，死了省得痛苦、省得纠缠、省得糟心……”
笑声越来越歇斯底里，程闻看也没看两人，踉踉跄跄地仰天大笑着出门，形似疯癫。
岳令侧身看着渐渐消失的背影，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消失，整个人如同空心木偶。程锦擦了擦嘴角的血丝，拍了拍他的肩膀，追了出去。
……
天色泛白，东都城外百里的聚稽山，程府墓冢前，雪地上四仰八叉地躺着一个少年。
少年眉眼通红，沉沉睡着。
“阿闻，回去了。”
一道低沉的男子声音连叫两次，少年依旧毫无反应。
程锦仰天长呼一口气，弯腰去架人，却突然被狠狠踹了一脚，一屁股跌坐地上。他也不生气，索性就坐地上了，“你要怎样才肯和我回去？”
程闻置若罔闻，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继续睡。
程锦望着泛白的天边，整个人似乎耗尽全身的力气，无力又平静地道：“岳……他的本意不是将阿意献出去，而是增加筹码，只是世事难料。”
程闻不耐地堵上耳朵。
“我骗了你。”
“阿意不是我拜托岳令请太史澜出手相救的。”
程闻缓缓睁开眼睛，手松了两分。
“府中暗卫得知阿意下落的时候，她已经被太史澜从姜青唯手中弄出来了。”
“他假借岳令的名义，骗阿意心甘情愿和他的人走，又通过施压岳令让我闭嘴，还伪造了阿意的身份将人弄进府。”
“我试了很多办法，但他把阿意藏得太好了，数次无功而返。我也是那时发现不对劲的，一再逼问岳令，他才坦白。”
“这一切，从始至终都是太史澜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我不知道阿意落入姜青唯手中，是不是也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我不知道小五的死和他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突围战时小五是否早已察觉岳令的心思……我这个长兄什么都不知道……”程锦说着哽咽不已，双手捂脸，泪水从指缝中流出。
听着身旁的低泣声，程闻松开堵住耳朵的双手，双目空洞，视线凝在半空中。
许久，他问道：“姜青唯为何只带走阿意？老五当时没和她在一起吗？”
程锦渐渐控制住情绪，擦干眼泪，哑着嗓子道：“不清楚。不过，韩军里有一些谣言，说小五在洛水边上死于箭流。”
“长兄，我们建立一个全新的岳国吧。”程闻翻身坐起，一脸严肃认真，“就像阿意说的，我们要反抗。”
程锦微怔。
程闻不满意他的反应，气愤道：“父亲和二叔的死，还没让你看清陛下的昏庸无能吗？四弟的死，还没让你看清朝廷的贪婪腐败吗？突围战程府几乎灭门，还没让你看清世家的贪生怕死吗？小五的死和阿意的遭遇，还没让你看清岳氏皇室的自私自利吗？”
“岳令用阿意做筹码，将小五、将我们程氏一族置于何地？我们程氏一族为他冲锋陷阵、马革裹尸、肝脑涂地，毫无怨言，到头来却还要我们献上兄弟明媒正娶的夫人，他不觉得可耻吗？”
程闻越说越激动，“即便这不是他的本意，那是谁逼着他那样做了？既然他心中已有轻重之分，我们何必还拼死守护他们？别忘了，没有我们程氏一族的世代拼死守护，他们岳氏一族什么都不是。”
沉默思索许久，程锦平静道：“阿闻，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这样正中太史澜下怀？”
程闻愣了一下，激动之情稍退。
“如果阿意说的是真的，那么以他的性子，想独吞岳国，就必须先从内部彻底瓦解岳国，再聚沙成塔。”
“你是说他在使离间计？”程闻冷静下来，眯着眼睛思索道，“先完全掌控，再亲自打散，最后由自己的人聚拢。好魄力，好手段。”
“我此前没与他打过交道，如今渐渐发现这个人……”程锦沉吟一瞬，又道，“深不可测。”
“我从未在一个人身上感觉到危险，但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想了想，程锦评价道，“一个人喜怒不形于色固然可怕，可一个人心思缜密、心狠手辣，偏偏性情又阴晴不定，那就更加可怕了。对于后者，喜怒流不流于外表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不是在发疯，就是在发疯的路上。显然，太史阔是前者，而太史澜就是后者。他远比他的兄长要更可怕。”
程闻抿了下唇，躺回地上陷入沉思。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只是现在不是时机。”程锦喃喃道，“如今宏、秦、韩三国仍对岳国虎视眈眈，我们不能内乱。”
说完，他又沉默许久，忽然轻叹一口气，拽起程闻背在背上，“该回去了，万一被人发现偷溜出城就大事不妙了。”m.xündüxs.ċöm
“你害怕的人此刻已经知道了。”程闻不屑地轻哼一声，懒洋洋地揶揄他，甚至还在他背上寻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趴着睡。
雪地上深深浅浅的脚印越来越远，墓冢后现出两道残影，面面相觑，互相推搡着由谁去写汇报。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羲和女王更新，第72章 来龙去脉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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