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凡轻甜的声音传到笑颜耳里,笑颜慢慢睁开眼睛,晨光未至,只有屋内昏暗的烛光。她很疲惫,刚想继续闭眼眯一会儿,就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抱了起来。她抓着那只胳膊,挣脱了两下,未果,倒是彻底醒了。
今日出征南疆,这会儿必须起了。
她睁眼看清落凡,柔顺的头发下半边披散着,上半部分用一根柳枝简单束起,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中打下一片阴影。一改往日的贵公子气,倒是像个清秀小道士。这样一张脸无论如何打扮,都能轻易让人疯狂。
笑颜看了一会儿,伸了个懒腰,才姗姗起身,“胆子越来越大了。”
落凡被主人宠惯了,这样的话早已吓不到他。他甜笑着,放开笑颜,转身坐在茶几旁等她。
茶几上放着两盅清粥和几味点心,洗浴台上架好了盛满热水的铜盆。
笑颜讪笑,她今日出门格外早,原本以为醒来后会像偶像剧一样,看到熟睡的落凡,亲他一口,让宝贝儿继续睡。没想到还是如往日一般,落凡早就准备好一切,坐在茶几边等她。
自己洗漱是她最后的倔强,不然和落凡生活久了,总有种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感。
笑颜喝下最后一口粥,捏了捏落凡的脸蛋,“不许被别人欺负。”
落凡拖着下巴望着笑颜,歪了歪脑袋,轻笑道:“遵命。”
……
晨曦刚落在京城中央官道上,周边就已经热闹起来,笑颜和轩辕宇骑着一黑一棕两匹骏马,带着一千轩辕军浩浩荡荡出征。送行的队伍站在管道两侧,有男子掩面哭泣,有老妪满怀期待,也有男女调笑离别。落凡的轿子也在送军队伍里,他用折扇挑开帘子,目送笑颜走出城门。
守卫推着城门缓缓打开,城外的光线似乎更加刺眼,照得笑颜的盔甲泛起金光。
落凡痴痴地望着,那一刻,主人好像话本里的太阳女神,身披黄金甲,手刃百邪祟,照亮天下人。
主人确实是太阳,但不是他的太阳,日光照在他身上,也照在别人身上。
主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耀阳中,他轻叹了一声,平静地道:“启程吧。”
一个时辰后,落凡来到灵源寺。
灵源寺在京城南郊的林溪山上,据说此地是得道高僧亲选的风水宝地,集天地之精华,日月之灵气,在这里祈愿都能更灵验些,所以来进香的信徒络绎不绝。
京城贵族常常往来此地,可笑颜不信神佛,落凡也就从没来过。
今日灵溪寺谢客一天,专门为轩辕军士祈福。此刻没什么人,只闻清空鸟鸣,倒是别有一番幽静禅意。
他和阿青走下马车,恰好一阵暖风吹过,海棠花瓣随风摇曳,落凡伸手接住一朵完整的海棠,丝丝香甜顺着指尖流动。
海棠花开的正好,可惜主人不在——
穿过海棠林,袅袅香烟萦绕殿前,灵溪寺住持捻转着佛珠,从朦胧烟雾中信步走来,“阿弥陀佛,百里施主,请随老衲来。”
落凡微微欠身,作揖回礼,吩咐阿青在此地等候后,随住持进殿。
阿青应下,带其他侍卫守在殿前守候。
殿内供着的菩萨慈眉善目,手持净瓶,俯瞰众生。供桌上摆着几样点心水果,清新的香气夹杂在香火中充盈整个殿堂。
僧侣们还在念经祈福,经文声缓缓入耳,落凡的心情也跟着平静了许多,他在后面找了个蒲团立身跪下,双手作揖抵在额头,虔诚地闭眼祈福。
愿主人所求皆如愿,所行皆坦途,多喜乐,常安宁。
他缓缓睁开眼,向住持要了一份经书,跟着吟诵起来。
主人的夫郎没进门,他才能以主人亲眷的身份进来祈福,今日是他的第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所以倍加珍惜,倍加郑重,直到僧侣们念完佛经起身离开,他才跟着起身离去。
住持一直等在门外,看落凡如此虔诚,眉眼间多了几分不明所以的笑意,“百里施主,这边请。”
落凡颔首,跟住持走进一条幽静小道。今早下过雨,青石板路有些湿滑,住持是位年过花甲的老妪,落凡有些担心,走得离她更近了些。
住持了然,抬眸一笑,“施主乃真良人。”
青石小径通往一片竹林,竹叶上带着早晨的雨露,时而落下一两滴。落凡经过,衣襟上不免湿了一小片,有些清冷,有些狼狈。
良人?主人的良人吗?大师应是不知道他的身份,一介魅主小奴罢了,万种风情小贱货倒是贴切,正经良家子都算不上,何谈良人。
落凡轻笑,却依旧礼貌地欠身作揖,谢过大师。
竹林深处有一间小木屋,落凡正欲走入,却被住持叫住。
住持含笑着上前,伸手递过手中的佛珠,“愿施主直面自己的出生,而不是把它当成枷锁。”
她身躯微偻,脸上却透着慈祥,眼纹随着眼角微微挑动,像是静海波澜,深邃悠远。
落凡接过佛珠,喉咙上下滚动,嘴唇也张了张,却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是静静望着住持,半响,才道了声谢。
住持依旧和蔼地笑着,作揖转身离去。
落凡深深换了口气,竹叶的青涩夹杂着泥土的芬芳涌入鼻腔。他摘下几片带着露珠的竹叶放在手心,看着他们被风卷走,有的落到地上,有的飘向溪边,有的被吹进了木屋。
他看着满地的落叶,突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他生如草芥,何以自命清高。
众生皆苦,佛不渡他。
他走进木屋,见轩辕凌坐在案前挥墨。
他原以为凌在抄写经文,走近一看,恍然道:“又出新作?上次那本《神厨小当家》写得真好,这本定也不是凡品。”
轩辕凌停笔,把笔搁回笔架,拿镇尺压好宣纸边缘,说:“还没写完呢。这回写的是一个爱情故事。男女主人公都是平民百姓,本来家里有些穷苦,但是男主角出来做工赚钱,分担妻主养家糊口的重任,最后家里条件越来越好,妻夫地位平等,相互尊重,恩爱一生的故事。”
落凡走到窗边,坐在临窗的椅子上,把佛珠绕了几圈,缠在手上,说:“同样赚钱养家,地位平等,倒是般配。”
轩辕凌心细,闻言失笑,调侃道:“不如下回写将军世家豢养美娇夫?”
落凡也被逗笑,摇首给自己倒了盏茶。他自卑,却不不玻璃心,旁人的话全当调笑罢了。
“上回是唤醒男子,呼吁男儿站起来;这回是让女子知晓,女男平等后的美好光景。循序渐进,步步为营。不愧是凤鸾名笔凌才子。”
轩辕凌抬眸,望向窗外,这里是林溪山至高处,登高望远,能看见小半个京城,他平静地道:“哥和笑颜在前线冲锋陷阵,我等后方的文战也得稳住。”
他顿了顿,转身严肃地道:“陛下派七王爷镇压男权之风,你得多加小心,这阵子再谨慎些。”
落凡颔首应下。
“民间阵地我们尚可,但听闻北境王那边进展不大顺利。”轩辕凌顿了顿,见落凡不解之色,解释道:“女承祖业的想法根深蒂固,即使家中无女也都过继了亲友家的女孩儿。”
落凡用折扇挑来竹帘,窗口的视野更宽阔了些,木屋的光线也更加敞亮,“不信北境王能成事罢了,讲大义不通,倒是可以换个法子将他们拴住。”
“何以?”
“最近我在城东买了间布坊。何家赚钱有道,邀其入股,应是不难,还请劳烦北境王引荐。”落凡把玩着折扇,悠然道:“依着名单,在江南和西凉各开一家布坊,基本能笼络全部。”
京城晕染技术先进,江南绣工了得,西凉有上好蚕丝,选此三地开设布坊,做的是正经生意。以何家为牵头,撇开北境王的政治利益,诸世家很难不心动。
轩辕凌颔首,暗叹落凡不仅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可惜笑颜不舍得让他参与政事。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凌不好多管,只能私下联络落凡。可既是私下行动,落凡怎会有那么多银子?
轩辕凌蹙了蹙眉,问道:“那可得花费不少银两,笑颜那边……”
“有银两还要诸世家何用?”落凡讪笑,自嘲道:“说来惭愧,买城东布坊的银子,都是从银号借的。”
“何必呢?何家家大业大,买家布坊何须借银子?”轩辕凌不禁怀疑,笑颜苛待落凡……
落凡轻笑,直言道:“因为那是我的生意,不是何家的产业扩张。”
轩辕凌一愣,发觉自己真是低估了落凡。原以为落凡空怀一身本事,却只能在何家伏低做小,服侍笑颜。哪知他早已借着何家的资源,做起自己的生意。
轩辕凌提起烧滚的热水,重新沏了一壶茶,倒入落凡的茶盏中,佩服道:“当真是吾辈之楷模!”
……
七王爷凤熙枝府邸。
七王爷坐在案前,查看礼部移交给他的男权之风卷宗。身边一位娇媚男子指尖轻捻着剥好皮的葡萄,喂到七王爷嘴边,“王爷,您都看了好久。”
身边男子是七王爷新收的十八房王侍,燕城守备提督之子,年纪和落凡差不了几岁,当下正得宠。
七王爷一口吞下葡萄,把人抱到腿上。
“今日本王还有正事儿,沐儿先在府上自己玩会儿。”七王爷看爱侍不依,在她怀里撒娇卖痴,又半握住沐儿的手臂,哄道:“本王命人在西苑养了几只兔子,可爱的紧,沐儿定会喜欢。”
“王爷,小王爷到了。”门外的小厮通报道。
闻言,沐儿只好扭身起来,站在一旁给王爷捏肩。
王爷嫡女凤莫愁走进来,见到沐儿已经习惯,她母亲身边从不缺美男环绕。
“母王,车驾已备好,咱们去哪?”
七王爷起身,抬眼望向风莫愁,不明所以地笑了笑,“京西长乐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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