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保坐在摘星殿后院的紫藤花架下,面前放着一张青龙璃玉檀木书案,她脱掉珍珠绣鞋,双腿盘坐在美人榻上,正一笔一画地描绘着自己的计划图。
朝琴走过来,双手交叠,福了一礼:“郡主,陆狸公子求见。”
冯保保将头从一张张图纸中伸出来,水灵灵的大眼睛,空泠泠的小疑惑。
都是自由身了,还来她这座“牢笼”做甚?
朝琴是个聪明的丫头,观察入微,补充道:“三日后,威北将军离京,陆狸公子随行,他想必是来辞行的。”
“哦,是了。”冯保保转了转眼珠子,她记得这个事,本来还准备到时候带着西陵琅,一起去威北将军府给他们送行,没想到陆狸自己上门了。
冯保保放下手中的湖笔,道:“请他进来。”
朝琴点点头,欠身道:“是。”
冯保保收了收书案上的图纸,用一方山河砚压住,又整理了一番衣裙,穿好绣花鞋,端正坐好,等待陆狸的到来。
京华的气候,虽然已经入秋,但门外仍青翠欲滴,生机勃勃,只不过冲进鼻子里的风,快速降了温。
陆狸今日一身冰蓝色皂罗长袍,乌发高束,清俊的面容站在秋阳里,令秋色都艳丽了几分。即使是冯保保身后的紫藤花藤,浓郁缤纷,都没使得他削弱一丝颜色去。
“听说你要随威北将军离京?”冯保保直接开门见山。
陆狸沉稳的施礼,又沉稳的点点头,表情寡淡,眉目清漠。
她记得,陆狸年庚不过十九岁,未及弱冠,可那副死气沉沉的眼珠子,却像个三十九岁的失意中年男。
他大概是想起,在来郡主府之前,家里人的嘱托,于是陆狸上前几步,再次深鞠躬,肃色慨然道:“郡主此番大恩大德,陆狸来日结草衔环,还报郡主。”
冯保保连忙举手摆开了去,道:“得了得了,本郡主吃的好,睡的好,没什么要你报答的地方。”
陆狸眉头一跳,很明显不知如何接话。
冯保保又道:“不过,你在府中也待了这两年,又是本郡主亲自送你去拜师的,也算是宝华郡主府出去的人了。”
陆狸拱手再拜:“是,郡主的教诲,陆狸永生不忘。”
冯保保扬了扬手,正色道:“总之,你要记住,你既已入威北将军麾下,前线上阵杀敌也好,来日入朝拜将也好,切记堂堂正正,光明磊落,莫要丢了宝华郡主府的脸面。记住了吗?”
陆狸内心微微一动,他以为会是什么其他宏大的期许,原来只是这样。
“陆狸铭记于心。”
冯保保想了想,她知道以张滔的人品和智计,会将陆狸教导得很好,陆狸本身也是个好苗子。
所以,她完全不担心。
她只是觉得这少年人,心思太重,什么都不愿意跟人说,这样活着,太难。
于是沉吟片刻,她拿起纸笔,写了一个字。
陆狸看着她手起笔落,似乎写了个什么,只见她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
冯保保将那个字递给他,温然道:“这个潜字如何?”
陆狸看了一眼,心中不明所以,面上却还是恭谨回答:“甚好。”
冯保保眼波星动,微微笑道:“你既然喜欢,本郡主将这个字,送给你。”
陆狸看了看手中的字,正在极力揣度郡主的深意时,复又听道:“你这个狸字不好,所以本郡主给你改个字。”
“本郡主愿陆公子此去,潜龙腾渊,鹏程万里。”
愿世人,闻你名,知你意,宽容相待。
一直到了这里,少年幽暗的眉眼,终于明亮起来,眸中燃起炽热的火光,仿佛要将世间所有的阴郁和不公,焚烧殆尽。
他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心底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与激动,一时无法言说的感激,再次深深一拜:“陆潜,必不负郡主所愿。”
从今以后,他叫——陆潜。
潜龙腾渊的潜。
定雪园中,西陵琅立在西窗下,望着天边的淡淡白云,闻着空气中芬芳的桂花香,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丝的秋意。
这北国的秋天,果然与南国不一样。
鸿雁传书的房檐下,挂着一个极尽精巧的金色铃铛,风动铃响,已千百遍,为何,还没有故人的消息传来。
他能等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今日宗全从西都回京,冯保保奉召入宫,在长安宫旁听了大半日,一直到日落西山才被放回去。
刚入府,就听到下人急匆匆的跑来,边跑边喊:“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放肆,府中禁止喧哗。”朝琴一声怒斥,那下人腿脚一软,直直跪了下去。
“郡主,您快去看看西陵君吧,他快要死了。”
这下轮到暮楚发怒了,大骂道:“胡说八道什么?郡主今日出门前,西陵君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要死了,简直不可思议。
“去看看。”冯保保虽然心里想的同暮楚一样,但毕竟没见到西陵琅本人,心里还是有些担忧。
于是也没来得及更衣,直接赶去了定雪园,然而范渊宁已经在了。
“怎么回事?”冯保保看着西陵琅的榻前,围了一层层太医,没有向前,只拉住范渊宁问道。
范渊宁一低头,平静道:“臣也不知缘由,方才定雪园的下人,急急跑来找我,说西陵君突然晕倒在地,口中吐了大量的黑血,很是凶险。臣急忙派人去请了数位太医前来,目前还没出确切结果。”
冯保保脑内一轰,只觉全身的血液,此刻流转的飞快,快得让我忘记了思考。
“太医,诊断了这么久,一点结果都没有么?”冯保保脸色青白交加,话音已经带颤。
范渊宁担忧的扶住她,温和道:“目前推测是中毒,但具体是什么毒,还没有验出来。”
中毒?
冯保保的眼睛,瞬间瞪大,不可置信的看向范渊宁,“什么人,敢在宝华郡主府内下毒?”
范渊宁呆愣良久,终于也只是摇了摇头,他一时也猜不到,到底是哪方的势力下的手。
冯保保木头似的走了过去,看到早上还鲜活明艳的人,此刻已经一身冷气的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
三天过去,西陵琅的症状,还是一点好转都没有。只有白天的意识,稍微清醒些,可还是无法开口说话。而一旦到了夜晚,就翻来覆去,疼得整晚都睡不了。
这一点,让值夜的太医和随侍,都非常崩溃。
大批大批的太医出入宝华郡主府,引得不少京华百姓侧目,于是各大茶楼酒肆的谈资又有了。
最近朝堂内外都非常非常忙,可长安宫的皇帝陛下,终于也没能坐住,亲临宝华郡主府,一探究竟。
“李太医,你是太医院资历最深的,连你都验不出来,西陵琅中的是什么毒吗?”皇帝温润的面容,此刻布满了沉郁。
他为了收复西陵琅,费了多少心思,做了多少退步,若是功亏一篑在这一步,他如何甘心?
李太医以及众位太医,跪了一地,拱手一拜:“此毒实在蹊跷,臣等无能。臣这几日联合其他人,已经验看了西陵君所食所饮之物,并无毒素。”
“臣也验看了西陵君吐出来的黑血,以及手指间划破出来的血液,也是微微泛黑。这毒素发散极快,已经遍布体内,恐难以.....”
皇帝怒问:“难以什么?”
李太医哪还敢再说话。
另一人年轻太医,盯着一张大汗淋漓的脸,敛声屏气道:“陛下,臣有话禀告。”
“说。”
“臣虽不知西陵君中的是何毒,但臣这几日观他症状和毒发时间,斗胆猜测,可能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毒,古籍中曾有记载的夜毒。”
“夜毒?”数位太医闻此言,吩咐抬头,嘴里念念不休。
“夜毒,可是顶级的毒药,配方早已失传多年,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年轻太医再次说道:“臣幼年时,曾随师父走遍海内各地,听说过夜毒的传闻,据说,它最近一次出现,是在齐国境内,一个术士的手上。只是,夜毒毕竟罕见,很多人不信,臣幼年时,也不信。可如今看来......”
是可信的。
皇帝脸色绷紧,语气沉沉:“齐国?”
“如果夜毒果真在齐国出现过,那么西陵君这毒,恐怕已经中了很长一段时日了。”李太医这下,倒反应过来了。
“臣曾经在一本古籍的残页上,见到过关于夜毒的记载,夜毒由一种活蛊入药,是一种慢性的极品毒药,人被种下之后,不会立即死亡,可以服用缓解的药物,慢慢的消耗人体内的精血,直至中毒者血竭而亡。”
“嘭!”扶住门把手,躲在门后偷听的冯保保,一下没站稳,直直摔倒在地。
“郡主!”
“郡主!”
朝琴和暮楚吓得手忙脚乱,连忙扶起冯保保,这时皇帝听到声音,已经赶了出来。
“保保~”皇帝伸手撑住侄女的手臂,眼里充满了担忧。卂渎妏敩
西陵琅死了便死了,他还可以再想别的办法,可保保.....怎么办?
失去了一个萧君白,还要再失去一个西陵琅?
冯保保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呼吸吐纳,可脸上没有丝毫血色,颤颤道:“皇叔,我没事。”
不说还好,一说皇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哪叫没事啊?
“快扶郡主去休息!”皇帝对着左右说道。
朝琴和暮楚一左一右架着冯保保,艰难的离开了这里。
那个年轻的太医,没有推测错,西陵琅所种之毒,就是夜毒。
太医们翻了很多古籍和医典,才查到了些许蛛丝马迹。
听说被种了夜毒的人,可以靠药物缓解疼感,平日跟常人无异。可一旦停了药物,起初白天也还好,只是到了夜晚,全身上下就有一种被撕咬的疼感,这种疼感会一直持续到夜的尽头,直至天明,因此得名——夜毒。
好恶毒的一种毒药。
不,下毒的人,更为恶毒才是。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郡主后院的鱼塘有点大更新,56、潜龙在渊的潜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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