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象一转,一群人站在水晶前鼓掌。房间远比百年后的房间要整洁明亮,那群人也更加年轻。一切都更加朝气蓬勃,充满希望。五彩的装饰飘扬在房间里。这是新船落成时的影像。顾丹墀试图从这群人中间找到留下遗书的船长。但这些人都很年轻,最老的成员也不过中年。他们大笑,拥抱,喝酒,庆祝。清亮的广播声回荡在船舱里。顾丹墀听懂了通用语的部分。“谢顿号”即将到达李尔王星;餐厅酒水已准备完毕;某个小朋友请速到船员操作室,你的家长在等你;宇宙湍流请注意,宇宙湍流请注意,请各位回到自己的舱室,等候通知。
他不知道水晶可以存储这么久远的事情。仿佛一个沉默的记录者,旁观着“谢顿号”上发生的一切。员工操作区是旅客罕至的地方。但船长在此栖身,就会有vip乃至vvip来此造访;顾丹墀认出了船长。他曾经是个中年人,然而太空旅行会改变人的生理年龄。他渐渐定格成花白头发的样子,总是精神矍铄;平时穿工装,和船员一同打理船只;接待旅客时总要换上深紫色天鹅绒礼服,笑容得体得像一种独特的语言。
然而顾丹墀不喜欢他。从第一眼看过去就不喜欢他。船长总带着自以为是却一眼能看穿的小聪明。真难想象他是留下水晶遗书的老者。他确实很忙,如他在水晶中说的那样,每日迎来送往,亲吻过神色矜贵女子伸出的手,和衣着华贵男子一同吸烟。
“谢顿号”和所有远程航行的飞船一样,是游离在星球之外的小天地;船员就是彼此的家人。然而战争的气息还是渐渐浸染了船上的田园牧歌。旅客脸上开始出现忧伤和疲惫;‘谢顿号’不再深入星港,只停在星港外侧的星网,让旅客自行搭乘飞天梭。在没有旅客的时候,船员们谈论着战争的信息。他们来自不同的星系,低声说着口音浓重的通用语。彼时没有‘千年之战’这个名字。他们谈论的是‘火星暴动’,是‘矮炉星的喷发’,是‘昂宿十七政变’。是顾丹墀听不清名字的星球。
他们越来越久地坐在食物配给区看新闻,脸上带着担忧和烦恼。船长出现在食物配给区安慰旅客的时间也明显变多。更多的时间,船员坐在一起,紧盯着巨大的屏幕;船长靠在一边,朝新闻投去随意的目光,和副船长盘算着什么。两人越凑越近,顾丹墀几乎能看到他眼睛里闪烁的贪婪。
战争的蚕食越来越深。旅客开始憔悴,焦虑,衣衫褴褛,携带大包小裹,并坐在自己的包裹上,疲惫不堪地撑着脸;食物配给仓渐渐停止克隆珍稀的食材,改为克隆军用蛋白质和淀粉;争执越来越多,推搡和辱骂也越来越多。尖锐的声音让顾丹墀的太阳穴阵阵作痛。船长在协调;船长在袖手旁观;船长在密谋;在调整航线。
嘴里满是腥苦的味道。顾丹墀想断开和水晶墙的联系,但是他无法移动,宛如身陷一个深重的梦境。船长的藏品开始变多了,他允诺有求于他的旅客,把这些人送到安全的地点,当然,保护不是免费的,但是,有什么能比安全更重要?
船员对此看法不一。气氛不稳如起伏的海浪。海浪中总有隐约可见的巨兽身影。终于有一天,船员被召集起来,每个人表情都不一样,唯一一致的,就是他们并不意外。第二只靴子终于落地,船长向他们宣布,从明天起,他们要去太|阳|城。
第二只靴子终于落地。所有船员不约而同地吵闹。反抗的声浪像即将爆破的高压推进装置。太|阳|城的地位比顾丹墀了解的重要得多。它是人类文明的古老据点,历经了千万年的打磨,耗费了无数人力财力,有着吞噬星系的文明。太|阳|城周围环绕着二十八颗武装卫星,被称为‘二十八宿’,它们已击退了四五次帝国军的进攻。‘谢顿号’只是一艘普通的民用飞船,没有必要靠近如此危险的战区。如果船长一定要靠近太|阳|城,他们会选择抛弃‘谢顿号’。
尽管他们私下已经讨论了很多次。当船长正式提出这个提议,他们终于可以正式地反对。船长起初还面带笑容,越听越是愤怒,用力一挥手,加入船员高声反抗的阵营。
吵闹声掀起了一波巨大的声浪,顾丹墀一定昏过去几秒,没有听清他们的争执,等他的视野再度恢复清亮,‘谢顿号’里笼罩着前所未有的紧张气氛,船身倾斜摇晃,船员慌张地跑来跑去,不时传来咚咚的声音。顾丹墀分不清这声音来自水晶,还是来自他紧绷的血管。船长站在舰桥上,紧紧盯着最上方的显示屏。每一块显示屏里都是太|阳|城地表战火纷飞的景象。天空中,曾经象征着和平的‘二十八宿’只剩下一两个星点。引以为傲的武装卫星环在帝国军的狂攻中陨落了。
显示屏的一角,难民正向飞天梭内紧急撤离,每个入口都有无数人紧紧挤在一起,变成一团无法分辨、不断蠕动的黑色。船长右手小幅度地动作着。向左敲击两下,向右旋转一下,输入一个密码,凹槽处缓缓升起一个黑色长方形。他一挥手,id卡在刷卡器中间流畅地划过,空气阀缓缓合拢,还没有登陆的难民慌张起来。
“来不及了。”船长说,像解释,又像自言自语,“1号台,准备推进。”
那群黑色小人发了疯一样向空气阀里挤。但空气阀内侧的舱壁开始咬合。尽管船长没有打开飞船外通讯线路,顾丹墀仍然听见了难民发出的可怕呼号。钢铁利齿一点点合拢,一点点地,将黑色人群血肉模糊地咬断。空气阀外侧也开始合拢。被夹在舱壁和空气阀门之间的人陷入狂乱。
船长一挥手,切断了空气阀门的监控,取而代之的图景是刚刚合拢阀门的飞天梭次第起飞,尾部喷出明亮的蓝色火焰,火焰下方是没能挤上飞天梭的难民群。不远处,帝国军的飞天梭绕了一个十分惊险的圈子,投下两颗小小的黑点,片刻后地动山摇,连绵不断、高耸入云的建筑在蘑菇云中原地坍塌,巨大的建筑灰尘和难民被焚烧的灰尘混成一团,模糊了监控画面。显示屏的另一面转为‘谢顿号’甲板,穹顶缓缓收入两侧,迎接着飞入甲板的飞天梭。
“杜尚奇。”
一个浑厚的声音从控制室门口传来。船长朝声音来源看去,控制室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光从他身后照来,照亮了他完美的颅骨,沿着颅骨的柔顺金发。他向前踏了一步,显示屏的光反射出一双傲慢的深绿色眼睛。
一瞬间,顾丹墀以为他看到了巴恩斯,但他立刻反应过来。他不可能是巴恩斯。水晶里存储的回忆至少百年,而巴恩斯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除非巴恩斯投靠了神乐,接受了她神奇而神秘的长生不老改造,永远以二十多岁的姿容活下来。
船长向他走去。在这人面前,船长也畏首畏尾了。仿佛蜡烛不能和篝火争辉。顾丹墀没有见过Alpha,但他清晰地认出,这人是Alpha,而且是顶级的Alpha。罗杰斯垂眼看着船长,说:“杜尚奇,你为什么关闭了飞天梭?”
船长狼狈地笑了,擦了擦额头上忽然出现的汗。“因为,来不及了……”
“危月燕还没有陨落。”罗杰斯说,“我是信任你,才提前上船。然而你却让我背弃了我的子民。”
船长继续笑着,笑容里开始有一丝不耐烦。罗杰斯的深绿色眼睛逼视着他,让他的不耐烦又缩了回去。船长搓搓手,尴尬地解释:“领主,我不是怀疑你,而是,我们不能把希望完全放在最后一颗‘二十八宿’上。我们都看到了,在帝国军的‘天启·斐然’面前,二十八宿并没有传说中的威力,我们不撤离这一批难民,难道让已经进入飞天梭的难民一起死吗?”
领主罗杰斯看着他。光芒在那双眼睛里一点点褪去了。作为一个Alpha,而且是领主,撤离难民时,他没有留在地面,而是躲在安全的‘谢顿号’船长室。他没有任何资格去指责别人。无言的谴责在顾丹墀心中流动,他的头痛得发麻。
“好。”罗杰斯终于说,“这个孩子,请你让他躲在你的房间里,保护他。”
从他身后走出一个瘦小的身影,抬起眼睛,怯怯地看着船长。船长和顾丹墀同时看着小孩的脸。小孩朝船长怯懦又讨好地一笑。顾丹墀心口轰然一声。
这个小男孩一定是有栖。尽管成年的有栖比他精致漂亮了一百倍。但他的眉眼顾盼完全是有栖。还没有踏入青春期,就有了Omega特有的娇俏。他看上去能有几岁,十二岁?十四岁?
船长只看了他一眼,便探询地看着罗杰斯,罗杰斯已经背过脸。xündüxs.ċöm
“他的父亲在危月燕上。守护太|阳|城,到他生命的最后一秒。他的母亲在地表疏散难民。我答应了他们,会照顾他们的小孩。”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请勿在此丢弃老婆[星际]更新,第 75 章 星航日志·撤离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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