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建承这才心安了些,开始慢悠悠地追忆起往事。
“其实,我原本也是陇山县人士,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少年时穷困潦倒,就在街边摆摊、以卖药为生。勉强度日。
有一天,突然来了个书生打扮的人,要买蒙汗药。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是中秋节,我很早就去到市集,想着能多挣些钱。
那书生说,村子闹野猪,把地里的庄稼都踩坏了。买蒙汗药回去,就为了抓野猪。我跟他讲,既然是对付畜生,直接拿毒药就行。他说不,一定得蒙汗药。一头野猪几百斤,活捉的话足够一家人吃半年。毒死了可惜。
这道理我当然懂。可问题是,我手上没有蒙汗药。我那小摊上,一般就卖些耗子药、驱虫药、大力丸之类的。真没有蒙汗药。但我又不想放弃这笔找上门的买卖,所以……所以就骗了他。随手拿了包耗子药,冒充是蒙汗药,卖给他了。”
听到这儿,奕霜霏双眼冒火:“你就是裴复生口中,那个卖假药、坑了他的小货郎?”
胡建承点点头,继续。
“因为我心里清楚,那是毒药,会要命的。所以他走之后,一直忐忑不安。于是就悄悄跟了上去。我跟着他回到一个小村子,眼见他进了一户人家。
其实这一大片地方我都熟,全是田地,压根没什么树林。没林子,哪儿来的野猪?显然这个书生在撒谎。他偷买蒙汗药,铁定是憋着什么坏心思,要对付人的。
如此一来我就更心慌了。那耗子药……倘若量给得多,人也会死的。可我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只能听天由命。”
裴谨初冷冷望了他一眼,插话道:“假如是个有良知的人,此时就应该冲进屋去。把钱退了,把药夺回来。”
胡建承倒还为自己辩解:“他究竟是想药人、药猪、还是药别的什么东西,也全是我的猜测。又没有证据。不至于就得去自投罗网,向人家承认我卖假药。”
他喝了一口水,接着说。
“我在那户人家门口徘徊了一阵,实在是无事可做,便又回到市集了。
中秋节的晚上有灯会,街上人特别多。我那天生意还行,没多久,摆出来的药就卖完了。我收摊准备往家走。但心里始终有些隐隐担忧,怕出事儿。所以鬼使神差的,便又去了那户人家,想再多看一眼。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当我爬上院墙,往里一望——天哪,满地都是人。当时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死了还是没死。反正我那包耗子药,肯定是进了他们的肚子。
然后就瞧见那位书生,正把这些没有知觉的人,一具一具往屋子里拖。院子里一个都没剩下。
再然后,他应该是把每间屋子都搜了一遍。因为我发现他收拾了一个包袱出来。而且在慌乱之中,那包袱里还掉出过几块金元宝。他很匆忙地捡起来,又重新塞回去。
做完这一切,他大概是想毁尸灭迹了。从厨房里抱出很多柴火,在每间屋子里都散了一些。还泼了酒、淋了油。全部准备好之后,就点燃火把,扔了过去。”
四名晚辈安安静静地听着,心情复杂。
裴谨初和奕霜霏在感怀自己亲人故去时的极度惨烈;而裴誉衡与小恬则惊诧于父亲的所作所为,竟如此丧尽天良。
“难怪了。”奕霜霏恍然大悟。“第二天清点尸体时,每个人都在房间里,没能跑出去。火光漫天,也没听见有人呼救。村民都还奇怪,是不是头天夜里吃团圆饭,喝多了。全家人都醉得不省人事。所以才会在睡梦中命丧火海。原来,是有人故意为之、掩人耳目的。”
裴谨初最关心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遂问:“就这样一把火烧光了吗?什么都没留下?”
“那倒也不是。”胡建承不紧不慢答道。“火在院子里刚刚燃起,尚未蔓延到房内时,突然有一间屋子的门打开了。一个小男孩从里面走了出来。”
“小男孩?”裴谨初的心砰砰直跳。“多大的孩子?”
“看着五六岁左右吧。迷迷糊糊的,被烟熏得一直咳。也算命大。那么多大人都没醒,他一个孩子却醒过来了。不过,也没支撑多久,就晕倒在了院子里。”
“然后呢?”
“然后……”胡建承故意顿了顿。“然后,那书生没将那孩子扔回到火里,而是救了他。临走之时,还把那孩子一起抱走了。”
“所以,我就是……”裴谨初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xündüxs.ċöm
“没错,你就是那户人家的孩子。”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尘埃落定的这一刻!
胡建承话锋一转:“当然,你也没必要心存感激。毕竟你全家老小都是死在他手上。他心狠手辣,谋夺家产还毁尸灭迹。就算出手救你,也并非良心发现,而是另有目的。他不过是想让你代为受罚而已。所以把自己的名字换给了你。以为这样就能置身事外、逃脱天谴。哼,自欺欺人。最后还不是没能躲过天道轮回。”
“我当然不会感激他。”裴谨初反驳。“可是整件事的罪魁祸首,绝不止他一个人。一开始,他只不过求财而已,没想要杀人。所以才会去买蒙汗药。是你!是你卖了假药给他,毒死了所有人。才逼着他走到这一步。你,理当与他同罪!”
胡建承慌了,赶紧搬出救命稻草:“你们……你们刚刚发过誓,无论真相是什么,都不会向我打击报复。你们可得说话算话呀。誓言,老天爷都听见了。上苍有灵,它记着呢。”
裴誉衡万分鄙夷地撇撇嘴,从鼻子里轻轻发出一声“哼”,扭过脸去。
“后续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裴谨初又问。“你不仅仅只趴在墙头上看,你还跟他接触过,对吗?”
胡建承微微点头:“对,他把你抱出院子,我就追上去找他了。我告诉他,从头到尾我全看见了。他必须把那些金元宝分我一半。否则,我就拉他去报官。
他本还想辩解,说因为我卖给他了假药才会这样。但这一点根本没法证实。纵然闹到官府,他也讨不着任何便宜。故而最后……还是把钱财分了我一半。”
好一对狼狈为奸的贱人!奕霜霏在心中暗暗骂道。
转念一想,依然不妥:“不对啊。裴复生若是救走了其中一个孩子,那为什么第二天清点尸体的时候,仍旧有4具孩童的残骸。并没有少一个。这完全说不通!”
“其实……其实这里面,还有一个小插曲。”
胡建承再度陷入回忆。
“我第一次跟踪裴复生来到张家,在门口转悠了一阵,无所事事,便返回了市集。但在回市集的路上,我碰到一个小孩。大概7、8岁,矮胖矮胖的;穿着挺讲究,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
他一个人,没大人跟着,边走边哭。我猜,多半是家里人趁着中秋节,带他出来逛夜市、赏花灯。但是孩子自己调皮,乱跑,走丢了。
我瞧他胸前挂了一块长命锁,挺大。就算不是纯金的,也应该值不少钱。见四下无人,心里……便起了一丝贪念,想把那块长命锁抢过来。
当时我都十好几岁了,对付一个落单的小孩,绝对绰绰有余。只是没想到,那孩子还挺犟,一直抓着长命锁不撒手。
而且脾气也大。嘴里不停念叨着‘不许抢!你们这些下等人,胆大包天。我要让我爹来抓你!’
我又气恼又慌乱,情急之下,就抓起地上的石块砸了他。
他脑袋上流着血,倒地不起。我也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晕了。又害怕被人发现,便把他拖到一个隐秘之处,拿杂草盖了起来。
再然后,我假装镇定返回市集,卖完了所有的药。直至发现裴复生放火,并抱走其中一个孩子。这时,我想到了他……”
“所以你回去,发现那个小少爷仍然在杂草底下躺着。于是将计就计,将其拖出来扔进张家院子。”奕霜霏愤愤分析道。
“你让他冒充张家的孩子被烧死。反正大火过后,身体焦黑、面目不清,是个孩子的体格大小就行。任谁也猜不出,尸身中竟会有李代桃僵之事。这小少爷就彻底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你抢劫杀人的罪行,也顺理成章被掩藏起来。哼,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简直比裴复生还要卑劣、恶心一百倍。
“总之,当年发生的所有事情,就这么多了。我已经事无巨细地全盘告知。那一晚之后,我与裴复生各拿走张家一半财产,从此不再联系。即使后来在福昌城发现了彼此,也默契地装作互不认识。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来找我,说有人想刻意旧事重提,我们才重又交往起来。”
听起来一切都合情合理,没有漏洞。
“那你为何要派人去监狱刺杀我?”裴谨初沉着脸问。
“还不是因为……做贼心虚嘛。”胡建承脸上竟然难得地显出了一抹尴尬。“我不知道裴复生临死前究竟向你吐露了多少,这让我很不安。我担心万一被你猜到,当年你家人的死其实与我有关,会来找我麻烦。所以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先下手为强。除掉你,即能永绝后患。”
又是这种“宁杀错、不放过”的混账逻辑。道德败坏的人,心思果然都是相似的。
“那我娘呢?”裴誉衡迫不及待追问。“我娘对你们这些龌龊事可一无所知。与你也无怨无仇,你为何那般对她?”
“二太太么……”胡建承稍稍犹豫了几秒。
“其实归根结底,仍然是因为大少爷。毕竟令我寝食难安的人是他,一心想对付的人也是他。再三思量之后,就利用了二太太和二少爷你。我知道,二太太一旦出事,依据二少爷你的秉性,必定会向凶手寻仇。只要顺水推舟栽赃给大少爷,便能借刀杀人。而我自己则可置身事外。无论成与不成,反正我都没有损失。所以……”
卑鄙!狡诈!无耻!
若不是被迫拿小恬的终身幸福发了毒誓,裴誉衡这会儿铁定忍不住要大开杀戒。
“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奕霜霏说。
既然这么多缺德事都是他干的,那么合理怀疑,剩下几个“未解之谜”,多半也与之有关。
“年初的时候,你是不是回过陇山县?还假冒我的名义写信给我娘,盗走了‘好运连连’灯?”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只想复仇无心恋爱更新,真相大白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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