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盈满水榭,外边山色晦暗,压抑人心。
余惊秋沾墨展信,落笔写到。
——他们竟然肆无忌惮到这地步,暗中下药,谋害月夕,若非月夕机敏,险些着道。我处是暗箭,卿处是明枪,一般险象,人心凶恶,切勿低防,路途顺遂,盼无灾殃。
余惊秋搁笔。那些人的狠绝是连她也没料想到的,月牙儿能悄没声息就能下毒,是她桃源谷医道出众,世人拍马难追,那些人能下药却是因为在宗内多年经营,无孔不入,衣食住行,防不胜防。
他们胆大,就是仗着月牙儿是宗外的人,出了事,也没人深究,万一余惊秋要追查,他们也推个人顶出去。
若非她现今是一宗之主,生死是一宗大事,谁知那些人会不会给她也暗中下毒呢。
这桩事,真是把她心中最后一丝温情都荡平了。
余惊秋冷硬的神情在望见手中的信时渐转柔和,怔愣着发了会呆,不知想到什么,又无奈又怜爱,将信折了又折,要去找信封,翻了半日没有,坐着想了一会儿,把信展开,垂眼道:“罢了。”
将信纸一扬,落在烛火上,烧了。
那雨终于落了下来,断断续续下了好几日,雨后晴天,山色一新,原是个惬意舒心的日子,但宗内是没有哪日能安宁的。
余惊秋让狄喉抽空去看了躺俞秀,和月牙儿所说的不同,药效几日就过了。俞秀没有好转,病况反而越来越严重,已到了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地步。
余惊秋问起月牙儿时,月牙儿也觉得诧异,只道许是俞秀本身便藏了极重的心事,有道是‘病易解,心难医’,这心病加上致幻药,犹如火上浇油,把俞秀烧得溃不成军。
月牙儿问要不要她去替俞秀医治,余惊秋拒绝了。
余惊秋沉着眸子,思量着有些事该是到时候了。
外头传来乱匆匆的脚步声,脚步很重,一路走进水榭里来。
余惊秋抬头一看,是侍剑弟子武权过来了,走到案前,一头跪倒。
余惊秋皱了皱眉,说道:“我说了不用跪——”
武权高声道:“弟子有罪,请宗主责罚!”
“你有罪?从何说起?”余惊秋见他头发散乱,脸上青紫,衣襟上还有半干的血迹,神情愤愤,分明跪着,却有种不肯低头的倔气,“还有你这脸上的伤、衣上的血是怎么来的?”
武权将事情从头说来,原来武权从主峰回澄心水榭的路上遇见贾寓,发生了口角。
这原本不是不得了的事,但这两人是冤家。
贾寓自余惊秋成为宗主后,他眼里嘴上唱衰,心里还是忌惮,举止比起以往收敛不少,然而余惊秋的从不责罚,放任宽纵,让他又宽了心。
在他眼里,这位宗主毫无威严可言,还如以前一般,奉行着‘家和万事兴’的准则,慈软易拿捏,压根管不了事。他仗着李长弘的势在宗内横行惯了,现下没了人管束责罚,越发放肆,又因为逆反心理,原先对余惊秋的忌惮全变成了对她的蔑视和贬低,全不将余惊秋放在眼里。
余惊秋越是纵任,他越是得意,飘飘然已到忘乎所以的地步。
而武权是个愚直性子,懂得不多,只知道一宗之内,宗主最大,凡事得听宗主的。
楼彦是乾元宗代理宗主时,他就能因为没有宗主命令,不愿将鹿狍交给李长弘那班弟子,面对毒打辱骂也不松口,在见到贾寓出言不逊,侮辱宗主余惊秋的时候,又怎会视若无睹。
虽然余惊秋和狄喉先后交代不用管这贾寓,武权前几次也依言忍下了当作没瞧见,但这一次贾寓醉了酒,口里一些不干不净的话,实在是太过难听。
武权双眼赤红,瞪着冲着他脸的指头,冲冠一怒,一把掣出佩剑,将贾寓指着他的手指头割了下来。
贾寓醉酒,反应极慢,虽比武权修为深,但也没能躲过,恍悟过来时,手上血流如注,哀嚎之声把四周的弟子都吸引了过来。
两人就此打了起来,武权哪里斗得过贾寓,只因贾寓行事太过张狂,惹了不少弟子,不少人怀恨在心,在那拉偏架,才让武权脱了身。
眼见武权要走,贾寓嘴里放着狠话,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武权自认就是做得不妥,也只有余惊秋一人有资格处置他,径直就来了水榭。
一番话说完,坦坦荡荡,毫无惧色。
余惊秋心知就是再来一遍,武权还是会这么做,静静地听完他的陈述,淡淡说了声,“我知道了,你下去罢。”xündüxs.ċöm
武权一愣,“宗主不罚我么?”
余惊秋思忖片刻,说道:“这几日不用跟着我,在自己屋子里面壁思过。”
“是!”虽是责罚,但武权倒像是得了奖赏,欢欢喜喜地领了命,回了自己住处。
傍晚,那被罚着禁足思过的李长弘就找了来。
余惊秋算到不是楼彦来,就是他来。比起楼彦,她更希望李长弘过来。
李长弘面色不善冲进水榭,直喝:“余惊秋!”
“李长老不要忘了规矩!”狄喉沉声道,昔日少年成人,身子魁伟挺拔,山一样挡在前面,生生将李长弘气势压了回去。
余惊秋摆了摆手,示意狄喉让开,问道:“李长老这是怎么了?”
李长弘咬着一口牙,“你选的好侍剑弟子,断了我徒儿的手指!”
“哦,这事我已经听武权说了,贾师弟伤势如何?”
李长弘长长吸了口气,冷声道:“这事不用你管,你把他交出来,他伤了我徒儿就别想跑!”
狄喉道:“李长老这话说的,这事不用宗主管用谁管?李长老忘了自己还在禁足面壁,教规矩司赏罚的事已经不是李长老该管的事了!”
李长弘瞪着狄喉,面色发青,脸上肌肉抖动,半天没说出话来。
余惊秋说道:“长老不必担心,我已经罚了武权面壁思过,让他长长记性,太不知规矩。吃了这次教训,想来他不会再有下次了。”
“下次?”李长弘被气得脸色雪白,笑道:“宗主,你未免偏袒太过了罢!”
“我听说是贾师弟骂人在先,年轻人火气大,两人争执不下,这才厮打起来,从两人斗殴演变成了群战。宗里有规矩,同门之间不得私斗,李长老说得对,若是一味偏袒,助长了这种习气反而不好,那便让这次参与其中的弟子都面壁思过三日,以儆效尤。虽是贾师弟犯错在先,念在他有伤在身,不作他罚。”
一个各打五十大板,把李长弘的话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那混账东西断了我徒儿一根手指,想就这么逃过,绝不可能!人你交是不交!”
“李长老,武权年轻不懂事,你是长辈,何必跟他一般计较。”
“余惊秋!”李长弘一声暴喝,一掌朝余惊秋打出,直如山呼海啸。
李长弘突然发难,狄喉要拦时,余惊秋已先了他一步,右手挥了出去,甫一交手,罡风肆虐,屋内书架颤颤巍巍。
余惊秋衣袍盈风,气息锋利,如刀似剑。
李长弘被悍力震开,踉跄退了两步。几排书架终于不堪重负,接连倒塌。
“李长弘,你还敢对我师姐动手!”狄喉气急,就要拔剑。
余惊秋抬起眼睛,挥手示意狄喉住手,向着李长弘幽幽道:“李长老,没有下一次了。”
李长弘捂着心口,脸上没了一点血色,再次望进余惊秋那双如古井也似的眼睛里,只觉得心惊胆颤。
余惊秋的功力,怎么深厚到了这个地步。
当年他们在暗,余惊秋在明,他们谋算深,余惊秋心性弱,他们辈分地位压了余惊秋一头,就是临到头了,也能凭借深厚的功力压制硬来,余惊秋可说是任人宰割,就是有这许多优势,那时候都被余惊秋跑了。
现在呢,他们已然暴露无遗,余惊秋得了宗主之位,而连最后依仗修为功底,也不如了。
李长弘恍恍惚惚下了山,出了一背的冷汗,与余惊秋交手时,那冰冷强势的内力似一堵铁墙压下来,无法冲破的绝望感令得他现下都回不过神来。
越是在余惊秋这里碰壁,李长弘越是心焦惶恐,静不下来。
余惊秋这人绝对留不得,越快解决了越好,这么一想,就觉得楼彦的‘急不得’全是屁话,是搪塞之词。
又想到那日在书房楼彦让他禁足,只为了弃卒保帅,把自己摘干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楼彦即便现在会帮他,往后出事,谁又说得准楼彦不会先将他推出去挡枪。
水榭中,月牙儿将余惊秋按坐在桌边,努力将脸板成生气的样子。余惊秋自知理亏,一言不发,额上冷汗不止,放在桌上的右手也控制不住颤抖。
月牙儿摊开针包,取过银针行针,她道:“师父说你不听,我说你也不听,就该叫楼姐姐来,她来,你就晓得听话了。”
余惊秋扫了眼外边,狄喉已经出去了,她这才叹一声,轻嗔道:“不要胡说。”
月牙儿乐了,笑道:“哪有胡说,你可不是最听她的话?啊,不对,应当说是你拿她没办法,是不是。”
余惊秋翕动唇瓣,良久,道了个无力又苍白的,“没有。”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长恨歌更新,第 121 章 交手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