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烺瞅了眼身侧的元月晚,还要再开口,就听对方又说道:“施主莫要再问了,贫尼方才已经为施主传过话了,只是她已打定主意,再不见寺外之人,便是您,她也是这般说的。施主就不要再费口舌了,请回吧。”她说罢,转身进去,关上了寺门。
陈烺还从未吃过闭门羹,一时不爽,还要再上去敲门。
元月晚拉住了他:“算了,既是她不愿见你,定是有她的道理。”
陈烺却悔恨:“谁知道我去了一趟燕国回来,元母妃就遁入了空门。着实是……”他摇了头,再说不下去了。
元月晚抬头看了那门上的牌匾,“慈恩寺”三个字在日光中显得愈发沉静了。
“这或许是件好事。”她说。
陈烺却不解:“好事?”
元月晚道:“她定是心中再无牵挂,才做出这番决定的。”
陈烺又去看了那寺门,他有点伤心:“元母妃就这般放心我了吗?”
元月晚笑着,去拉了拉他的衣袖,安慰道:“毕竟,你也是个大人了。”
她这话陈烺听着却是舒坦了:“没错,”他振作道,“是时候该我来担起重任了。”
他和元月晚都清楚,这“重任”,究竟有多重。
离开慈恩寺,他们骑了马,顺路又去了元家的墓地。
先前犯事,元家人虽流放的流放,入宫的入宫,可这片墓地到底没叫人给毁了,只是再无人看管,坟头荒草丛生,这时节苍茫一片,看着就更为戚戚了。
元月晚凭着印象找到了她大伯父的坟前。她抹开墓碑前的荒草,看着那上头苍劲的刻字,她记起那个时常板着一张脸,日日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就坐上一天的大伯父,她对他的印象,仅止步于此。
她从荷包里掏出那枚玉牌来,虽不是元家原本的那块,可这是元月承生前最后的愿望了,她想替他达成。
“就埋在这里吧。”她说。
陈烺没有多问,就动手在坟前挖了个坑。
元月晚用一块丝帕裹了那块玉牌,放置坑底,又看陈烺一点一点,将坑填起。
她扶了她大伯父的墓碑,突然感慨:“您老人家在下面见到他,会原谅他吗?”
风吹过草木,呜呜作响。
“走吧。”陈烺填完了坑,向元月晚说道。
她点点头,再环视这一片墓地,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来这里了吧。
回京已入夜,趁着夜色,他们潜入了早已破败的越国公府。
“就是这儿了。”元月晚指着一棵梅树,几年过去了,当初的小树已长大了许多,若不是时节不对,怕是郁郁葱葱,已能替人遮阴了。
“那我来……”陈烺说着又要挽袖子。
这次元月晚却阻止了他:“我来。”她说,蹲了下去,搬开地上的碎瓦片,捡开小石子,这才执了那只小铲,一下一下挖了起来。
陈烺就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看她挖。
她挖得很细致,像是在对待一件珍宝一般。所以很是费了一些功夫,才听见叮的一声,是铲尖碰着了瓷器。
她仰头,对上陈烺的视线。他难得有这样凝重的神色,冲她轻轻点了头。
在刨开了深色瓷罐周围的泥土后,元月晚终于启出了这只罐子。她用帕子仔细擦去了罐身沾染着的泥土,继而抚摸了罐子,轻声道:“阿柔,姐姐来接你了。”
言毕,一滴晶莹的泪水,跌落罐上。
陈烺微微仰起头,将眼泪逼回,他又去揽了元月晚,说道:“好了,我们回家吧。”
“当年是我求了李若薇,也不是求,算是威胁吧,她的妹妹害了我的妹妹,她心有不忍,我便让她帮我将阿柔的骨灰偷偷带出宫,埋在那株梅树下,就是想着有朝一日,我或许能回来,再带她回越州。”陈烺没有问阿柔骨灰的事情,但在回了靖王府后,元月晚这一回却主动告诉给了他知道。
“这是她应该做的,毕竟他们李家的人,如今都还好好活着。”陈烺说,好像那李家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一般。
元月晚看了他,想起李若薇,她又笑:“其实当年,我看你们还真是挺配的。”
陈烺眉头一皱,才要开口,她就又主动纠正了:“好了好了,是我不该提起这事。”
陈烺静默了一会儿,又说:“你放心吧,她如今过得很好,若不出意外,要不了多久,这东宫就该有主了。”
李若薇是个有野心的人,这点元月晚很清楚:“但愿她能心想事成吧。”说着她又瞅了眼陈烺,“只不过在你身上,她却是没能成。”
陈烺原本眉头还皱着的,现在听见她这样打趣自己,反而也笑了,扑过来就要挠她痒痒:“那可不,她要成了,你可不得跟她拼命?”
元月晚一面笑着,一面躲开:“你想得美,我顶多只会跟你算账。”
“那敢情好啊,快来同我算账。”陈烺说着,将她压在了身下。
嬉笑打闹了一番后,元月晚枕了陈烺的胳膊,任由他玩弄自己的头发——他近来总爱这样。
“晚儿,待事情都了了,咱们就去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快快活活过往后的日子,好不好?”他问。
元月晚翻了身,与他面对了面:“好。”她说,笑得眉眼弯弯。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靖王府走失了一个叫婉儿的侍女,遍寻不得。
所有人都说,那就是狐仙幻化的人形,来这世上不过就是为了历个情劫,如今劫历完了,自然功德圆满,飞升上仙去了。
为此,还有人将这编成了话本小说,甚至搬上了戏台。
这故事传得红火,可当事人之一的靖王殿下,却从此一病不起,便更加奠定了这故事的神秘色彩。
而那传说中的狐仙,此刻却走在了西行的路上。
日暮十分,元月晚一行人敲开了一处黄土建造的院落。开门的是个年轻妇人,分明二十来岁的年纪,却形容消瘦,看着已不止二十来岁。
元月晚看了那一张熟悉的脸,一声“锦云妹妹”,差点就脱口而出。
王锦云也看了眼前的女人,见她半晌都不说话,便有些奇怪,开口问道:“不知几位……”
还是木兰伶俐,她上前说道:“这位娘子,我们路过此地,本想找家客栈歇下,可眼见着天都黑了,这四周也无可过夜的地方,便想问娘子行个方便,与我们一间房,过了今夜。”
王锦云打量了这一行人,领头的是个年轻女子,穿着打扮虽平常,但看这气质,只怕不一般。且她又带了两个婢女,身后有马有车,不是去探亲,便是要归家。
“娘子请放心,只我们主仆三人,有一间房便可。”木兰又说道。
宝儿掏出了荷包,取出几块碎银:“娘子若不嫌弃,先收着做房钱。”www.xündüxs.ċöm
王锦云面上一红,赶紧摆手:“不要钱不要钱,你们进来便是。”她说着打开了院门。
元月晚踏入那院中,借着房里透出的暗黄灯光,隐约可见这个小院落,虽小,却被收拾得干净整洁。沿着墙边,是一丛才冒了绿芽的植物,或许是蔷薇。
“几位就请将就着睡这间房吧。”王锦云领着她们介绍道,“这里平时被我拿来堆放了杂物,不过各位请放心,我都打扫干净的。”
元月晚踏了进去,果然,这间不大的房间里,堆了一半的杂物,细细一看,都是些书籍器物。
“这些都是娘子的?”她问。
王锦云摇了摇头:“这些都是先夫的遗物。”
元月晚看向了她:“先夫?”
王锦云垂首一笑:“他去了有几年了,生前没什么可留下的,就剩这些,不值什么钱,可我也舍不得扔,就这么放着了。”
元月晚垂了眼:“是我唐突了。”
王锦云摇了摇头:“几位怕是还没用晚饭吧,我厨房里还有一锅面汤,我去给各位下点面条好了。”
“那便有劳娘子了。”木兰道,又拉了宝儿一道,去马车上搬下被褥来。
屋里就剩元月晚一人,她执了那掌灯,细细看了那堆杂物。她翻开最上面那本稼轩词集,映入眼帘的,便是元月清那手秀美的小楷。
三哥啊三哥,如今可真的是见字如面了。
她正心中发酸,忽听得门口吧嗒一声响,扭头看时,只见一个三四岁大的孩童,正扒了门框,好奇打量了她看。
她放下了书,才要开口去问那孩童话,就听又有人说道:“你在这儿干什么?快回去。”又见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过来要拎了孩童走。
“你们是?”元月晚不禁问。
那女孩子便牵了孩童的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看了元月晚说道:“阿娘说了,叫我们姐弟不要来打扰了客人休息。”
“阿娘?”元月晚轻念,继而就笑了,“不打扰,是我们打扰你们了。”
女孩子抿了抿嘴,像是想问,但又不敢问。
恰逢木兰和宝儿回来,她们见了这姐弟俩,也觉得新奇。
“来,我这儿有桂花酥糖。”木兰放下了被褥,掏出了装吃食的荷包来。
女孩子有点不好意思,可那孩童一听说有糖吃,立马就挣脱了他姐姐的手,跑向了木兰。
木兰给了那孩子一块糖,又看向了女孩子。女孩子还在犹豫,王锦云就来了。
“怎么都出来了?”王锦云问女孩子道,她端了三碗面汤,进来放置于桌上。
女孩子赶紧过来牵了孩童,才要走,又被木兰唤住:“给。”她将荷包整个的都塞给了女孩子,“留着慢慢吃。”她笑。
女孩子捏了荷包,一时踟蹰着,不知该不该还回去。
王锦云才要开口,元月晚就抢先说道:“不过就是些糖果罢了,给孩子们吃吧。”
她都这样说了,王锦云也就不好再推辞,便向女孩子点了点头,又道:“快带弟弟回去洗漱睡觉。”
女孩子便领着孩童走了。
王锦云指了指那桌上的面汤,讪笑道:“各位请吃吧,没多少,但好歹垫垫。”
元月晚向她道了谢,坐了下来,又问她道:“听娘子口吻,似不是本地人?”
王锦云笑着点了头:“我本是连州人氏,来这里是,”她稍稍犹豫后,方道,“是随了先夫来的。”
“可娘子的丈夫已过世几年了,娘子就没想着要回去?”她试探着问道。
王锦云苦笑:“还有什么好回去的,您怕是不知道,我的娘家人……”她不再往下说了,只摇了摇头,道,“况且,先夫生前对这里颇为喜爱,说此处虽贫苦,却清心,他喜欢这里,也葬在了这里,那我就哪里都不会去了。”
元月晚知她心思,便不再多问了,让她先回去休息,碗筷她们自会收拾。
眼看着王锦云走了,木兰这才叹了气:“看来陆凌说得不错,当年三少爷被流放至此,那王家二小姐真就跟了过来。三少爷病故后,她又领养了那对无父无母的孤儿,如今又这样说,怕是真的打算在此地过一辈子了。”
元月晚看了那面汤上升腾起的热气,唯有叹息。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桃之夭夭更新,第 121 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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