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镜万分焦躁,即便是抱着余惊秋,那份重量压在她手上,她也惶然不安。
楼镜问花衫道:“她是怎么受的伤?”
花衫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楼镜便知余惊秋是在忠武堂里受的伤,她纵然是不待见韶衍,但此时可能只有韶衍知道余惊秋身上这伤是怎么一回事。她拧着眉头,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女人。
那面具露出的一双眼睛凝视着余惊秋。
“她中了蛊,似乎牵扯出旧伤。一个白发女人给她喂了解药,说那解药需要三名高手内力催化,还交代不能让她动武,否则会……”韶衍罕见地没和楼镜争锋相对,缓缓交代了自己所知,说到最后,由此及彼,心里拧地难受,倒吸了一口凉气,末尾的话没能发出音来。
短命。
这个两个字浮现在楼镜的脑海里。在桃源谷时,韫玉就向她交代过。
楼镜心口细细密密针扎一般,脸上蓦然苍白,她低头看余惊秋,像是怕她消失了一般,将她搂紧,又怕太过用力弄疼了她,松了一些。她声音颤抖急促,“是韫玉。她人呢?”
“她在忠武堂,说稍候便来。”
楼镜抱起余惊秋便走,花衫和韶衍在后跟着。楼镜走了两步又停下,她怕现在去忠武堂,韫玉正赶来清泉道观,两人在路上错过了,又担心忠武堂那边纷乱仍存,余惊秋受伤昏迷不宜涉足,说道:“花衫,你去忠武堂里接人,接到了人去街头福瑞客栈找我。”
花衫立即明白楼镜顾虑,应声道:“好。”
花衫离开后。楼镜抱着余惊秋出了竹林,绕过道观,回到大街上,进了客栈,韶衍阴魂不散跟在后面,她也无心去计较。
韫玉来得极快,楼镜才安置好余惊秋,出了厢房让伙计备些热水,便瞧见抱着月牙儿赶来的韫玉,后头还跟着花衫,和跛着腿的翁都。
原来花衫在回忠武堂的路上便碰倒了韫玉,所以才来得这么快。
那伙计和掌柜的见老大一只白虎进来,战战兢兢拿了棍棒在手躲得远远的,被楼镜冷斥一声,才捱磨着过来了。
韫玉另要了一间客房,挨着余惊秋的房间,将月牙儿安置在内,让翁都在床边守着,自己过余惊秋房来,坐在床榻边,把住余惊秋的脉,轻叹一声,“还好,没有恶化,只是情绪大动,托着伤躯奔波劳累,精神一时松懈,才晕了过去。只不过解蛊一事,不能再拖了。”
楼镜抿紧了嘴角,问道:“我听说她已经服用了解药,但是还需要三名高手内力来加以催化?”
“是。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不知再去哪里寻一个内功淳厚的人来,赶回乾元宗去,只怕来不及。”韫玉按了按眉头的攒竹穴,一阵闷疼过后,再睁眼,双目已经清明不少。
楼镜注意到她的动作,见她眉眼间难掩倦色,紧张道:“你不要紧罢?”
韫玉摇头,“自我出谷来,状况频出,应接不暇,和谷里悠闲的日子完全两样,我只是有些不适应。”
“你缓会儿神罢。”楼镜心里恨不得立刻治好余惊秋,可事情急不得,治病救人,韫玉是支柱,莫要余惊秋伤未好,拖累倒了韫玉,终是旁人功夫再高,也无计可施。
韫玉道:“你要真是可怜我,想让我少费神,看好余惊秋,比什么都管用。”
楼镜看了眼床上面无血色的人,笑意怅然无奈,她撩开余惊秋的头发,露出白润的耳朵,轻轻拧了一把,“我要是能把眼睛长在她身上,也就管得住她了。”
韫玉被她说得一笑,说道:“我对蛊道并不精通,这蛊还是早些解了好,跟在你身边那个男人修为如何?”
“花衫修为不济。”楼镜沉默许久,说道:“你既然说解蛊拖不得,另外一个人我想办法找来。”
楼镜出了房门来,隔着围栏看到大楼客堂里坐着喝茶的韶衍。
楼镜下了楼来,坐到韶衍对面,说道:“给她解蛊,还差一个人。”她默许了韶衍跟过来,也是因为知道差这么一个出力的人。
韶衍很爽快地站起身,似乎就是在等着楼镜为这事来找她。两人回到客房外,韶衍忽然回身,向楼镜道:“我出手救她,她就欠了我一个人情。”
平淡直叙的口吻,落在楼镜耳中,满是挑衅的意味。
楼镜眼神阴厉,只看了韶衍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强自按捺心头怒火,忍得额头青筋暴起,到底是没把人丢出去。
冤家。
小神仙在时,就打的不可开交。
小神仙死后,水火不容。
以后都不会好了!
疗伤就在那厢房之中,花衫在外看守,楼镜、韶衍、韫玉三人围绕着余惊秋盘腿而坐,双掌向着余惊秋,催发体内真气。
楼镜和韶衍的内功都极霸道,唯有韫玉内功温厚,在中间调和。
待得三人收功,已是日垂西山,天地昏黑。
余惊秋仍在昏睡,受这三人内力温养数个时辰,汗透衣裳,好歹脸色比先前好看了许多。
余惊秋身子无意识倾倒,韶衍伸手要扶,才碰到余惊秋衣角,楼镜已从后一把将余惊秋搂抱在怀里,冷冷地盯着韶衍。
韫玉累得眼皮都难睁开了,下了床去,声音沙哑倦累,“那蛊是解了,但牵出的旧伤还需医治,只能慢慢来,今日就这样罢,留一个人守着她就行了。”
韫玉出了房来,到隔壁看月牙儿,翁都听到声音,支起身子,低唔了一声,韫玉手指竖在嘴边,示意它轻声。
韫玉走到床边,捏住月牙儿手腕,把了一会儿脉,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掖好了被角,她便靠床头坐着,垂眸看着月牙儿的脸,抚了抚她的脑袋,无声地叹息。
她太疲累,守着月牙儿,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另一间客房里,楼镜扶着余惊秋躺下,瞥了眼韶衍,冷笑道:“教主不走,难不成还等着在这里留宿?只怕这地方小,教主只能坐那张冷板凳了。夜里寒气砭骨,我倒是无所谓,能和她在床上挤一挤,抱在一起暖和,就不知道教主受不受得住这寒冷寂寞了。”
韶衍面沉如水,心里像是被一只手捏/弄来,捏/弄去,她不知是嫉妒,是遗憾,还是悲痛,情绪混杂在一起,叫她难以分辨,她只是忽然想到:一步之遥,咫尺天涯。
心底很不受用。
昏睡的余惊秋对这纷争全然不知,她也不知时间流逝,身在何处。
她虽昏睡,昏睡中亦不得安宁,她甚至不觉得自己昏睡了过去,只因她思绪还十分活跃清晰,以为自己还在竹林之中,聂雲岚离去,她和楼镜返回到道场上,只见到污暗的血液流淌,染红了整个道场,聚在此地的江湖侠客横尸在地,各个眼珠暴突,死不瞑目。
她心底惶然惊恐,淌进尸野中,丘召翊的诡计分明已被戳破,这些人为何还是死在了这里?
她走着走着,突然在尸体中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将那人抱起来,扳过她的脸,那脸上鲜血淋漓,正是飞天鼠!
恍惚间,那脸变得模糊,眼睛看不清,意识却认出这人,认为她是自己的徒儿孟苦卓,她心头似被铁锥猛刺了一下,疼得她浑身痉挛。
她凄惶无措,举目四望,去寻找楼镜的身影,以此安定,楼镜却不见了,那里站着的是离开了的聂雲岚。
腥风猎猎,聂雲岚绝望地觑着她,“世事弄人,杀父血仇,不能得报,我唯有自尽,以求解脱。”
“不!!!”余惊秋撇下怀中尸身,伸手要拦,突然间就睁了眼醒来。
余惊秋望着屋顶,目光向四周看去,朦胧晨光自窗口洒进来,她心里咚咚直跳,久久不能平复。
楼镜端着热水推门进来,听到动静,将脸盆放在木架上,忙走了过来。
楼镜还来不及说话,余惊秋便有些神经质地念叨:“九尾狐狸掌控着忠武堂,杏花天是飞花盟势力这一消息,恐怕就是丘召翊让他泄露给楼彦的,又授意他不遗余力协助楼彦端了杏花天,为的就是催化楼彦和我的矛盾,提前让楼彦动手,不管谁胜谁败,乾元宗元气大伤不可避免!还有藏锋山庄和南冶派,连带着丐帮,牵涉在玉腰奴和扶光的事里,都伤了元气,连这忠武堂的少主穆岩和曹庄主的女儿一死一疯,这种时候绝非主动出击的好时机,穆云升是个老江湖,他不是傻人,将这些看在了眼里,却还要举办英雄宴,事出反常,那这宴席就必有问题。镜儿,我好糊涂,之前竟未想到……丘召翊已经动手了,现在对他来说,是个好机会,必定有后招还未使出来……”
楼镜冷着脸,原本想要责备她两句,看她这模样,又有些心疼,叹息一声,说道:“余宗主,这中原武林不是今日才有的,也没见它被人一举踏平过,没你操心,也不会现在就天崩地裂了,你歇一歇罢。”
楼镜将帕子浸了热水,拧干了来给余惊秋擦脸。余惊秋胸口起伏,喘息不定。
楼镜说道:“花衫悄悄回道观看过,这一次杀出你我这个程咬金来,丘召翊没讨到什么好处,他的人死的死,撤的撤,被聚在那里的各路人马撵了个干净,忠武堂也被洗清了,穆岩不能主事,穆家的几个朋友帮忙打理着,只可惜跑了九尾狐狸和药夫子。”
“还有一件事。”楼镜将余惊秋耳朵和脖子也擦了擦,帕子扔回热水后,说道:“花衫回道观的时候,抓到了一只小耗子。”
楼镜笑道:“你说巧不巧,就是上次在南冶派盗春水的飞天鼠,花衫将人带了回来,我听韶衍说,你在找她?”
余惊秋一怔,抓紧了楼镜的手腕,嗓子发紧,“她有没有受伤?”
楼镜道:“没受什么伤,就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人被吓傻了,到现在嘴里还念叨着‘我什么都没瞧见’。”
余惊秋颤着长长松了一口气,浑身都萎顿下去,刚被热帕子擦过脸,眼圈和鼻尖红艳艳的,眸子里也似漫了一层热雾。
“余惊秋?”
“镜儿。”余惊秋仿佛挣脱了阴暗地狱,望见了明媚天光,心中喜悦到了极致,反生出了难过,她抱住楼镜,落了泪,此时此刻,把坚/挺的脊骨全丢光,再不顾及,将心底的恐惧和懊恨都显露,就祈求这一点温软,“你救了我。”
楼镜有些呆住了,轻抚余惊秋后背,从小到大她就没见过余惊秋这副模样,在她怀里软得像要融化成水,让人好生怜爱。
楼镜不知孟苦卓的事,没见识过余惊秋在药夫子手底下受得细碎折磨,但她能猜到余惊秋的反常和飞天鼠,和这此英雄宴的变故有关。
她想多见见余惊秋柔软的模样,却又不愿她太沉浸在不好的心绪中,将人从她的怀里拉出来,手上捏着余惊秋的脸颊,捏不住多少肉,心里又觉得不好受了,脸上却是恶狠狠笑着,故意说道:“余惊秋,你莫不是以为你在我怀里撒撒娇,哭一哭,我就不跟你算账了罢。”
余惊秋睁着一双泪眼,茫然地望着楼镜。
楼镜说道:“我们才多少时候没见,你把自己折腾的半死,你是不是想让我守寡?还是你想让我心疼一疼,不好跟你动手?”
余惊秋道:“胡说什么。”
楼镜掰过余惊秋的脸颊,不准她撇开去,“还有韶衍,老实交代,你怎么遇上她的,和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嗯?”
“在忠武堂和九尾狐狸、药夫子交手时,她出手救了我。”余惊秋拧着眉头,“药夫子终于现身,我本可以活捉他,若不是我轻敌……”
“好了。”楼镜眼见她又要绕回去,扶着人躺下,将那帕子又拧干了拿来给余惊秋敷眼睛,“都已经是既成的事,还去想它做什么,药夫子,我们总会捉住他。”
余惊秋没作声,帕子遮盖了余惊秋的眼睛,楼镜不知她在想什么,见她好一会儿没说话,以为她刚刚醒来,身子还虚弱,又睡了过去。www.xündüxs.ċöm
良久,余惊秋伸过手来,握住了楼镜的手。
她仿佛不胜感慨,轻声说道:“镜儿,我曾经在桃源谷月牙儿住的后院里见过一株杨树,时至隆冬,枝叶零落,鸟走虫散,最终只留了一副枝干孤立风中,我见了它,想到自己,不胜悲楚。月牙儿过来问我为什么难过,我将其中缘由说给她听,她很不明白,告诉我说,等到来年春天,万物复苏,树长新叶,春鸟夏蝉都会再次齐聚浓荫之下。旧友离散,何必就绝望了,时光向前,总会再遇至交。我当时心死了一半,并不认同,后来出了谷,遇上你,与韫玉和月牙儿深交,和狄喉春庭重逢,见了雲岚,还有瑶儿……我的心又渐渐活络了,只要不耽溺过去,人生总有新的际遇,天涯何曾少知己。可今日雲岚和我决裂,瑶儿生死不知,飞天鼠几乎也丧命在药夫子手中,还有月牙儿重伤……我,我心里感慨,只怕如今这株杨树正值春日,枝叶繁茂,却终有一日会再次等来它的冬天,树叶凋零殆尽,如梦亦如幻。人生际遇就似那株杨树,兴盛衰败,循环往复。”
“我就不喜欢你这样,黏黏糊糊,好不干脆。”楼镜轻声骂她。
余惊秋笑了笑。
楼镜拇指在余惊秋掌心里绕着圈,她其实心里有数。这次的事叫余惊秋噩梦复发,她伤重初醒,身体羸弱,精神也不济,才会这样伤春悲秋。
她不能也沉溺进去,和她一起去长吁短叹,但又着实心疼她。
“余惊秋。”她起了身,拿走余惊秋眼睛上的帕子,不待人睁开眼睛,便亲吻了上去,她如在耳边低语般轻轻呢喃,“我们风华正茂,我们会四季常青。”
“你累了,再睡一会儿罢,我在床边守着你。”
这一句话似摇篮曲,伴着余惊秋入眠。
再次沉睡,余惊秋睡得安稳许多,她是被巨大的震动声惊醒的,说要守在她床边的人不见踪影,窗外穿透进来的阳光柔和成橘黄色,已经是黄昏时刻了。
余惊秋揉了揉昏沉的脑袋,扶着床头下了地,腿上的伤让她走路姿势别扭,她拉开房门,来到走廊上,总算是见到那剧烈声响的源头。
正是在楼下客堂里打得不可开交的二人弄出来的。
罡风烈烈,木屑横飞,桌椅成了一堆烂木头,伙计缩在通往后厨的布帘子里头,掌柜的躲在柜台后不敢伸出头来,嘴里念叨,让两位姑奶奶站远点打,莫要殃及池鱼。
楼镜和韶衍两人仿佛有血海深仇,招招不留情,打得双目赤红。
“你给我滚远点!”
“这家客栈不是风雨楼,我站哪,用得着你来管!”
余惊秋瞳仁一缩,见楼镜手上见了血,叫道:“镜儿,韶教主,不要打了。”也不知是不是余惊秋声气虚弱,两人没有听见,谁也没有罢手。
“二小姐,你醒了,饿不饿,我让后厨给你做点吃食。”从楼下上来的花衫见了余惊秋说道。花衫见余惊秋未回应他,一双眼睛盯着楼下,见怪不怪道:“她们两人这样都是寻常事了,以前就没少动过手,大小姐见了,都是任她们两个打,没有力气了,也就罢手了。”
余惊秋左右看了一看,转身回了屋里。
“二小姐?”
花衫见余惊秋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把解厄剑。
花衫脸色微变。
只见余惊秋噌地一拔剑,剑才出鞘半尺,楼镜忽地抽身,和韶衍分开一尺地,猛然回头望向楼上,瞪着余惊秋,喝道:“你给我把剑阖回去!”
花衫嘴角抽了抽,这可真比用剑法分开两人还管用。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长恨歌更新,第 141 章 示弱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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