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栖站直后竟然比他预测得要高。头顶能蹭到他的耳朵。顾丹墀不由向下看了一眼他的腿。有栖浑然不知，仰头望着军部大楼，黎明的光蒙蒙地照亮了楼体，压不过每一个办公室透出的灯光。有栖又开始抓头发，用双手向后笼着打绺的头发，向他投来征询的眼神。
“A……长官？我可以先去洗一个澡吗？有审批手续吗？”
顾丹墀一怔，按理来讲，他应该在发现有栖的时候，第一时间向本尼迪克特或者司柏德汇报，但他完全忘了。还是经验太少，被有栖揭穿身份就慌了手脚。而他现在对汇报这件事很迟疑。其他三个人都同意把有栖交给皇室，他没有找到杀害三王子的真凶，没能为纳查洗刷冤屈，难道就让他们交出有栖，从此结案？
有栖维持着双手拉着头发的姿态，哀求地望着他。他身上又是灰土，又是鲜血，又有干涸的汗水，也确实该洗澡了。顾丹墀朝大楼侧门一扬下巴：“你到我房间来洗好了。”
有栖很意外地瞪大了眼睛，顾丹墀干巴巴地补充：“不过日用品都是军部标准，比不上你以前在皇室用过的东西。”
有栖笑一笑，跟在顾丹墀身边。一大清早，休息区的侧门应该没什么人。顾丹墀刷了手环确认身份，让有栖进去。有栖好奇地东张西望，低声问：“这是什么地方？”
“休息区。”顾丹墀说。
有栖的肮脏病号服在楼道里格外碍眼。顾丹墀隐隐地自我怀疑。这样做对吗？军部大楼的休息区难道不属于涉密信息？如果别人问起来有栖失忆，他怎么解释？凭借他和有栖的心电感应？
顾丹墀刚想对有栖说话，想起本尼迪克特就住在他隔壁，临时闭嘴，朝有栖招招手，打开门。
有栖走进来，顾丹墀也走进来，两个人站在房间里，立刻挤得转不开身。顾丹墀打开胶囊标准间，为他大概介绍一番各种按钮的用途。幸好标准间里只有四个按钮。热水，冷水，沐浴露和洗发露。
有栖点头，抬手去解病号服的扣子，顾丹墀触电般转过身，面朝门外。有栖在他身后诧异地停止了动作，问：“alpha？”
“脱衣服之前为什么不说一声？”
“有什么关系？”有栖反问，“你想标记我吗？”
这个词，顾丹墀以往只在书上看到过。他慢了一拍才想起来标记的意思，脸颊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羞怒。
“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么会知道这个词？你知道这个词什么意思吗？”
“我不知道。”有栖得意洋洋地回答。巴恩斯并没有解释标记的意思。他只能推断出，这是一个alpha会对omega做的事。大概是一种“绝对服从”的延长。“你害羞了吗？”
“你快洗澡。”顾丹墀不和他纠缠，“衣服给我。”
有栖把脱下来的病号服上衣从后面递给他。顾丹墀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转过身，立刻移开视线。如果他再晚一点移开目光，就会无法移开视线。有栖强烈地吸引着他，像磁铁吸引角落里的铁。
“我得确认你身上的生物信息。”顾丹墀说，暗恨自己再次乱了阵脚，他今天忘记的事情太多了，怎么会忘记确认犯罪嫌疑人的生物信息？
“生物信息？”
“你身上是否残留着别人的DNA。”顾丹墀解释。按理来讲，为了保护嫌疑人的基本权利，采集生物信息的工作不能由顾丹墀独立完成。可他想了一圈，不知道还能把谁叫来。他示意有栖张开双手，敲了敲手环，从中弹出迷你全息摄像头。
有栖移动眼睛，略有一丝恐惧地望着悬停在头上的摄像头。摄像头沙沙地动作着，将他们笼罩在取景框里。
“根据搜查法，对犯罪嫌疑人进行采样，需要有两名以上的执法人员在场。”顾丹墀向他说明“现在……现在我找不到第二个人，所以摄像，作为我不会违规操作的证明。”
“违规操作。”有栖抓住了关键词，“什么样的操作属于违规操作呢？”
“……”
被他这样强调，好像顾丹墀本就对他心怀不轨。顾丹墀叹了口气，说：“违规操作有很多种情况，包括且不限于虚假采样、人身伤害、强制猥|亵。如果你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可以去军部提出申辩，就会有专门的人来调取这段录像，来判断我的行为。”
有栖拖长声音“噢——”了一声，又朝摄像头看了一眼。见他没有继续提出反对意见，顾丹墀找出生物信息试剂瓶，准备在生物气息最浓厚的地方采样。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在‘究极’行宫的三楼，他看到了满地的碎玻璃，碎玻璃上方还残留着鲜血的芬芳。然而有栖的手臂上没有玻璃划伤的痕迹，倒是有数条欲盖弥彰的刀痕。
玻璃的划痕是不可控的，应该有深有浅，甚至有削掉一片皮肤的可能；然而有栖身上的伤痕像是有意控制，每一道都深入肌理。他的身体上也有细长的划痕，后背上有一条，前腹部有一条。
“你当时被玻璃划伤是什么姿势？”
有栖想了想，伸出手，侧趴在墙上，说：“差不多是这样？”
顾丹墀试图将他的姿势还原到三楼的房间里，但他总是很难集中注意力。胶囊房间狭小不通风，停留得越久，信息素的味道越浓厚，让他有种熏熏然的晕眩感。他想抬手去咬自己的手指，强行忍住，这个动作会暴露出他强烈动摇的心。
当年他们是怎么在埃博星和平共处的？一定有抑制剂以外的办法。
他现在想离开这个房间，去外面透透气。但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这些事没有一件能假手别人。
总之，先把他能想起来的事情做完。
顾丹墀让有栖伸出手，用试剂瓶配套的软毛刷在他手臂上采样；又让他转过身去，抽了一个新的试剂瓶，半蹲下去，刷着有栖后背上的伤痕。
有栖在他的动作下敏锐地颤抖。顾丹墀不得不专心致志地回忆带血的碎玻璃。但是有栖斜靠着墙上的场景总是闯进他的脑海。在他观察有栖的时候，有栖也在仔细地观察他。那双黑眼睛闪闪发亮。他知道顾丹墀被他吸引，十分得意，还在努力推进这种吸引。
如果最后证实三王子确实被有栖杀死。他一点都不会惊讶。在有栖面前，他根本升不起提防和敌意。这人太魅惑了。让人只想笼住他的脸，拂开他凌乱的头发，亲吻他柔软的嘴唇。血液在身体里无声地奔涌。幸亏摄像头在他头顶一直工作，手环随之轻微震动，帮他分心，帮他保持理智。
“我弄疼你了吗？”
顾丹墀被自己的沙哑声音吓了一跳，慌忙咳嗽几声，清一清嗓子。有栖片刻后才“啊”了一声，摇头。顾丹墀握着试剂瓶站起来，无法抑制地盯着有栖的颈项。那里是有栖曾经给他指点过的腺体。
身体像生病一样时而发热，时而发冷。这样是不对的。顾丹墀用犬齿掂住舌尖，用力咬下去，剧痛让他清醒，嘴里蔓延了鲜血的味道。他的鲜血里混合了大量荷尔蒙和信息素。顾丹墀缓慢地呼出一口气。虽然不知道这种症状的名字，但他决定命名为第二次青春期。
第一次青春期是他alpha本性的觉醒。第二次是遇到omega的冲动。黑医给他的假冒伪劣抑制剂里完全没有考虑到omega的存在。刚才有栖说，阿瓦隆之晨上还有别的alpha，说不定他可以找到这些人，向他们请教，如何度过第二次青春期。www.xündüxs.ċöm
“裤子。一起脱下来。”
有栖的后背僵硬了。片刻后，以十分笨拙的姿态褪下病号服。顾丹墀盯着他的腿，纤细修长的右腿上有一条伤痕。
这条伤痕绝不是玻璃留下的。而是人工形成的。他曾以为五王子轰炸房顶时，簌簌落下的碎玻璃割伤了有栖。现在他推翻了之前的论断。有栖的血确实残存在玻璃上，但他没有受那么重的伤。难道是五王子炸开房顶之后，抽刀砍伤了他？
有栖的伤痕不是砍伤。而是一种慢条斯理的虐待。从五王子的外表上看，他不像是做这种水磨工夫的人。顾丹墀很想伸出手，摘掉手套，沿着他的伤痕细细描摹。
但他不能这样做，不能触碰有栖。摄像头悬挂在头顶，提醒他的良知。因为有栖漂亮弱势，就随意触碰，那他和其他人有什么区别。
“是谁割伤了你？”
有栖尴尬地动一动，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自己的腿，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双手环抱着腿，遮挡自己的身体。看他的样子，顾丹墀觉得自己在犯罪。即使手环在手腕上不断震动，提醒他，现在是再正常不过的调查。他仍然觉得自己在侵犯有栖。侵犯他的边界，侵犯他的意识。
他向后退了一步，又问：“是谁？”
有栖摇头，忽然开口：“alpha。你能控制一下你自己吗？”
顾丹墀出其不意，“嗯？”了一声。有栖垂着头，缩成小小的一团：“那个，虽然我不太清楚原理，但是你……你是喜欢我吗？”
Alpha和omega的感受竟然是双向的。一记惊雷滚过顾丹墀耳边，不亚于他以为在自己家里洗澡，掀开帘子，发现外面是人来人往的公共场合。顾丹墀瞠目结舌，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半天才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不好意思。”
“没关系。”有栖闷闷地说。
再强的冲动也偃旗息鼓了。顾丹墀暂且离开胶囊间，到门外透口气。再和有栖一起呆在狭小的房间里，他的脑子就会变成浆糊。胶囊间的门关上后，那种令他发疯的味道淡了不少。顾丹墀放下试剂瓶，到柜子里取出一粒来自黑医的药，吞了下去，等待药效发作，顺便打开文书指南，看看自己还有没有忘记的事情。
向领头人报告——忘记了。
进行生物信息采样——差不多了。
对嫌疑人进行调查——还没做。
顾丹墀合上文书指南，在心中草拟着调查报告。纳查的案子还没有结果。现在又多了一个有栖。需要查清楚真相的人越来越多。顾丹墀无意识地卷着有栖的病号服。这件衣服上没有玻璃划破的地方，很可能是黑船的人给他换上的。从这件衣服上说不定可以查到一点点蛛丝马迹。
当啷一声，一样东西从病号服里落到地上。是一个红色的发卡。
顾丹墀看了一眼，两眼。他认出来了，纳查家里唯一一张照片，他怀抱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那个较大的孩子，鬓边就别着一个极其相似的发卡。顾丹墀确定自己戴着手套，弯腰捡起发卡。和照片里一样，发卡的顶端同样少了一颗装饰珠。
顾丹墀推开胶囊间的门。有栖还蹲坐在地上，和摄像头对视，听到声音，朝他看过来。
“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个？”
有栖朝他掌心看了一眼，回答：“工厂。”
“工厂什么地方？”
“嗯……”有栖沉吟，伸手在空中比划着平面图，“进门的更衣室。在地上看到的。”
“那你有没有看到两个孩子？”顾丹墀追问，“一个大概这么高，另一个要矮很多。这个发卡应该属于比较大的孩子。”
有栖摇头，看他的神情，不像是全然不知道。顾丹墀追问：“你知道什么？”
“我听到工厂附近有两个人说话。”有栖慢慢地说，“他们说，把两个孩子装车，什么的……其中一个已经死了，是工厂的射线。另一个逃走了。”
顾丹墀点头，收回摄像头，催促有栖：“你快点洗澡。我需要你指认逃走的人。”
他关上门，听着水声在身后迫不及待地响起。他要去查一查工厂是谁的产业，生产的是什么东西，以及当晚装车行车的路线。他刚刚接入系统，便听到门口|爆|炸般的敲门声。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请勿在此丢弃老婆[星际]更新，第 23 章 事先检查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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