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南山村,众人一阵欢呼雀跃,可如蔓却笑不出来。她的师父周言,在洪水中救下了一个抱着一棵杨树挣扎了好几个时辰的小女孩,把她送到安全地带后,周言体力不支被一个浪头冲走。尸体找回来的时候,已经浮肿得不成人形。
为了防止爆发时疫,官府下令迅速将尸体掩埋。周言的家人收殓了他的尸体,草草地下葬了。还有很多无名的尸体,由差役们裹着草席,扔到一个极深的大坑里面。南山村附近万寿寺的僧人们赶来为亡灵超度,经声在天地之中久久回响,慰藉着生者的心灵。m.xündüxs.ċöm
如蔓在周言的墓前跪下,点燃手中的香烛为他祭奠。可不远处忽然传来的怒骂痛斥声,打断了她的默哀。
只见一群激愤的男子与差役起了冲突,相互推搡起来。
“苏羡渊不信天道,致此灾祸,愧对江州百姓!”
“神婆芳玄死谏,他却置之不理,当以死谢罪,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上!”
“走!砸了苏羡渊的生祠!”
两群人差点对殴起来,所幸叶承远及时赶到,好说歹说把闹事的人稳住了。
人群散去之后,叶承远幽幽望向远处的江州城,默然哀叹一声。
“爹,你歇一会儿吧。”如蔓心疼地走过来,看着爹爹不过几日的光景就瘦脱了形,他的颧骨深深凹陷,眼眶四周一色青黑,头发片片花白,满身泥泞。
叶承远随如蔓回到自家帐篷,道:“我回来换身衣服,马上还要出去一趟,朝廷派祐王前来赈灾,这会儿已经在渡江了,我得赶过去。”
如蔓对于朝中之事不感兴趣,她只担心父亲奔波数日身体受不住。母亲谭玉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相公,祐王自有知府和通判大人接风,再说衙门里还有好些个主簿和捕快,你歇一歇,晚点再去吧。”
叶承远沉默了,犹豫了一会儿,轻声说道:“衙门里八成的人都葬身洪水了。如今,已没几个人了。”
叶如蔓只感到一阵颤栗:“王大哥,孙大哥,难道他们都…”
叶承远眼眸低垂,哀恸地点了点头:“是……”
叶如蔓止不住地发抖,她从小到大没经历过什么生离死别,可如今她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个地故去,突然让她明白了何为人生无常,何为阴阳相隔。她愣在原地,有点想哭。
谭玉温柔地将女儿拥入怀中,轻拍她的后背,又柔声对叶承远道:“相公,至少喝杯热茶吧。”
叶承远双手颤抖地端起茶杯,却怎么也喝不下那一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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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渡口,知府苏羡渊、通判范庭致带着衙门众人静立等待。江南西路提刑程慕贤因在江州查案,按礼制也来迎接祐王。
几艘小船很快靠了岸。席帘一掀,从船舱中走出来一位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他身穿银灰色蔓草纹长袍,在日光的照射下显得丝滑明朗,腰间束着一条玉带,墨黑的头发用一只青色玉簪簪住,可谓俊美华贵,气度不凡。
众人纷纷躬身:“恭迎祐王殿下!”
祐王赵熠嘴角一弯,微笑着一一见过众人。走到苏羡渊面前,他恭恭敬敬行礼道:“恩师。”
苏羡渊曾官至参知政事,亦担任过资善堂教授与太子太师之职,教导过太子及诸皇子。苏羡渊为人正直,博古通今,曾是庙堂之上一位举足轻重的朝臣。赵熠自小对这位老师的为人与学识敬佩至极,只可惜,十三年前,苏羡渊因为质疑“天书”和反对“封禅”而忤逆圣意,被贬为江州知府,赵熠就再未见过他了。
苏羡渊忙回礼道:“祐王殿下,您折煞微臣了。您一路颠簸,想必已是劳累。洪水刚刚退去,江州城内一片狼藉,尚无法居住。还请您移驾南山村云锦园,那边已安排妥当,您可以稍作休息,再议赈灾事宜。”
祐王点点头道:“多谢安排。”
很快,祐王一行人坐上苏羡渊安排的马车,往南山村行去。
“恩师,我在京中得知,长江江州段干堤今年已经进行了修缮加固,为何依然无法抵挡洪灾呢?”赵熠一路上看到江州城垣破败,良田尽毁,洪水肆虐的痕迹历历在目,不由得叹了口气,心中生出很多疑问。
苏羡渊佝偻着背,本已极度憔悴的脸变得紫黑,眼眸暗了暗,深深低下了头:“微臣…微臣愧对江州百姓。殿下,实不相瞒,江州大堤内中虚空,基础脆弱,几乎就是废堤啊!而且,圆石矶一段水流异常湍急,堤坝承压过大,故而溃决致灾。”
“内中虚空、基础脆弱…您的意思是有人徇私舞弊,在施工过程中偷工减料?”
“不错,朝廷拨下来的十万河款是经微臣之手下发营造,微臣督办不力、难辞其咎,但也一定要揪出这徇私纵容、侵吞河款之人。只因前几日忙于河防事务,无法分身去查实。所幸官家圣明,遣江南西路提刑程大人协助微臣,相信定能查个水落石出。”苏羡渊瘦骨嶙峋的身子前倾着,头发几近全白,他想到江州这几日哀鸿遍野,内心极度悲痛,老泪纵横,“这几日,臣寝食难安,日日惶恐,甚是煎熬,有时臣真是恨不得替这些百姓去死啊…”
赵熠内心知道这贪污案的最大嫌疑人其实就是苏羡渊,但他坚信老师的为人,绝不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敲骨吸髓之恶事。但凡苏羡渊愿意弯下傲骨低下头颅,与狗苟蝇营之人沆瀣一气,恐怕早就被诏返回京,何至于在江州默默无闻做了十三年的冷板凳呢?
“恩师,我只是奉旨赈灾,贪渎一案不便多问。相信天网恢恢,终有真相大白的一天,还请您保重身体,莫要过于伤神了。”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苏羡渊缓缓摇了摇头,闭上了因疲倦而深陷的双眼。
马车一路向南,走了一个多时辰,在一座幽雅别致的园子门前停了下来。
赵熠下车一看,群山环翠,竹林掩映,这园子坐落在一片山势较缓的土坡上。与汴京建筑不同,这里的亭台楼阁均是白墙黛瓦,飞檐翘角,在一片葱茏翠色之中显得格外静谧,别具江南的韵味。再远远望去,这园子利用山势建起了许多高低不一的楼阁,形成起伏交错之势,蔚为壮观。
“殿下,云锦园到了。”苏羡渊引着赵熠往门里走,衙门和云锦园一众人已经恭候多时,立即过来行礼。
赵熠与众人点头示意,又看了看四周,问道:“恩师,这园子是江州官府的别业么?”
“不是,这云锦园是庐山紫烟山庄常庄主在山下建的别庄。殿下,您在汴京一定喝过庐山云雾茶,这最上品的云雾茶便是由紫烟山庄进贡的。这位常庄主是位大善人,前几日衙门转移百姓,她便将云锦园让出来,西边给衙门办公,东边让百姓暂住。”
两人走进大门穿过影壁,就听见流水潺潺,如鸣佩环,西边的游廊旁边依据地势修筑了一条蜿蜒而下的溪流,溪水下铺着一层西域运来的红色泥沙,水中数百条青色的小鱼在清澈的水中欢游,在红沙的映衬下格外灵动。溪水旁佳木茏葱,奇花烂漫,让整个园子极富生气。顺着溪流走到西北方,只见一座雕梁画栋的院落,上书“云霞院”,这便是赵熠的临时居所了。韩长庚和唐献一行人已经将赵熠的行李搬进院落,一切布置妥当,苏羡渊道:“殿下,您舟车劳顿,不如休息片刻,再议赈灾事宜。”
赵熠摇头道:“兹事体大,不宜拖延,应早做安排。官家有令,对于洪水中死亡的贫民,给五千文棺木钱;对于房屋受损倾倒者,每户给银一两。凡是因贫困无法生存的灾民,由居养院暂时收容,万不可令百姓流离失所。本王与恩师一起督办此事,以免奸邪之人借机侵吞钱粮。”
苏羡渊点点头,稍事休息,便与赵熠出了云锦园,到南山村及附近村镇巡查。盛夏里赫赫炎炎的太阳渐渐西斜,晚风带来丝丝凉爽,一轮半月爬上了夜的帘幕。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我是女仵作更新,河渠疑案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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