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眉眼沉稳的缘故,会让不熟的人觉得心有距离。
此时他见到温云裳,还没说话,唇边便露出一个笑来,距离感顿时散去,显出一股亲近之意。
他叫唐绍亭,乾坤商铺的东家,是温云裳来到大周后意外结识的。
温云裳看着他,神情隐有担忧,打招呼似的问了一句,“下雪了,唐公子怎么出来了?”
“可是要到酒楼用饭?”
唐绍亭却温声回答,“不碍事的,温女郎这回猜错了,在下不往酒楼去。”
温云裳不由得目露疑惑。
也不怪乎她这样问,现在正是吃中食的时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大多都是往酒楼食肆去。
唐绍亭又是这家酒楼的常客,一月总要来上几回。
温云裳还记得,她当初与唐绍亭结识,就是在酒楼里。
如今夏婴在酒楼里雇了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守在大堂门口,倘若有人闹事,就通通打出去。
一年前可并不是这样的。
那时,温云裳还没开裁云坊,夏婴和白越歌开酒楼却不精于理账,便请了温云裳来当女管事,帮忙打算盘理账本。
有一日,恰逢两人去别处办事,只剩她一个守着酒楼。
午时,就忽然出了乱子。
周人被诸侯们迫到南地,偏安一隅,多年的平稳反倒使得他们行事作风肆意,时常做出出格荒唐之举。
单单温云裳听闻后感到十分惊奇的,已是不胜枚举,颇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做派。
正值午时,酒楼里热闹红火,温云裳忙的不可开交。
谁知有几位公子在上包厢饮多了酒,玩性上来,居然玩起了掷玉投珠的游戏。有钱的,又好风雅的公子哥,说要扔这些东西听个响声。
可他们拿那比石头还硬的玉佩往哪里扔不好,偏偏在窗户前闭着眼睛往楼下扔。楼下正好有位权宦经过,又正好砸到了人家头顶。
这下可不得了了,那几位公子探头往下一瞧,见到了惹不起的面孔,急忙跑了,将这烂摊子丢给了酒楼。
那位被扔到头的权宦,被一群家仆护着凶神恶煞地走进酒楼,要把偷袭的贼人拿去。
酒楼里顿时吵嚷成一片。
温云裳一个人主事,面上镇定,心里却忍不住在心里暗暗骂那几位公子。
幸好那权宦也没什么事,被掉下去的玉佩险而又险地砸到了脚后跟。
然而,他的家仆却气焰极盛,趾高气昂地指着温云裳说:“交出那几人来,不然就把你们这伙人通通关到牢狱里去。”
“你这酒楼也别想开了!”
那些公子早跑了,一时之间怎么可能找的回来。
温云裳看向一旁的正主,许是顾忌着身份,冷着脸并不开口说话,对这家仆的行举却是默许的。
温云裳心下一沉,心知这事是难了了。
协商无果,她又交不出人,那些家仆的神色愈发凶狠,人数又多,单一个都有她两个壮硕。
酒楼中的店小二和厨子们都不敢惹事,状如鹌鹑,事情陷入僵局,稍有差错就会生出事端来。
这时,是和权宦一同来的唐绍亭恰好出声,帮温云裳化解了危机。
交谈中,温云裳又偶然知晓唐绍亭是乾坤商铺的东家,感激之余更是平添几分好感。
她当时想到李定,还心说,难道这乾坤商铺这地方专出好人不成?
自那以后,唐绍亭许是爱吃酒楼的菜,常来酒楼吃饭。
一来二去,两人便熟识了。
……
酒楼门口,温云裳看着唐绍亭有些病弱的面庞,不由得走神了。
她想,唐绍亭比自己年龄还小,年纪轻轻便坐拥着这般大的家业,实在是后生可畏。
只可惜,天妒英才……
这时,忽然听唐绍亭道,“正好,我和你一同去吧。”
“啊?”温云裳急忙回神。
唐绍亭笑,“方才温女郎不是说了吗?要去裁云坊。”
“我和你一同去,正好看看这一批货。”
乾坤商铺什么货物都涉及,温云裳的裁云坊每月也会向它供货。
温云裳没多想,她看了看天色,虽是一点小雪,却比平时更冷一些。
她迟疑,“但是,唐公子的身体?”
温云裳听人说过,唐绍亭幼时生过重病,沉疴难愈,平素不常露面,更是不能轻易受冷。
“无事的,我还是少有地见到这丰邑城下雪,大夫也说了,偶尔出来散散心,是极好的。”
话落,唐绍亭见她面色依旧犹豫,玩笑道,“放心吧,在下若是昏倒了,定然不赖温女郎。”
他身边的家仆适时地递过来一把纸伞。
温云裳只好道,“好吧。”
大周的男女大防并不重,他们二人共撑一把伞走在路上,也没有人侧目。
唐绍亭撑着伞走在她身侧,面色寻常,好似这般极为正常。温云裳虽有些心觉不自在,又疑心是自己多想了。
两人踩着薄薄的雪,一路无话。
不多会儿,裁云坊终于到了。
温云裳舒一口气。
裁云坊的店面并不算大,因为下雪,里面没有几个客人,温云裳带着唐绍亭绕到库房,检查准备送到乾坤商铺里的货物。
唐绍亭夸赞道:“裁云坊的绣工总是极好的。”
温云裳笑了笑。
两人走出库房,这时,一位绣娘忽然叫住温云裳,“对了,温掌柜,您这两日没来,有人曾来店里打听过您。”
温云裳一怔,疑惑问道,“大概是什么样的人?”
“哎,说不上来,穿的虽是周服,口音却不像是大周本地的人。”
温云裳听后心一沉。
前两日,温母生病,她便留在家中照料未曾来过店里。
此时听到绣娘的话,温云裳不由得回想起自己昨日给母亲抓药时,那种好似有人在盯着她看,如芒在背的感觉。
“好,我知道了。”温云裳面色不变,走出裁云坊。
唐绍亭在一旁关心问,“可要我帮忙查一下?”
温云裳忙道,“不用了,唐公子已经帮我够多了。”
“应当没事的。”
她心内却急速地想着,是郑玮不肯善罢甘休?还是……秦刈的人?
又或许,是自己多心了。
天下诸小国多而分散,只周人都难以计数,茫茫人海,要找到一个死去的人可不是轻易的。
虽这么安慰自己,温云裳心内却有些焦急慌张起来,迫不及待想要回到家中。
思虑间,她和唐绍亭已经走出裁云坊。
两人本应该就此分别,然而一出门,一会儿的功夫,雪居然下的越发大了。
一阵寒风吹来,唐绍亭忍不住咳嗽两声,“温女郎,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温云裳本要拒绝,说,自己回店里拿把伞就好了。然而唐绍亭用一双无害善意的眼睛看着她,“我有话想和你说。”
见状,温云裳只好按捺住旁的心思,强自冷静地点了点头。
跟随一路的马车这时派上了用场,家仆放好马凳,两人坐进去。
马车辘辘声中,温云裳疑惑道,“唐公子要说什么?”
唐绍亭垂眸,“温女郎不必紧张。”
他说不紧张,温云裳却一瞬间想到很多。
比如说,她此时后知后觉的想起,唐绍亭身为商铺的大东家,何时需要亲自来看货?
温云裳又想到自两人相识后,唐绍亭就频频来酒楼,夏婴还曾打趣过她,说他是对她有意。
……
她又看向唐绍亭,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路走多了,面上有些许红晕,眼神更是有些期期艾艾。
温云裳一怔,艰难思索起来,这可怎么办?自己如今还在隐藏身份,生怕被人追杀,怎么好和他说明白。
而且就算没了后顾之忧,自己现在有钱有闲,算得上八分如意,暂时也不准备谈这种事情的。
胡思乱想之际,温云裳视线忽然落到唐绍亭的衣服上。
唐绍亭喜穿白衣,她次次遇见他,没一次见到绣纹重复过,每件都有种内敛的奢侈,银线低调地勾在外层布料里面。
从小事上往往能看出一个人的些许性格,像唐绍亭这样的,对人对事都定然极为讲究。
而且,当下风气可不兴男子娶比自己大的女子。
唐绍亭对自己,也应当不是这个意思吧。
温云裳正想七想八,左右为难,这时却听唐绍亭忽然道,“我……可以叫温女郎姐姐吗?”
温云裳顿时愣住了。
唐绍亭垂眸,有些不好意思道,“实不相瞒,在下曾有过一个亲姐姐。”
他眼中蒙上几分落寞,“家姐同我一样,身体也并不是很好,后来早逝了。”
“温女郎,同我家姐有几分相似。”
温云裳回过神,先是对自己方才想法的羞窘,继而松了口气,也对之前萦绕在心中的疑问都有了答案。
怪不得当时唐绍亭会出手相助。
她想要说点什么安慰一下,却见唐绍亭认真看着她,“可以吗?”
他因病弱,本就让人心有怜惜,此刻露出这种眼神,更是不好拒绝。
何况,他还帮过自己……
温云裳又想起尚未和自己团聚的姐姐,顿时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意。
她心道,就一个称呼而已,不碍事的吧。
于是温云裳缓缓点头道,“唐公子随意,你叫我姐姐,总归是我占了便宜的。”
唐绍亭笑,“既然如此,温姐姐也别叫我甚么唐公子了。”
“叫我绍亭便好。”
“这……”温云裳下意识迟疑,这称呼是否有些过于亲密了。
然而唐绍亭看着她,有些小心翼翼道,“怎么了?”
“无事。”温云裳最终摇摇头。
她心中觉着有些不对劲,但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唐绍亭便再度露出笑容。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温云裳家的巷子口。
温云裳道,“劳烦就停在这吧。”
车夫立时勒住了马。
温云裳下车,鞋子踩在松软的雪上,发出咯吱的声音。
唐绍亭也随她走下来,风一吹,他又闷咳几声。
温云裳忙道,“我到了,今日多谢你。这天越来越冷了,你快些回去吧。”卂渎妏敩
唐绍亭点点头,下一刻,却忽然朝温云裳伸过手去。
温云裳一怔。
唐绍亭笑道,“好了。”
他伸出手,原来是一片雪花,很快就化掉了。
温云裳被这孩子气的举动忍不住逗得笑了一下。
这时,那种被人盯视的强烈感觉又爬上脊背,她立刻环顾四周,却并没有什么发现。
“怎么了?”
“无事。”温云裳笑笑,心里的不安感却在扩大。
唐绍亭将伞递给她,道,“温姐姐说的对,天很冷,快回去吧。”
“你也是。”温云裳点头,却见唐绍亭却依然期待地看着她,只好道,“绍亭。”
唐绍亭便含笑应声,“好。”
温云裳撑着伞走进巷子里。
身后,唐绍亭却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迟迟未动。
他想,他也不算欺骗她吧。
温云裳是长得有一点像他的姐姐,然而十分微忽,就好比,两个人都长着白皙的皮肤这种大众特征一样微忽。
唐绍亭心中默道:温姐姐,其实,我们早就见过。
脸上不知道涂着什么奇怪东西,跟着李定商队一路来到丰邑的穷书生,李云。
唐绍亭在那时掀帘往外看,瞬间就识破了她的装扮,更记住了那一闪而过间,女郎明亮的眼睛。
唐绍亭想,其实最初只是觉得有趣而已,谁知,还会极巧地见到第二面。
……
南地的冷和北地不同,是直要刺进人骨子里。
温云裳撑着伞急步走到家门口,她收起伞准备推开门时,余光忽然看到门口的大树下,停着一辆马车。
冬日里,大树的树叶早已掉完了,盘根错节的枯枝显出萧瑟的意味。
那辆马车通体漆黑,遮的严严实实,车夫的身影更是不见。
温云裳心内某些事即将发生的预感愈发强烈。郑玮不可能如此低调,那么,这里面便是……
紧接着,像是要证明她的猜测一样,马车中忽然走下一个人,他身披华贵的黑色大氅,眉眼深刻锋利,如刀削斧凿一般。
他朝温云裳走近,一步,两步……
这条路太短。
他最终顿在温家门口的台阶前,描摹似的盯着温云裳看,眼中情绪莫辨。
却一言不发。
有兵士呼啦啦地涌进巷子里,甲胄相接的声音不停响起,安静下来的时候已经排列整齐地占据了整条巷。
有邻居好奇地探头出来看,一见这场景又迅速地关紧了门。
温云裳张开嘴,手中的伞“啪”地一声落到地上。她顾不上捡,而是怔怔地,无声地念出了那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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