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指着靠西墙的屋子道:“你住那屋。”说完,径直推门进了正堂,反手掩门。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西屋自孟冬郎搬出去之后,就没人住过,也没人收拾,别说季生欢这么个娇滴滴的娘子,就是他这糙汉子,也嫌太脏太破,比荒庙还不如。
吃苦受累没效果,那便用吃不好睡不好让她主动离开卫所,最好索性连不良人也不当了。
沈放坐在案前,展开纸,研磨,提笔,字还没写上一行,敲门声就响了。
“沈放,”季生欢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气恼,“开门。”
“睡了。”沈放继续低头写字,“有事等明日。”
“不行,你开门。”季生欢坚持道。
“回去睡觉。”
“开门。”季生欢一字一顿地道,“喂,事不过三啊。”
沈放无奈,抬眼看着窗棂上的人影,“过三如何?”
只听“啪”一声,门被一脚踹开,重重打在两边墙上,来回晃悠,发出可怜的“吱呀”声。
门框上的土落了季生欢一头,她胡乱用手扫了几下,回手关上门,几步来到沈放面前坐下,隔着书案看他,笑嘻嘻地道:“不如何,就是你这两扇门吃些苦头。”
沈放认命地叹口气,低头继续写字,口中问道:“有事?”
“当然有。”季生欢挤出讨好的笑容,“沈头儿,我今晚能在你这屋里睡一宿吗?”
沈放头也不抬地回答,“不能。”
“为什么?”
“孤男寡女。”沈放将写好的一页纸放在一旁,“还有事吗?”
“没了。”季生欢白了他一眼,两手交叠趴在书案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沈放。
沈放一面写字一面道:“没有,那回去睡觉。”
“不,我要睡你这儿。”季生欢摇头,坚持道,“我屋里有大老鼠,这么大。”她两只手比划着,见沈放张口欲言,忙打断他话头,理直气壮地道,“不是嫌脏也不是嫌乱,我就是怕老鼠!”
沈放似信似不信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真的,不骗你。”季生欢捧着下巴,一张小脸皱成包子,拧着眉头,委委屈屈地道,“小时候住的地方老鼠多,我阿娘又害怕猫,不许我们养。有一次夜里惊醒,一睁眼就见着枕边趴着只大老鼠。我当时才五六岁,吓坏了,之后就落下毛病,最怕老鼠。”
沈放停手,抬头对季生欢道:“坊中有野猫,抓一只回来,明早再放生。”
“都三更夜半了,我上蹿下跳地抓猫不合适吧?影响邻里休息。”季生欢直起身,两手按在书案上,探身凑到沈放面前,“你默写的是《心经》?想不到你这整日里打打杀杀的人,还信这个?”
沈放没理她,自顾自埋头写字。
季生欢讨了个没趣,皱了皱鼻子,退回书案另一侧坐好。
她是定要在这屋里睡的,只要沈放离开,她不仅能舒舒服服睡个好觉,还能顺便四处翻查,看看这屋中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她查出沈放的来历。
既然沈放不肯出去,那只好想办法将他赶出去了。
季生欢站起身,跑过去坐在榻上,看着沈放道,“你怕孤男寡女,传出去有损你清誉,那你去睡我屋嘛。”她向后一仰,倒在榻上,惬意地长舒了一口气,“忙了一天,可真是累死我了。”
沈放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回不回去?”
“想让我回去也行,你出去帮我抓只猫来。你身手这么好,抓只猫应该不成问题吧?”
“好。”沈放起身走到榻前,一手掀起铺盖一端,将季生欢整个儿卷住。
季生欢吃了一惊,忙抬手要挣扎,忽然觉得身上一紧,连被子带褥子全都紧贴在她身上,将她双手牢牢束缚在身侧,动弹不得。
她感觉自己被人裹成一个卷,抗在肩头,带着出门,径直往西走。
“你放开我,沈放,放开!”季生欢又是蹬腿又是打挺,口中叫道,“我不回去睡,那屋里有大老鼠。”她叫得凄惨,声音里都带着哭腔,“真的有老鼠。”
沈放带着季生欢来到后院,开了一间空牢房,将她放在地上,轻轻一推,铺盖卷就地滚了一圈,放出了里面的季生欢。
待到季生欢反应过来,挣扎起身,冲到门口时,沈放已将牢门锁上,钥匙挂在腰间。
“你放我出去。”季生欢两手抓着栏杆,忽又转了语气哀求道,“沈头儿,我错了,你放我出去吧。我保证我老老实实回去睡觉,不扰你清净。”
沈放道:“此处没有老鼠。”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季生欢气得跳脚,冲他背影喊道:“沈放,你放我出去。我又没有作奸犯科,你不能随便关押无辜。沈放,你给我回来,你这个田舍奴,军汉,狗鼠辈,獠子!”
骂人的字眼,季生欢所知不多,气恼之下,一股脑都用在了沈放身上,然而沈放连头都没有回,全当不曾听见,径自出了二门,消失在季生欢视线中。
季生欢抡拳砸在栏杆上,恨恨地道:“姓沈的,你给我等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我出去,查清你老底,攥着你把柄,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看你到时候怎么来求我!”
季生欢咬着沈放名字,骂得正起劲儿,冷不防胳膊上一疼,碎石打中她胳膊,又落在她脚边。
她见过沈放用石子打人,只当是他,顿时火气更胜,砸着栏杆冲牢房外叫道:“沈放,你给我出来,躲在暗处偷袭别人,算什么男儿大丈夫。沈放,出来!”m.xündüxs.ċöm
叫了两声,没人回应,待要再骂时,后肩上又挨了一下。
“哎呦。”季生欢捂着肩膀往后看,她知道,这个位置唯有在牢房之中方能打到。才一回头,腿上又挨了一下,这石子来得真是又快又没有规律,像是谁家小孩子诚心戏耍她。
这间牢笼里只她自己,因而石子只会来自隔壁牢房。
季生欢正一肚子怒气没地方撒,见有人主动挑事送上门,立刻来了精神,借着十五明月当空,屏息凝神,静待下一枚石子袭来。
果然,又一枚石子从斜对角的阴影里飞出,直奔季生欢面门。季生欢迎上两步,回身一抬脚,石子撞在她鞋底上,原路返回。
只听阴影里“哎呀”一声,砸中了扔石子的人。
季生欢得意地两手叉腰,迈步走到两间牢房中间的栏杆旁,趴在栏杆上往隔壁牢房里瞧,想看看这大半夜不睡觉用石子扔人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才凑到栏杆旁,迎面撞见一张披头散发的脸。灰白色脸皮,大络腮胡子,两眼突出如青蛙眼,咧着张大嘴,呲出两排冷森森的牙。
“鬼啊!”
季生欢吓得拔腿就要往后退,可两手被对面那人握住,像是长在了栏杆上,无论如何也逃不脱。正惊慌失措间,只觉压着两手的力道消失,她用力一挣,连着向后退出四五步,方才站稳。
那人两手用力拉扯栏杆,脑袋拼命往栏杆空隙里挤,打算从这窄窄的空隙中挤过来。
季生欢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心神定下来,才感觉到掌心里有东西,张开手看,是块巴掌大的布,上面隐约有字,显然是隔壁牢房那人塞给她的。
季生欢连忙爬起来,走到牢门口,待要借着月色看个清楚。
她动,隔壁牢房里那人也动,一步一步紧跟,直到她靠近牢房栏杆停住,盯着她手里的东西,似是在阻挡他人视线。
意识到这一点,季生欢偏头越过那人,往他隔壁那间牢房里看,一人横卧在地,面朝他们这边,月光落在那人脸上,认出这是在街上挟持过她那人,名叫吴实。
只见他闭着眼,不知是真睡,还是装睡。
季生欢大叫道:“沈放欺负我,你个疯子也欺负我。我打不过沈放,我还打不过你个疯子不成?看什么看?以为装神弄鬼就能吓住我?”
她一面凶巴巴地叫嚷,一面展开手中攥着的布。
“冤”,布上只有这一字,十分潦草,应是匆忙间咬破手指写就。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安女儿行更新,探口风夜宿牢房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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