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哭闹不止、令人头疼不已的孩子，转眼被人抢走，几人心中皆是空荡荡的，连定好的明日由谁去找奶娘、由谁洗尿片都成了笑话。
冷寂的空气之下波澜暗涌，几人神色各异。
岳令眸底一片漆黑，他握了握拳起身，向程锦、程闻躬身行礼。
程锦沉默不语，有些失魂落魄。程闻则握了握剑柄，指节泛白，片刻后，他松开剑柄，抿着唇将岳令扶起。
“方才，不如杀了他。”程闻看着程锦，沙哑着嗓子道，“日后再想得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几人皆心知肚明。
十五岁才认祖归宗，那他在太史澜的手中能不能活到十五岁还是一个未知数，即便长到十五岁，会被养成什么样更是一个未知数。
那时孩子的心性已经成形，认不认祖、归不归宗都是次要的了，关键是他不能沦为宏人的爪牙，为虎作伥，愧对父母、祖宗。
“那样有违阿意的托付。”岳珊蹙眉道，“况且琦儿还这样小，怎能剥夺他活下去的权利？”
岳令脸色白了又白，牙关紧咬，竭力克制冷静。
是他的错。
是他亲手将他们母子二人推入炼狱。
卫意将孩子决绝地托付给程锦两兄弟，孤身离开，她在荣王府遭受了什么，不言而喻。
这是一根刺，一根插在他心中的刺，插在卫意心中的刺，插在程锦、程闻兄弟二人心中的刺，日后也必将插在那个孩子心中的刺。他们每个人都将日日夜夜煎熬着，无法拔出。
但最痛苦的，莫过于那对母子。
是他愧对卫意母子，愧对程珩，愧对程府满门。
从他做那个决定的那刻起，他就已经做好了万劫不复、千夫所指的心理准备。但他们谁都没有责怪他，至少言语、行为上没有。
这比指责他、辱骂他，更要痛苦。对比之下，显出他是多么的卑鄙与自私。他日日受着良心的煎熬与折磨。
“竭尽所能，在琦儿身边安插人。”程锦瘫坐在椅子上，神情飘忽，“一旦发现太史澜灌输思想，若带不走他，便杀了吧。”
听到说话声，岳令纷飞的思绪中断，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瞬间红了眼眶，深吸口气憋住情绪，哑声道：“这样对孩子不公平。况且，你也要顾虑一下阿意的感受，她为了生下孩子……”说着话，嗓子却僵硬得再也说不下去。
“阿意的性子我了解，真到了那一步，只怕她会比我们先下手。”程锦苦笑一声，“她是个好姑娘，是程家对不起她，嫁了我们这样的人家。”
说着，程锦痛苦地抓着头发，头埋在案几上，哽咽着喃喃自语：“幸好小五不在了。”
不提还好，程闻又听他提起程珩，想起殓尸的那一幕心痛得呼吸一窒，右手握住剑柄克制心中不断上涌的愤怒，猩红着眼睛盯着程锦，恶狠狠道：“你好意思两次三番提老五？你不知道他从小体弱只会些三脚猫功夫？你不知道他从小到大就没上过战场？你战力部署缺人缺到要送他去死？天下苟且偷生之人如此之多，多他一个？上阵杀敌，程家缺他一个？老五就是你害死的！你还有脸提他？”
说着，他仰天长吸一气又呼出，咽下嗓子里的僵硬，憋住眼泪，“你没资格提老五。”
程锦肩膀微微抖动，抱着头的手，紧紧扯着头皮，指节泛白。
岳令嘴角抿得笔直，行了一礼，僵硬地退了出去。岳珊茫然又好奇，看了一眼几人，不明所以地跟了出去。
看着处于愤怒边缘的程闻，贺知微张了张嘴，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深吸一气，红着眼睛抱着程嫣离开。
床角阴影里小男孩紧紧抱着空襁褓，看着门口的方向双目漆黑无神，嘴角抿得笔直。半晌，他看了一眼手中换洗的空襁褓，轻轻放下。
殿内寂静无声，程闻清声道：“趁太史澜还没走远，我去带人将琦儿抢回来。”
“别去。”程锦猛地抬头，抹了把脸，起身拦住他，脸上满是未来得及擦拭干净的泪痕。
程闻的脸紧绷出线条，语气森冷：“这是唯一的机会。你在东都半年都没能接出来阿意，琦儿一旦入了荣王府，还有出来的可能吗？”
程锦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程闻甩开他的手，冷声道：“你牺牲了母亲和婶娘，牺牲了二哥，牺牲了老五夫妻二人，如今还要牺牲老五唯一的孩子吗？我程家人就该为你的侠肝义胆、忠君爱国而牺牲吗？”
“啪”的一声，程闻脸上挨了清脆的一巴掌。
他懵住片刻，擦了擦嘴角血迹，嗤笑一声，“怎么，被我戳中痛处了？”
程锦身体微颤，双手握拳，手背青筋暴起。
“父亲和二叔镇守岭南、岭北，几等等不来朝廷援军，宁愿孤军奋战，到死都不肯向你发出求援信号，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知道大势已去，盼你能够保全程氏一族最后一点血脉和那仅存的一万程家军，信你能够带领族人度过这一劫！”
“你倒好。看看你都做了什么？”程闻暴喝一声，白净的面皮涨得通红，握在剑柄的手，青筋暴起，“突围战程府几乎灭门，程家军更是所剩无几，我九死一生逃了回来，如今只能被囚在这里做困兽之斗。”
“你想过父亲和二叔是怎么死的吗？你想过我为什么只带回他们的骨灰吗？”
“你没想过！”
“你不仅没有脑子，你还没有眼。”
“二兄万箭穿心而死，被人悬挂在城门上，你看不见；老五被钉在树桩上，射成了靶子，折磨得没了人样，你也看不见。”
“你不仅瞎了眼，你更没有心！”
“你甚至都不如二嫂一个妇人。她还知道心疼夫婿和兄弟，拼死也要回去收尸。而你只会踩着兄弟、族人的鲜血，成全你的大义！”
“只有你有英雄气概、民族大义和爱国情怀吗？彰显你的大义和情怀，就是舍弃父母兄弟、献出兄弟之妻？你与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有什么区别？”
“对，还是有区别的。”程闻嗤笑着点了点头，“你比他们更可恶、更恶心！因为你打着正义的旗号，牺牲许多无辜之人。”
一番话听下来，程锦情绪渐渐平复，松开紧握的拳头，清声道：“说完了吗？说完了想追就去追。”
程闻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待人影一消失，程锦垂下眼眸，冷声道：“全部跟上。”
本是空荡荡的寝殿突然有数十道身影如残影一般闪过，追着程闻离开的方向而去。
程锦走到窗边，看着漆黑夜色，眸底涌现无边的黑暗。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事情……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贺知微走回殿内，放下怀中睡着的程嫣，轻声说道。
“没什么好说的，就让他这样想也挺好。”程锦长吁一口气，“岳令也听到了？”
“嗯。”贺知微轻轻应了声。
程锦又轻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羲和女王更新，第70章 夺子之争（中）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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