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昭献皇后薨逝已有一月,圣人仍是悲伤不能自持,朝臣们对此忧心忡忡。好在当初昭献皇后病重之时就有朝臣们张罗起了去民间寻些与皇后容貌相似的女子,以慰圣心。虽有不少人对此持反对意见,可圣人再这样不问朝政终究不是办法,也就由得他们去了,与昭献皇后容貌相似之人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寻到的,眼下如何让圣人重新理政才是当务之急。
就在众人对此一筹莫展之时,李稷总算开始重新理政了,可满朝文武看到他居然改用蓝批时无不惊诧,终究无人有那个胆子敢直言不讳地说此举不妥。但不管怎样,只要圣人开始重新理政就好。
待到昭献皇后出殡当日,满朝文武更是惊掉了下巴。因为面对圣人亲自扶棺,谁会不惊诧呢?也因如此,五皇子李祺出现在圣人身后扶棺,并未引起太大的震动。可如此安排已是在向群臣昭示,他就是下任储君。
早已晋位至淑妃多年的沈燕婉,跟在韦姈月身后为昭献皇后送葬。
“还真是不意外。不过你该庆幸到底还有前太子,不然你的儿子就不是你的了。”韦姈月目视前方,平静走在送葬队伍中。
“只怕在圣人眼里昭献皇后的所生之子才是儿子。其余嘛,你我心中有数,何必互揭短处?”沈燕婉道:“说起来贵妃该谢皇后仁德才是,不然皇长子哪有机会活到今日呢?”
“你……”韦姈月顿时怒不可遏。
沈燕婉对此毫不理会,她的思绪逐渐飘远,直到此时她才明白苌姐姐对她最后的嘱托。
“从前有我护着你,燕燕尽可过逍遥日子。可从今往后,燕燕该有些锋芒了。”
“姐姐,你当初的话我一直都记得,安分守己才能平安度日。”
那时苌姐姐意味深长的笑容,沈燕婉依然记忆犹新。“因为你要护住自己的儿子。”
看着远处扶棺前行的李祺,沈燕婉什么都明白了,眼前一片模糊。
送葬归来的当夜,沈燕婉把李祺叫到自己面来。
“祺儿,这些年来娘娘对你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即便有六弟,娘娘也不曾薄待过儿。”
“嗯。今日你父皇是何用意,你可明白?”沈燕婉又问。
“儿明白。”李祺郑重答道。
“既然明白,那就勿忘娘娘对你的恩情。”
“请母妃放心,娘娘对儿的好,儿都记得。自记事以来,娘娘对儿的指点就不曾吝啬过半分。”
过去种种突然间从沈燕婉脑中闪过,霎时她思虑万千。“难道……”
“母妃,您怎么了?”李祺很是关切。
“无事。”沈燕婉收敛了神色道:“还有一事,你要千万记得。从今日起你就再也没有父皇了,紫宸殿里的只是陛下。”
“这是为何?!”李祺惊讶不已。
“因为今日,你父皇把自己留在了九嵕山,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从今往后,他只是万人之上的圣人。”
昭献皇后出殡后月余,圣人下诏改年号为永淳。同时越过四皇子,直接封尚未成年的五皇子李祺为雍王,允其入紫宸殿听政。朝野上下明白,这是圣人开始培养未来储君了。
在圣人用了百日的蓝批之后,复用朱批,一切似乎回到了昭献皇后去世之前。
延英殿内的一切陈设没有改变分毫,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一切终究是回不去了。因为在送葬归来的那日夜里,肃庸等人就看见圣人亲手折断了平日用的支竹笛,他们都明白圣人此生再也不会吹奏竹笛了。
紫宸殿内专属于昭献皇后的位置依然还在。李祺第一次入紫宸殿听政,李稷吩咐他落座时,随手一指就指到了那里。
然后,所有人都发现圣人的神色在瞬间变得茫然,愣在那里。
众人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相劝。
最后是李祺表示,自己身为人子不敢逾矩。父皇体恤老臣允许几位相爷坐着议事,自己年纪轻轻不必这般优待,跪坐于殿内听政就是。
这一番话总是挽回了当时的尴尬局面,所以至此之后,紫宸殿内有了一个永远空着的座位。
李稷的改变不至于此。从前若无大事他无需每日上朝的,而现在除却正常年节旬休,他每日都会上朝。如此一来,莫说是朝中的老臣们有些招架不住,就连那些年富力强的朝臣们也快吃不消了。
就算李稷依然身体康健,可他到底也已年过四十比不得从前。现在每日三更睡觉,五更起身,以前为了每日多陪绾绾才睡的午觉,现在也是彻底不睡了。
御前之人对此忧心忡忡,与孙永清等人一道苦口婆心地劝阻,可惜李稷对此全部置若罔闻。
唯有叶含英从头至尾未发一言。某日她为李稷请平安脉时,李稷突然问道:“所有人都来劝朕好好保养,为何你没有?”
叶含英道:“陛下为国事操劳,是分内之事,臣总不能劝陛下不顾国事吧?”
“你如今也学会滑头了。”李稷倒也不恼。
“陛下是知道的,昭献皇后从未拿臣当臣下,只当臣是密友。您是臣密友的夫君,您想早日去见她,臣有何立场阻拦?”叶含英道。
深深看了一眼叶含英后,李稷才道:“当初留你在宫中是为了照顾绾绾的身体,如今她已不在,你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了。叶家的医术不能外传,可这些年来,太医院众人的本事早就被你掏干了,我免你司药一职,但俸禄诏令。许你在长安城开设医馆,不仅要悬壶济世,还要将你多年所学授予旁人。太平盛世,纵使百姓衣食无忧,但穷人家里寻医问药也是不易的,世间多些医者,他们总能容易些。”
“谢陛下隆恩!”多年来叶含英知晓许多事情,可她不得不承认,纵使李稷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无人能否认他是位心系百姓的明君圣主。
可就是这么一位明君,在昭献皇后薨逝一年之际,突然狠戾处置了一批人,此举着实让朝中风声鹤唳了一回。而原因仅仅是因为,他们向宫中举荐美人,此事虽不违制,可被举荐入宫之人都隐隐约约与昭献皇后有些许的相似之处。李稷因此而大发雷霆,他还下诏将皇后丧期从一年改为三年,虽说这个三年实际只有二十七个月,但这时间也不短,可看到李稷刚刚发落的那些人,众人纷纷闭嘴。
李祺不愧是李稷与苌离一致认可的储君人选。不过数年间,他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谦恭有礼朝野上下赞誉一片。
待到李稷五十岁那年,李祺也到了弱冠之年,趁他行冠礼之际,李稷正式册立他为太子,同时为他选定出身弘农杨氏的女子为太子妃。
同年韦贵妃离世,李稷命人将她安葬在先前那座皇陵内,正如他对绾绾的承诺,这些年来后妃外戚没有一人随葬于他们的长陵。
就在正式册立东宫之后,李稷突然开始服用起了长生丹药,即便是感染风寒需要用药时,他也不召太医诊脉,一味地服用丹药。
“陛下,您从来不信什么长生之法,怎么如今就信上了?丹药伤身啊!”肃庸苦口婆心地劝道。
结果李稷只有一句。“闭嘴!”
当太子的嫡长子刚满百天时,李稷就病倒了,此时他也不过五十有二。
原不是什么大病,但因为李稷始终不肯诊脉服药,病情就愈发严重起来。
这一日,李祺端着参汤在延英殿外苦苦哀求李稷就算不诊脉服药,起码喝些参汤。可李稷的态度依然坚决。
就在此时,沈燕婉端过参汤直接闯进延英殿。
病榻上的李稷神色淡淡。“如今没人给你撑腰,你的胆子倒是比以前大了。”
“请陛下恕妾擅闯之罪。”沈燕婉叩首。
“闯都闯了,你总要有个说辞不是?且说来听听。”
“请陛下屏退左右。”肃庸等人识趣退下后,沈燕婉再度叩首下去。“若是陛下觉得一切安排妥当,那就勿要让姐姐等得太久。”www.xündüxs.ċöm
“这话也就你敢说了。”李稷嘴角微扬。
“妾言语无状,请陛下降罪。”
“你很能体察圣意,何罪之有?”
“多谢陛下不罪之恩。”
“淑妃,你到底是太子的生母,我总是欠一个后位。”李稷突然转了话题。
“妾……”
李稷直接打断沈燕婉道:“场面上的话就不必说了,你我都清楚这是为何。作为补偿,我原先的帝陵位置就留给你了。”
“谢陛下隆恩。”沈燕婉再次叩首谢恩。
李稷这一病缠绵数月,终究在十一月末彻底一病不起。太医院还未曾表示他已病入膏肓,他已经为自己张罗起了后事。陆续召见过所有重臣之后,李稷最近召见的方弘济,彼时他终于做到了门下省参知政事。
“臣参见陛下。”
示意方弘济起来后,李稷道:“今日叫你来没有公事,只为私事。”
“臣实是不知与陛下有何私事?”
“这个位置你早就能够坐上去的,可你却接二连三被我贬黜,直至年初才拜相,你当真不清楚其中缘由吗?”
方弘济忽而一笑道:“因臣无可奈何,所以臣只能假装不知。毕竟此事说出去,实在是有损圣誉。”
“圣誉倒是其次,于此事我没那么在乎,只是传出去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看来陛下今日召臣前来还是为着此事?”
“的确。”李稷道:“按说你百年之后应该随葬长陵,可我实在不愿绾绾再见到你,所以你还是在自家祖坟里好生呆着去吧。”
“陛下还真是大度。”方弘济苦笑道。
李稷接口道:“我当然大度,所以赐你日后配享太庙。”
“陛下?!”方弘济是真的意外。
“抛开私怨,你确是人臣典范,当得起配享太庙。”李稷道:“太子到底还年轻,你是太傅,你的话他听得进去,太子就交给你了,最后这件差事别办砸了。”
“臣定不辜负陛下所托。”方弘济叩首谢恩。
“下去吧。”看着方弘济离去的背影,李稷才真正明白绾绾宁杀养子要保的人从来不止是一个方弘济,而是那些通过科举上来的寒门学子,更是后来的寒门学子能够仕途平坦的保证。
念及此,李稷提笔写道:邀幸会于有期,冀容华之我俊。傥皇灵之垂仁,以收欢于永已。(出自张华的《咏怀赋》,翻译如下:与你再见之时,希望我依然如年轻时俊美。愿上天垂怜,让我在死后与你欢喜相见。)
待李稷落笔之时,肃庸早已泣不成声,曾经那个不顾一切阻止昭献皇后赴死的圣人,如今自己竟要一心赴死了。之后数日,李稷不再召见任何人,大小国事皆由太子处置。即便是太子前来请安,也只得在殿外叩首问安。
永淳八年腊月初五,李稷崩于延英殿,年五十二岁,谥曰文武明孝皇帝,庙号高宗。
皇太子李祺于灵前继位。依李稷遗诏,他死后七日天下吏民便可释服,婚丧嫁娶一切如常。
仅一月后,遵李稷遗诏新帝送他的灵柩入长陵玄宫。整条墓道以石条叠砌封堵,用铁细腰嵌住,再以铁水灌注石条与铁细腰缝隙,坚固异常,以当世之人力,此墓道断无打开的可能。
已是太后的沈燕婉在得知此事后,感慨道:“先帝,你欠姐姐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到底是在死后还上了。”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拐了状元做皇后更新,余生是归途(大结局)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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