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有什么危险气息,起先他也只是朦胧听到了些动静而初醒,自然而然地摸了摸身旁,被褥还留有余热,却空空如也。
姓封的可真不是个东西,怎么着自己也为他负了个伤,大半夜的害得自己动弹不得睡意全无,他倒安安稳稳会周公去了。
床上实在是没法登了,于是李散木蹑手蹑脚跑出了屋子,心里骂骂咧咧地蹦上了屋顶。
他们所住的院里,有两柱矮墩石灯,摇火幽明。也不知何时,拱门外一直以来立着的看守此时不见了踪影。李散木新奇,哟,敢情“淘沙门”夜里不必当值?就不怕他们跑路了?
他极目远眺,诺抑引的府宅大致一览无余。
宅子里庭廊各处挂满了夜灯,星星点点晃晃荡荡,那些萤虫般的光源从近往远从实变虚,像极了人们的执念空妄。
月光倾泻,视野是开阔了,但凉风一吹,李散木才惊觉出来得急,没能加件衣裳。
人一被冻着就容易教头脑瞬间清醒,黑夜包裹下,格外会让人产生被隐藏的错觉,水到渠成得使那些回忆中的浮云往事平日里的表里不一,几近东窗事发。
李散木坐在屋脊,屈着膝,望向夜中的物轮边廓天星走云,不禁哼念:“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
“算不得是无人见。”封沉邑忽然出现,他施展轻功,踩着青砖挑檐飞身至屋顶。
没想到这姓封的竟也不睡了。
李散木没怎么瞅他,将左臂肘搁在大腿,左手撑着头,懒洋洋反问:“那什么算得无人见?”
封沉邑没有马上回应,他脚踩瓦片发出阵阵的砖石摩擦声,来到李散木身边,才道:“你不想算得的便是无人见。”
封沉邑话音方落,李散木只觉背后一暖,他直起身转过头,原来是封沉邑为他披上了件衣服。
双手拢了拢衣边,他对封沉邑道:“多谢。”
封沉邑挨着李散木坐下,便追逐着李散木的视线一同眺望,与他一同缄默。
良久,李散木仿佛已是看够了眼前一团枯燥寂寥的黑景,用着闲聊的口吻道:“我师傅是位人物。”
“不起眼的那种。”他像是刚才忘记说,特添来补充。
李散木突然漫无边际地来了这么两句,封沉邑便侧头看向他,洗耳恭听。
“之所以称他是位人物,大致,因他博古通今武功高强,也因他家统共也没几间房,但最大的那间却都被用来装书了。”李散木顿了顿,“什么书都有,就是不爱归整,那叫一个乱。”
“有回我练完功,师傅还在灶间煮饭,我就跑到最大的那间房找书看。并非打算奋发勤勉,其实是想寻些坊间偷香窃玉的野册来私读。”李散木无奈摊手,“可惜实在太乱,只翻出了一本《婉媚鉴面》,听着可还算轻艳吧?”
封沉邑点了点头。
“我喜滋滋的藏了起来,特意等到半夜才掏出来看,结果一翻,呵,”李散木谐笑道:“是本算命书……不过内容倒诚不欺我,作者名婉媚,书中专教鉴别面相。后来我又相继找出过《红杏神相》——看手相的,《欲情姻缘》——看婚配的,最绝的一本,叫《闺房紫微之乐,隔帘斗数》,是生生教人推八字四柱的,翻到背面,还留了四个字——包学包会。”
李散木感慨:“当时找到的这几本书里,有两本都快被翻烂了,如今想想,我师傅确实是位人物。”
饶是淡定如封沉邑,也不由对李散木的师傅肃然起敬。
“我本不全信这些个神神叨叨的玩意儿的,所以随意翻瞧后便扔回书堆去了。可……”李散木吐了个“可”字,就突然没了声。
他像是在极力推敲什么,绞尽脑汁苦思冥想,最后却无论如何也百思不得其解地蹙起眉头,似自问似发问:“可我怎么就没想起呢?怎么就放任不顾了呢?怎么、怎么就没能救下她呢……”xündüxs.ċöm
封沉邑幡然意识到了李散木不想算得的,是什么了。
“目无神气瞳不照己、息凉耳萎四肢酸烈,示为命不久矣,书中所述句句属实。我明明那时已看出端倪的,若我上了心,若我想起了,若我没有弃她离开,她就不会死。是我害死的她。”李散木声色俱厉斩钉截铁。
他不想算得的,是抱罪怀瑕。
“没错。”封沉邑说。
“如果第一次她求救你时,你没有心怀恻隐替她出头,便不会有后来的上当受骗,这是一错;如果第二次她偷你时,你没有雪中送炭给她裹腹赠衣,便不会有后来听她倾诉苦难,心生悲悯的收留,这是二错;如果林中遇袭时你老老实实护她离开,便不会有她被压为人质,这是三错。”封沉邑条条罗列。
李散木顿时口中无言默不作语,每一条竟是历历在目锤砸在他胸口,片刻,他哑声道:“是我的错……”
“但,让你犯错的,是我。”封沉邑忽尔改了口。
李散木不解的,一头雾水地看向他。
“一切皆源于我。”封沉邑确定道:“如果第一次她求救你时,我抢先制止你去出头,便根本不会有接下来的二三;如果不是我身背通杀令惹来一堆麻烦,既不会遇见你,也不会令阿妥丢了命。”
李散木不假思索急忙反驳道:“不对!替阿妥出头全是我自作主张,与你有何干?你身背通杀令是因被陷害,那些想抓你的人是因被利欲熏心,害阿妥丢了命的是那贪心不足的罗掌、柜……”
话一经口,李散木睁大双瞳唇嘴微张,猛然开悟。
有夜风吹送,封沉邑轻轻一笑。
“阿妥的死,是行凶者的错。”封沉邑接着道:“你心怀恻隐、心生悲悯是为了帮她。还记得你对我说,如果你现在不帮这小孩儿,她大概会死。而害她沦落于此的,乃是那些屠杀她亲人摧毁村庄的歹徒。你在林中放她独自躲避,是为了回来救我,如果当时没有你替我挡的那一箭,或许命丧黄泉的便是我。而拿阿妥做人质,杀死阿妥的,更是那罗掌柜。”
封沉邑见李散木因他的话渐渐理清前因后果,不再固执己见与自己为难,但眉头却还有些微皱,鬼使神差之下,他抬手,食指指尖点在李散木的眉心,缓缓为他舒展。
李散木没有躲开,任凭这人触及。心跳又不由加快,脸好像有些发烫,天这么黑,必然是看不清的吧。他想。
封沉邑收回手,如果,没有这一身的麻烦,大概,也不会遇见你。他想。
此时的府宅之内,静谧而幽寂,唯余二人攀坐屋脊,秉烛相谈。
长夜漫漫,仿佛彼此陪伴之下,也并非索然。
两人皆不约而同偷偷整复了下心思,试图打破恍惚间含糊起来的微妙气氛。
要说那日在林中,他是完全怀揣着大义凛然回去救封沉邑的,李散木多少会暗藏心虚。甚至再往前,从衙狱携他出逃伊始,他始终是掺杂目的。
虽然,在他看来,这个目的是无伤大雅的。
但现在,李散木需忖量一下,是否该告诉封沉邑。
“对了,我有件事想问你。”李散木开口。
封沉邑点点头,示意李散木问便是。
“当日罗掌柜向你索取《九陨》之时,你为什么会说《九陨》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放在你面前你也不会拿?显然是见过《九陨》的说令。”李散木直截了当质问:“你不是没有《九陨》吗?又怎会知道里头的内容?”
封沉邑笑了起来。
这姓封的怎么突然变得特别会笑了?不仅会笑,连话也多了不少。
李散木不悦道:“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见李散木不满,封沉邑敛了敛笑意:“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在有意无意的试探我。”
李散木微诧。
“你既说你是嘲风仙人的徒孙,自然清楚我所言非虚。我也没有撒谎,我确实没有《九陨》。”封沉邑说。
轻轻叹了一口气,李散木道:“也是,你身为封岁余的义子,知道《九陨》这玩意儿不是好物,也是理所当然情理之中的。谁叫你们‘铁武纪’当年非得好大喜功,抢着要将这块烫手山芋握在手里呢。”
封沉邑对于李散木话语之中暗含的挖苦倒是显得无动于衷,反表露出一种不置可否。
拉了拉肩头的衣角,李散木心下琢磨再三,仰头望天:“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
封沉邑兴致浓起:“好。”
“有点长。”李散木故作困扰:“该从哪里讲起为好呢?”他想了想,决意道:“便从那首打油诗讲起罢。”
嘲风山上嘲风仙,一柄天剑看世间。微身阑入临界前,一本九陨落人间。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九陨更新,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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