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负手立在院中,面朝西厢房出神,衣袍微扬,头上和肩上落满了细碎的雪,恍若未觉。
眼前景如真似幻,季生欢在卫所门口停住,一时竟不敢出声。
孟冬郞他们识趣地保持静默,退到卫所院墙根下等着。
“沈放。”季生欢忽然开口,拎起裙裾跑进院子。
沈放闻声转身,恰逢她跑到近前站住。
他垂眸,深深地看着季生欢亮晶晶的双眼,“回来了?”
语气淡淡的,仿佛她只是一早出门办事去了。
“嗯,回来了!”
季生欢待要继续说话,忽又想起孟冬郞他们还站在墙根下,忙来到门口,探身招手让他们进去。
孟冬郞等人拥着那被捆成粽子的凶徒来到沈放面前,向沈放禀明原委。
“今日例行协同西市武侯巡逻,遇上这厮当街持刀伤人,我等上前擒拿,这厮趁我等大意,冲出包围潜逃,幸而遇上季娘子将他擒下。”孟冬郞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封公函,双手呈给沈放,“这是西市武侯铺出具公函,我等均已在上面画押。”
沈放展开公函看了一遍,点头道:“且先将人押至后院牢房,明日送往县廨。”
“喏。”
将凶徒关入牢中之后,一众不良人识相地逐个告辞离开。
马匹照例交给孟冬郞照料,季生欢出门去牵马,扭头时才发现孟冬郞并未跟着一起出来。他与沈放两人站在正堂廊下,不知在嘀咕什么。
片刻后,孟冬郞出来,从季生欢手中接过缰绳,问道:“娘子此番回来,长住吗?”
“大约明日就走。”
“这么快?”孟冬郞不舍地看着季生欢,“我还以为,你能多住些时候。”他面上郁郁神色只是一闪而过,旋即又笑道,“也好,不良人这营生其实不适合女儿家,尤其不适合你。”
季生欢故意两手叉腰道:“你这话可是说我这不良人不合格?”
“不不不,”孟冬郞连连摆手,解释道,“你岂止是合格而已,简直是出类拔萃。前几日沈头儿说,希望我能继任不良帅。要我看,沈头儿走了,不良帅便该你来当。”
“那为何不合适?”
“太拼命。”孟冬郞这话别有所指,“迟早要把命也搭进去。”他看了眼院中,对季生欢道,“季娘子,我也是为你好,怕你有闪失,莫要怪我。”
“怪你?”季生欢不解,“为何要怪你?”
不等她问个详细,孟冬郞已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季生欢带着满腹疑惑转身回院,只见沈放迎着她走过来,正好挡在她面前,沉着脸不说话。
如此目光,分明是等着她自行认错。
可是,错从何来?
季生欢心里将事情细细过了一遍,忽然想起孟冬郞方才那番话。
“冬郎一向忠厚老实,跟谁学的,竟然在背后告人黑状?等下次见到,我饶不了他。”季生欢先发制人,两手叉腰气鼓鼓地道。
“教你棍法,是为让你保命,不是让你与人拼命。”
“可当时那情形,若我不出手,他就跑了呀。”季生欢争辩道,“我亦是不良人,怎能眼看着闹市作乱者从我眼前逃了?”
“听冬郎形容,那人险些用刀刺穿你后心。”
“是我故意诱他出手。”
沈放板着脸问道:“诱他之前,你可有十足把握能缴了他手中利刃?”
“当然有,”季生欢故作底气十足,“倘无把握,岂不成了拿自己性命玩笑?”
话未说完,她已然心虚,自己身手如何,沈放再清楚不过。
“连冬郎都看得出,你是在赌运气,你,”沈放欲言又止,“罢了,下不为例。”
季生欢却不肯罢休,“你要说什么?索性一股脑都说出来,免得过后想起,又来与我计较。”
“没什么。”
“当真?”季生欢怀疑道,“看你方才表情,分明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为何咽了下去。”
沈放垂眼一笑,“难得回来,不该这般见面就为公事挑你错处。“
季生欢讶然,“想不到,一向面如冰心如铁的沈头儿,竟也会自省是不是做得过分啊?”
“面如冰,心如铁。”沈放缓声将这六个字重复了一遍,忽然道,“若你棍法精进,的确不必拿自己性命玩笑。我既是你上司,有责任督促你勤加练习。”
“你这叫公报私仇。”季生欢用食指虚点沈放胸口,“沈头儿最是体恤下属,念我为来卫所,一鼓就起来准备,先容我坐下歇歇,明日再精进棍法,如何?”
沈放侧身让开路做了个“请”的手势,与她并肩往正堂走去。
季生欢问道:“这些日子,你一举一动,张易之全都清楚,你可有察觉?”
“常有人伏在暗处。”沈放推开门,让季生欢先进去,“这几日想是天冷,便撤了。”
“你既察觉,还留他们?”季生欢在炭盆旁坐下,伸手烤火,“万一?”
“无妨,”沈放关了门,坐在她对面,“陈年旧事早已无对证,况且我所作所为皆是不良帅当做之事。你来卫所便是为此?”
季生欢摇头,“另有事同你说。”她未语先笑,“先前擢你为金吾卫不成,陛下始终惦记,特地让我来告诉你,转过年春闱不止文试,还有武试,盼你能一举夺魁。”
沈放闻言不语,垂眼看着盆中烧红的炭块。
季生欢知沈放不想答应,又不忍拒绝她,连忙道:“这也要查家世,即便你应允,我也不许。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总要和你说一声。”
“这容易解决。”沈放抬眼看她,“伪造过所户籍等物,并非难事。”
“并非难事?”季生欢目瞪口呆,“这可是官府凭证。”
“那又如何?”沈放说得云淡风轻,“游侠自有游侠办法,否则每至一处,都要办过所,出了事岂非自投罗网?”
季生欢愣住,转念一想,确然如此。
当年沈放家中满门抄斩,在官府文书中他已是个死人,可他还能游历各处,毫无阻碍,足见伪造凭证能以假乱真。
“那户籍呢?这可是要与户部手实核对的。”
“也容易,这几年频有天灾流民,也常有大赦补递户籍,陆公已曾与我说起过此事,你若希望……”
“不希望,只是好奇而已。”季生欢打断他的话,“我盼着陛下快快将你这人忘却,奈何张易之一提再提。”她轻轻搓着手,“也不知你擢升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如此卖力。”
两人正说话间,忽听屋子东南角传来清脆的撞击声。屋角暗影里悬着一只铜铃,无风自动。
季生欢以目光询问沈放,只见他微微皱眉,面上露出不悦。
“怎么了?”
“张易之的人回来了。”沈放低声回答,“他们若见你在此,可会有妨碍?”
“不会,他知道我来找你。”季生欢说着话,眼睛看向屋子东南角,面露好奇。
沈放先解释道:“入冬风大,不易察觉外面有人。便在周围布了细线,但有牵扯,铜铃就会响。”
“好办法。”季生欢解开疑惑,便转了话题,与沈放闲聊。
房顶上,黑衣人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方才扯动的那条细线是什么了不得的机关暗器。
吹了半晌冷风,发觉屋中两人似未察觉他的存在,这才松了口气,跃过屋脊,落在后院,直奔在西市持刀行凶被季生欢擒住那人。
“刘余。”黑衣人蹲在牢门口,低声唤道。
刘余闻声近前,看清来人后,咧嘴一笑,“黑虎,你小子故意报复我昨天赢你钱是不是?一路上多少下手机会,怎么这时候才来?”
“我本想路上下手,突然被上头召回,这才耽搁了。”黑虎揶揄道,“再说以你本事,就算刀脱手也不至于束手就擒吧?别忘了,色字头上一把刀。”
“你眼里就只有小娘子。”刘余横了他一眼,“她那匹马可是上好的官马,能骑这种马上街,她来头不小,杀了她会把事情闹大。”
说话时,刘余眼睛始终盯着黑虎,只见他蹲在栏杆外,一面与他说话,一面伸手向衣襟里掏东西。xündüxs.ċöm
“怎的不开锁?”
黑虎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塞在刘余的手里,“老大让我交给你的。”
刘余打开布包看了一眼,问道:“咱们已知道他们落脚处,何必多此一举?”
“人早跑了,老大说偌大长安城,想藏下几个人太容易。此事又迫在眉睫,不良人在坊间眼线众多,消息灵通,正好为我所用。”
刘余连连点头,又道:“可这事与不良人全无关系,只凭这个,恐怕难以说服他们帮忙。”
“此事老大已有安排,明日就见分晓。”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安女儿行更新,踏夜色暗谋诡计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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