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对视,很是眼熟,季生欢忽然想起,这人正是沈放从宣义坊抓回来的凶犯,康和。
此人亲手杀了自己父母和妻儿,而且还是众目睽睽之下犯案,左邻右舍和过路的,加起来有近百人作证,除了当值武侯没能当场将他擒下之外,堪称铁案。
这种情况下喊冤,要么康和的的确确是失心疯,要么就是他真有冤屈。被抓了知道逃,小动作知道遮人耳目,她可从没见过失心疯如此聪明,因此定是别有隐情。
季生欢将布塞进袖中,走回阴影里,弯腰捡起石子,回身用力扔在墙上,转头冲康和喊道:“还打?看来不让你吃点苦头,我今晚是不能消停睡觉了。”
说完,季生欢脚尖往地上点,挑起一枚石子,不等康和有所反应,一脚踢出。
石子擦着康和左腿飞过,直奔康和隔壁牢房的吴实,试探他是真睡还是假寐。
吴实并未防备,猛然被石子砸了脑门,叫了一声“哎呦”,抬手一摸,脑门上已肿起了包,忍不住翻身坐起,冲季生欢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跟个疯子置什么气?”
这话足以说明,他始终在听这边两人的动静。
“疯子打我,还不许我还手了?”季生欢语气蛮横,眼中却尽是狡黠,嘴角笑意藏也藏不住。
康和咧开嘴,两排洁白牙齿勾出无声笑容,然后连蹦带跳缩回了阴影里。
吴实气极反笑,道:“他是疯子,你又不是,你怎么跟他一般见识?他打你两下,你不理他,他觉着没意思就不玩儿了。”
“哦?这样啊。”季生欢弯腰摸起两块石子,瞄准了吴实的脑袋扔了过去。
吴实抬手刚抄住第一块,旋即被第二块砸中了脸颊,打得头也跟着歪了一下。
“你干什么?”吴实冲季生欢怒吼道。
季生欢阴阳怪气道:“不就是打你两下嘛,有什么啊,你不理我,我觉得没意思,自然就不玩儿咯。”
“你!”吴实气结,哼道,“小娘子,适可而止,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如何?”季生欢曾亲手擒他,故而也不将他放在眼中,大步走到栏杆前,两手叉腰瞪着吴实的剪影,“咱们现下关在牢中,你过不来我也过不去,怎么着?你有本事劝动那疯子帮你打我?”
“何须如此费事?”吴实冷哼一声,手腕一抖,石子脱手飞出,带着破空声直奔季生欢脸颊。
季生欢忙闪身躲过,石子砸在墙上,声音很闷,不像掉在地上,倒像是嵌在了墙里。紧走几步过去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整块石子没入土墙中,而且平整那一面朝外,如同这墙上原本就有这么块石头一样。
季生欢心中后怕,幸而躲开了,不然这石子怕是会将她脑袋打个对穿。
吴实颇为得意地问道:“小娘子,这下可以安安静静睡觉了吗?”
季生欢忍了忍,没有搭茬,扯了被子裹在身上,学康和那样,蜷缩在角落阴影中,盯着外面明朗的月色出神。
凭吴实刚才那一手功夫,绝无可能败给她。当日宣义坊街上,吴实一定是故意被擒,目的就是与康和一同进入卫所监牢,以便监视他。
听说,帮派中也常有小喽啰给头目顶罪的事,头目怕小喽啰临时反悔,把自己咬出来,就派人跟小喽啰一起入狱,看着小喽啰,直到他认罪伏法,案件了结。
可是,康和杀人案是铁证如山,不是替人定罪,大义帮为何还要派吴实进来看着他呢?季生欢靠在墙上,歪头看着左侧两间牢房。
半晌,她忽然眼睛一亮,豁然坐起,得意一笑。
派人看着康和这死罪难逃的人,必是怕他抖落出大义帮其他秘密,说不定通玄匦中那封秘奏就应在这里了。季生欢暗自点头,须得尽快寻个空,私下里向康和问个究竟。
次日,季生欢被一阵兴师问罪声吵醒,声音从前院传来到后院牢房,听得十分清楚。
“沈放,我去神都之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是不是说,无论如何,一切看在我面子上,不惹麻烦?”
“是。”
“既然你记得,那昨日是怎么回事?”声调比刚才拔高了一大截,“今早我脚还没沾县廨台阶呢,就被雍州长史叫去府廨问话。他说也不想知道别的,就想问问我,在不良帅眼里,县令命令是上司令,长史命令就不是上司令了?”
听闻这话,季生欢心中了然,这应该是给沈放作保那位长安县令,陆游原。
“的确不是。”沈放语气波澜不惊,“照规矩,至不良人卫所提人至府狱,当有县令公函。”
“可昨日,我这个县令不在长安。”
“规矩定了若是不守,要规矩何用?况且,此案并无期限,不急着结案,等你回来又何妨?”
“这倒也是。”陆游原顿了一下,继续道,“好,这个就算你有理。那把人扔出去又是怎么回事?”
沈放语调平平地答道:“劝说不听,纵手下硬闯,只扔出去已是客气。”
“那可是雍州长史。”
“我知道,故而只扔了衙役,不算犯上。”
“沈行之啊沈行之,我真是服了你了。”
季生欢觉得,陆游原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埋怨,倒像是打从心底里高兴。
果然,听他继续道:“薛长史向来受人敬重,哪里受过这等奇耻大辱?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肯定有生之年都会绕着长寿坊走,再没脸来。我呢也算跟着沾光,从前为了应付长史巡视,每次县廨上下都忙得人仰马翻,今日长史说了,往后这巡视免了,改成我去府廨回话。”
“既然因祸得福,来我这里是为其他事?”
“两件事,头一件,我记得你说过,倘你在我去神都期间惹了麻烦,要抄五十遍《心经》以示惩戒。”
“抄完了。”沈放淡声回答,“随我进堂去取。”
季生欢闻言,心里偷笑,原来抄经是因为受罚,想不到沈放连长史都敢招惹,却甘愿受县令惩罚,还真是一物降一物,这下不怕治不了沈放了。
“且不忙,先办另外一件。”陆游原拦住沈放,“你把人扔出去这事,虽然薛长史不追究了,可人犯还是得送到府狱去。这人从抓回来到现在,除了第一天说了句认罪之外,有说过其余话没有?”
“没问,录口供并非不良帅职责。”
陆游原哀嚎道:“我竟不知该说你是公私分明,还是躲懒偷闲。人抓回来十天,始终放在卫所,没让移交县狱,我这用意已是再明显不过了吧?大义帮那群人,从领头那叫韩肆自号小侯爷的,到下面这些跑腿的,哪一个不是对你心悦诚服?这凶徒就跟凭空冒出来的一般,全无来历,我卷宗都没法写啊!”
“犯人名康和,剑南道翼州卫山县人氏,五年前来长安,住永安坊,上有父母,下有一子,以酒肆为生,其人生性懒散,游手好闲,整日与坊中浮浪子厮混,酒肆经营全靠他家娘子。”停了一下,沈放又道,“冬郎他们只查到这些。”m.xündüxs.ċöm
陆游原闻言,眉开眼笑道:“有时候我真怀疑,你们不良人才是管长安县户籍的,户籍记录都没有,你们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康和一家是灾民,逃难来长安,尚未落籍,酒肆执照也是韩肆找人冒名顶替,因而官府不清楚。”
“官府不清楚,你却清楚。”陆游原称赞道,“还是你有办法,能从那些浮浪子嘴里问出些有用话,不然这案件卷宗上,我就真只能写查无此人了。”
“但只有这些,再详细,便要自己问了。”
陆游原唉声叹气道:“恐怕又是什么都问不出。你说,得什么深仇大恨,才能对父母妻儿下这等狠手?又不是天生就失心疯。”
“不知道,你自去问他。”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安女儿行更新,扰清梦出手伤人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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