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没有开灯,也没有脱外套,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水——光先没过鞋底,慢慢上升到脚腕,到腿肚子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很近了,再近就要把人吵醒了,扶乐停住脚步。
对方一只手架在沙发靠门这边的扶手上,撑着头,另一只手搭在腿上,估计本来只是在等他,等久了就睡着了。他只穿了件墨绿色的毛衣,虽然毛衣袖口是收束的,还是松松垮垮落下去,露出苍白的手腕。
门口衣架上没有挂外套,应该是因为太近索性就不穿了。
……这样看还是太瘦了。
其实也没有过去很久,要是真的出现了鲜明的变化才奇怪呢。
——自从对方说了要开始做饭,等他的几率实在是太高了。本来晚上扶乐想出去请客的,可叶时瑾说不。如果要在家里吃,考虑到某只毛茸茸小动物会导致扶医生免疫系统产生一些不分敌我的攻击举动,那就是在扶乐这边。
扶乐倒无所谓给对方权限,他这边的门禁扶婴扶尧都可以进,混吃等死小分队如果要来他也直接给过密码,但是……
难道是因为觉得出去吃没有诚意吗?
如果说“养猫”这个“忙”他还可以问心无愧,但做饭这种事情……是因为对方想在离开之前,尽快地“还清”、就此划清界限吗?
也不用这样的。
他之前就觉得,其实他给出去的东西都非常微不足道——以他评估的、两人之间目前的关系而言——可能对方觉得过了。
……这样想会有点难过。
美丽送他老鼠,并不是因为想要他养,只是报恩而已。她是很有礼貌、很独立、很恩怨分明的猫,不需要人类。
……
扶乐幽幽的:“能不能问一下……”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也没有放大,就是普普通通拉长了语调在对方跟前说话。被蓄意吵醒的人皱了下眉,睁开眼。
扶乐:“……”
叶时瑾微微抬起脸,望向他。
扶乐冷酷无情的:“麻烦问一下,你昨天晚上几点睡的?”
对方定定望着他,刚刚被压住的脸颊上有头发的印子,显然还没完全清醒:“……”
扶乐:“……”
对视两分钟,叶时瑾的眼神逐渐清明,放下手,视线落在扶乐身上:“怎么不脱外套,冷?”
扶乐:“……”
怕吵到你啊。
但人确实也是他叫醒的,这个理由不能用。
扶乐:“不冷。”
那刚刚那个问题……
他思考人生期间,对方已经站起来,温声提示:“去洗手,吃饭了。”
扶乐:“……哦。”
……
两人在餐桌旁坐定。
……怎么说呢,超级丰盛,丰盛到扶乐觉得自己之前那个假设简直就是事实。也没什么好不满的,甚至应该受宠若惊。
扶乐问:“怎么想到做鱼?”
是跨年那晚同款红烧鲫鱼,可对方又不吃。
坐他对面的人反问:“你不喜欢?”
……完了,真的是事实。
扶乐非常沮丧,停顿一下才答:“喜欢的。”
“……”
青年好像并不开心。
——事实上,本来情绪就不怎么高涨,刚刚的对话结束,更低落了。
叶时瑾停住动作。
……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擅长让人高兴。以前就……
“所以如果你不吃,那一整盘都归我了?”
这边扶乐已经迅速整理好心情,想到这次没有老周抢食确实很令人振奋(不是)。
“……嗯。”
扶乐就快乐地开始拆那条鱼。
拆到一半,他发现对方没动静,不由催促:“快吃,等会又胃疼。”
叶时瑾用拿筷子的手撑着下颔,凝视他。
扶乐被看得后颈发麻,“干嘛,快吃饭。”
摆什么造型,长得好看就可以不吃饭啦?好了伤疤忘了痛是吗?
“是我让你不高兴了吗?”叶时瑾冷不丁问。
扶乐呆住。
见他没反应,对方慢吞吞、但吐字非常清晰地把话重复一遍。
???
扶乐迷茫:“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给养猫给做饭,陪吃饭陪聊天,毫无缺陷,无可挑剔,人间挚友——不管了他说了算,说是挚友就是挚友。
大概从他的表情里读取到什么比较有说服力的证据,用红烧鲫鱼报答他的大型人类版“美丽”放过了他,低低“哦”了一声。扶乐于是继续催促,“吃饭啦。”
人形美丽很听话地吃了几口。也没几口。
“那扶医生,你是为什么不高兴?”
扶乐:“……”
他认真地品味自己的心情,还是觉得:“我没有不高兴啊?”
“今天上午。”这是对方给出的提示。
扶乐:“……”
他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受到特别大的影响……?
叶时瑾注视着他的表情,轻声问:“真的喜欢吃我做的鱼吗?”
回答这个问题倒是很快:“真的。”顺便附送大拇指,“超级棒。”
“嗯。”他轻声应。然后,从发圈里挣脱出来的发丝随着主人前倾的动作晃动起来。
扶乐:“?”
为什么突然把鱼端走了?
“所以,发生了什么?”用实际行动践行“筷下留鱼”的人问。
扶乐:“……”
古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现有挟红烧鱼以问扶医生,你不觉得你崩人设了吗?!
他哭笑不得:“真的什么也没有,我都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
“扶医生清楚的。”对方的声音温柔又清明,且不乏一丝残忍,因为他说,“鱼要冷了。”
是的,红烧鱼被他挪到保温板以外的桌面上去了。
扶乐:“……好了我说,你边听边吃吧不然真的要胃疼了——先把鱼放过来。”
“嗯,”这会这家伙又非常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了,“吃完再说吧。”
扶乐:“……”
……
饭后,扶乐从头跟叶时瑾说了一遍今天走廊上碰到的那家人。讲述过程中尽量没有任何偏向,几乎就是把当时发生的事情复现了一遍。
“后来我想了想,他们科主任应该说的是,’再闹下去,可能会拿不到抚恤金’之类的话。”
他停下,喝了口水表示自己说完了。
对方平静地听完:“然后呢。”
扶乐:“然后我就和胡哥去上手术了。”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叶时瑾提了提眉稍。
扶乐低声道:“作为局外人,我不想、也不该对他们的选择发表什么看法,剩下的……生老病死,是很正常的事。吴医生也尽力了。”
对方的睫毛轻轻抖动:“你和’吴医生’很熟?”
扶乐:“……不熟。”
对方静静望着他。
扶乐:“……”
如果他现在也说“我不想说”,会怎么样?
但其实没有必要。
他可比对方坦诚多了。
大概是在从吐槽中占据了心理优势,扶乐叹了口气,说,“吴医生应该是从凌晨就开始抢救那位老先生,一直到我碰到他们前不久,才正式宣布了抢救无效。”
他补充,“是很正常的事情。”
再补充,“我是说,虽然’医生’的’天职’是治病救人,但手术就是会有失败。不管付出了多少,失败是不可避免的——当然,’医生’的’天职’也包括尽力避免失败,至少降低失败的几率。”
当然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
——他是说,不是对方想听的“重点”。
“只是——”
“‘吴医生’,让你想到了,”说话的人沉吟片刻,似乎回忆起、明白了什么,“你的父亲。”
扶乐:“……”
是哦,之前就和对方提过了,只不过没往深入讲。
扶乐自暴自弃:“是。所以说是真的什么也没有,没什么不高兴的、”
“‘不是什么严格意义上的意外’。”叶时瑾轻轻把当初扶乐下的定义复述一遍。
扶乐一怔,没想到他记得那么清楚。
——都说灯下看美人靠的是低清晰度带来的朦胧美颜效果,这会客厅里的顶灯亮得恨不得把人脸上的绒毛都照的纤毫毕现,肯定是不够朦胧了,但注视着他的人还是漂亮得像某个建国以后不应该存在的物种——让人想掐着脸大声说“问这么清楚干嘛查户口吗是关心吗那为什么我问你就’我不想说’啊”!
也不知道属田螺还是属蚌,反正壳都很硬。
——说出来是会好一些的。
“我爸本来身体就不太好吧,但也还过得去。——有时候家属觉得希望太渺茫了,也担心技术还不够成熟,他会去说服他们试一试。他是会……’做出选择’的那种人。病人和病人家属都很感谢他,就算手术失败了,也不会认为是主刀人的问题。总之口碑很好,慕名找他的人也多。
“然后他一直都是这样。我高二那年,有段时间他不太舒服,院方让他休息,他最后做了台手术,方案成功率太低了,抢救到最后还是没救过来。
“他出来通知家属,其实家属情绪挺稳定的,已经有预期了,也感谢了他。但大概是累到了,不知道怎么他人就突然不行了。
“太快了,从人倒下,通知我妈,送进手术室,到抢救无效,还不到前面那台手术时间的零头。”
因为太快,过程中也没有异常,每个环节都尽到了最大的方便和温柔,所以根本找不到可以寄托愤怒和悲伤的“罪魁祸首”。
说完了,扶乐有点怅然,“其实是有预兆的,要是……”
要是没做那台手术就好了,他去做也没能改变什么——但还是那句话,这样的想法不要提说出口,连想一想都仿佛是对去世的人的冒犯。
——好在他是宋安平的儿子,所以偶尔想一想,稍微可以从失怙的悲痛中获得进行此类控诉的心安理得。
真是糟糕。
有人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腕。
叶时瑾对上他的视线,手很快就收回去了:“我觉得你很好。”
扶乐摇头:“是我爸很好。
“那段时间我都不准备学医了。”
他觉得自己并不适合。
“但后来还是……”
“扶医生觉得,’做出选择’比’不做’要好?”对面的人问。
扶乐:“也……没有那么绝对?但是……”
“嗯。事前靠的是’判断’,事后看的是’结果’。从’结果’上看,扶医生觉得自己哪里不好吗?”
扶乐:“……”
他拒绝进行自我批评,并把问题丢给了对方:“你觉得我哪里不好?”
“我觉得哪里都好。”
接到提问的人平静地说。
扶乐顿了顿,没忍住笑了下:“你说了又不算。”
“嗯。”
扶乐:“……不反驳一下吗?”
好没有诚意的安慰啊!
“不。”
注视着他的眼睛微微一弯,“扶医生心情不好,扶医生说了算。”
扶乐:“……”m.xündüxs.ċöm
扶乐:“那你洗碗。”
“嗯。”
叶时瑾身体力行地站起来,表示真的是他“说了算”,伸手去收他的碗筷。
等会?
扶乐没想到他这么听话,一把按住筷子:“不是,我开玩笑的?不是说好我洗?”
而且真的真的不打算给点其他的评价吗?“哪里都好”那种也行。
对方慢吞吞把筷子从他手中抽走,像捉走一只收拢翅膀的蝴蝶:“‘做出选择’,和’不做选择’都是一种’选择’,只是从不同角度得出的判断而已。如果扶医生想评判’优劣’,从概率上讲它们是一样的,没有高下。如果是他的’选择’让你觉得’被抛下’了,”
他稍稍停顿,轻柔地说,“他应该不是那样想的。”
“有人做选择是基于哪个更重要,有人则单纯基于当时自己对于哪个更’紧要’的判断。”
缓缓直起身的人眼里依旧清晰地倒映着他的影子,继续说,“扶医生,你把它们混起来,会影响你的判断。”
扶乐:“……”
“至于我,”叶时瑾把两双筷子并在一起,放到一边,“既然今天扶医生说了算,那昨天和明天,我都觉得扶医生很好。”
被捉走的蝴蝶在远方的春天里晃晃悠悠停下了。春天有潮水一样的光。
近处碗碟相碰,发出微弱的“叮叮”声。
和蝴蝶在光里扇动翅膀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扶乐仓促地“哦”了一声。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肛肠科医生和女装病人更新,第 56 章 第 56 章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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