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算是实现她的心愿了，就这样悄无声息死去。这是她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最后的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回笼，她似乎清醒无比，清楚地看见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中，四周寂静无声，无一丝风。
她看到远方一个微弱的光点，光点极小，隐隐约约间，她发觉自己起了身，想要靠近那抹光点。
不知为何，她脑海中有一个意识——只要穿过那个光点，她就能见到程珩，就能得到自由。
于是，她不知停歇、不知疲倦地走着。但光点距她的距离，似乎一直相隔那么远，她不由加快脚步，向着光点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光点虽然离她还是很遥远，却越来越明亮，她高兴地奔跑起来。
跑着跑着，她突然被一股热风包裹住。那股热风似乎想将她拉向无尽的黑暗深渊，她却无力挣扎。
眼看着光点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她却如一缕青烟，不甘又痛苦地被热风卷入黑暗之中，再一次失去意识。
而此时，太史澜脸色苍白，冷汗淋漓，不停将内力传入卫意身体，在她体内运行，强行压制寒毒。
日落月升，月落日升。
他一遍又一遍，坚持不懈地用内力驱散卫意体内的寒意，直至她的身体泛起一丝温度，即便气若游丝，却好胜过了无生气，他终于支撑不住，手脚冰冷、眉眼生霜地倒了下去。
……
太史澜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内力枯竭，浑身冰冷刺痛，似被剥了皮。
一睁眼，他就看见母后偎在床前，红着眼睛，泪眼婆娑地望着他，面上满是担忧。
他蹙了蹙眉，想说话却发不出声，喉咙里好像横了无数根鱼刺，刺痛的要撕裂一般。
“别说话，别说话，好生休息。”宏后哽咽道。
他又看向一旁目光游移的林流。
视线相碰，林流怔愣一下，低下了头。太史澜眯起眼，不悦地看着她。
林流清了清嗓子，哽着嗓子小声道：“殿下，意夫人……”
“死了。”宏后猩红着眼睛厉声打断林流，看着太史澜表情有些悲伤，像是不想任何人再在他面前提前卫意，“你昏迷七日，母后做主将她葬了。”
乍一听，太史澜呼吸一窒，心痛如绞，看着母后熟悉却陌生的面容，嘴唇翕动，“噗”的吐出一口郁结于胸的心血，失去意识。
宏后尖叫一声，急忙大声唤御医。
…………
那一年他十五岁，皇祖母逼他娶妻，他不愿意，便偷溜出宫，一路西行诸国游历。
经过彭城时恰好碰到岳令，他与岳令此前有过短暂的几面之缘，便受了他的邀请去吃酒。
彭城落于洛河河畔，风景秀丽，气候宜人，是座冬暖夏温的暖城，春、秋气候不是很分明。在他的记忆中，彭城几乎没有春天，但那个短暂的春日，却长到让他一生怀念、一生遗憾。
岳令选了一处酒楼，他们在雅间相谈甚欢。主要是岳令说的欢，他喝的欢。听得不耐烦之际，他扭头看了一眼窗外。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在来来往往的无数人中，他却一眼看见一个少女，她一身素白衣裙，头上戴了一顶白色斗笠，手上拿着一张羊皮卷，似是一张地图，在边走边看，从东边桥头走了过来。
人群的热闹仿佛与她无关，她的周身似乎隔绝了喧嚣，孤影独立，缥缈似仙。
他当时很不以为然，甚至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角，以为又是哪家的小娘子出来装文艺，假清高了。
她走近了，越来越近，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微一驻足站定，稍稍抬起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那一刻，他看见一双澄澈清亮如初生小鹿般的眼睛，眸中露着淡淡不悦。
那一瞬，他的心被小鹿撞了一下。他听见血液在身体里流淌的声音，他听见心脏在胸腔中怦怦直跳的声音，他听见春风拂面带起发丝的声音……
那一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鲜活的，世界是美好的。他看到了彭城漫山遍野的鲜花，听到了鸟儿在树枝上歌唱，闻到了风中飘散的花香……
那张脸清艳绝伦，清而不寡，艳而不俗，只是它的主人似乎不喜被人打量，面上冷冷清清的，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仅仅只是不悦一瞬，她放下斗笠上的白纱，又向西走去，手上拿着地图，依旧边走边看。
他的心从那时活跃起来，竟有姑娘看不上他，还将他当成登徒子？
后来，他与岳令分开后继续西行，在准备出城时他突然想带走那个小娘子。这样，一来他回去与皇祖母有了交代，二来他也不讨厌她，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他画了画像，派人在彭城寻了几日，而那姑娘却像人间蒸发了。
寻了几日未果，他不敢大张旗鼓搜寻，怕被皇祖母派来的人追上，便只得悻悻作罢。
离开彭城时，他留了人一直在暗中寻找，期待再次相遇——想看看她到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她是否还记得他？
将将游历到西秦边境，他被父皇紧急召回——皇祖母病危。
皇祖母那时已是八十三岁高龄，临终前为他定下崔瑶为正妃，又为他选了丁静宁为侧妃，他不肯。
如果不曾遇见那个姑娘，也许他就应下了。遇见她之前，他不曾想娶妻；遇见她之后，他不想娶别人为妻。
然而，他最终还是向皇祖母妥协了。
他们各退一步，他将崔、丁二人皆迎为侧妃。他的妻，百年之后与他同葬的人，他想留给他喜爱的姑娘。
他派人继续扩大范围寻找，那姑娘却如泥牛入海，从此杳无音信。
这一等，便是四年。
再次见到岳令是韩、秦两国围攻洛州之时，他拿了一张与他当年用于寻人而绘画的相差无几的少女画像，说他能找到画上之人，前提是他帮他保住一个完整的岳国——哪怕国将不存，山河绝不能破碎，日后他将唯他马首是瞻。
他等了太久，便同意了。
江山他要，美人他也要。
…………
这一梦有些长，太史澜又梦见初见卫意时的情景。梦的最后，他只记得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按着太阳穴醒来，却是夜半无人寂静时。
寝殿中空无一人，他怔愣起身，唤了侍女服侍沐浴、更衣。在林安的欲言又止中，走进望梅居。
那里一切如旧，只是格外寂静空幽，空气中残留一丝似有若无的奶香。
寝房、书房、庭院……通通没有了那道熟悉的身影，连孩子也不见踪影。
孩子？
心剧烈跳动一下，太史澜按捺住狂跳的心脏，克制地平静问道：“她走了？”
“是。”林安咬牙道，“属下带人去拦，没拦住。”
知道她只是带着孩子不辞而别，并没有死去，太史澜舒了口气，如获新生。
还好，她没死。
这次，他终于赶上了。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羲和女王更新，第68章 斯人离去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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