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一触即发。往下到城头营前守夜巡逻的士兵，往上到司马绍和王敦……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不知道一决胜负的那一刻何时到来……
入夜，亥时，天色浓黑。
王敦在其帅帐中，一如既往地“煎熬”，浓稠的思绪一如稠黑如墨的夜色。
忽而有人来报，王贵妃已来到营前，求见大帅。
无论平时在军中，再怎么威严沉稳如山的王敦，此刻还是难抑欣喜之色，只想立刻邀其入帐。
可他略微环顾一周，才发现这一敌方的“异动”，竟引来自己麾下一干将领，满腹的猜疑，都不愿引紫归入营，生怕她背后藏着什么计谋。
王敦以最快的速度，稳住了自己已前驱的双腿，整肃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干咳一声道，“怎么？那王贵妃是自己只身前来，还是其身后埋伏跟随着军队，探查清楚了没有？”
有人答道，“只见那王贵妃只带了几名侍从，身后并无兵丁……但大战在即之时，此等异举，还是不得不提防……”
还没等别人的话说完，王敦就抢过话来说道，“既然她身后既无明军，又无暗部，就把她引进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倒要看看，敌人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王敦的语气不容许任何人质疑，面上更是带了几分凛然不惧之色。
紫归自营前起，她就下车，一路步行，被人引入账内。果不其然，她只带着几个双手白嫩，手无缚鸡之力，随身伺候她的宫女和宫人。
待入账那一刻，紫归先是褪去她斗篷上，那大得足以覆面的帽子，突然一下子与帐内等候的王敦四目相对的时候，二人还是有一种突兀得忽然不知所措的些许意味。
无话。
紫归首先打破这“忽见”时，突如其来的尴尬，竟像在自己家一样，脱掉斗篷递给身旁的宫女，再命随其而来的宫人，把她带来的数坛好酒搬了进来，悉数全都放在了桌上，之后禀退所有下人，齐到账外等候。
“别站在那儿愣着啦，快过来尝尝看我给你带来的好酒……”紫归一边说着，一边抱起一坛酒，拔开塞子，斟了两碗……
王敦看到紫归一上来就直接用大碗斟酒，一边缓缓走过来，一边半带调侃地说道，“看来，今夜你是打算不醉不归啊……”
紫归沉默，浅笑。
“说吧，深夜到访，有何目的？”王敦坐下来，痛饮一碗后，开门见山地问道。
紫归微笑着再次抱坛，给王敦的空碗斟满酒，并说道，“没什么要事相商，只是想今夜就着这美酒，聊聊家常，说说从前……”
王敦再次同饮一碗，抬头长叹道，“从前？从前有什么好说的……从前！该从哪儿说起呀……”
紫归抬着碗，自饮一口说道，“我就想问你可曾后悔吗？
我曾仔细想过，我们有无数个‘从前’……在那至关抉择的口上，若是有不一样的选择，那就完全不是今天这番局面了。
比如你我一同生长的那个‘避世乐园’——溪月谷，若当初你、我都不曾出来，今天说不定我俩还在那儿男耕女织呢！”
王敦听了紫归的这番话，似被施了魔咒般，被带入深深的回忆里，他同样怀念那片清净乐土……
“是呀，最近我时常在梦中回到那片隐没在群山里的小洼地，那里有终年不曾断流的溪水，总是叮叮咚咚地响彻四季……”
王敦一边说着，一边情不自禁地心驰神往地回想，脸上也露出难得一见，从嘴边自然洋溢开的真挚笑容。
“还有那溪水两侧绵延数里的稻田，春时幼苗初露，散发着泥土的清香；秋时满眼都是金黄谷穗，风吹头坠，沙沙作响……”紫归一边附和说着，一边盯着王敦的脸不曾离开，眉头轻蹙。
“若你当时不想着离开，那你我肯定可以在那儿携手到老。”说完，紫归一仰头，也尽饮一碗，眼角有两滴清泪滑落。
王敦不语，他眼神缥缈，嘴角带笑，似乎还沉浸在年少时光的欢乐里，不愿出来。
紫归看着他沉迷于过往似乎不愿回到现实的表情，抬起酒碗闷了一大口又道，“你可曾记得，我们初来建康，你教我骑马，你我在城南清水河畔，你告诉我，你不能娶我，要将我许配给司马睿时，我对你说过什么……”
王敦的眼神迷离，不知是酒劲儿的作用，还是他内心正沉浸于过往的美好不愿自拔，嘴角依旧扬洒着笑意，答非所问地说道，“那时的你，初学骑马时如此笨拙，后来精通骑技之后，又是那般飒爽英姿，快马扬鞭，不输于天下间任何男儿……”
紫归见他对自己的问题避而不答，不知是借酒浇愁，还是沉醉装疯，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用一副不许他逃避的表情说道，“我让你撒手，就此离开建康这个是非之地，你我远走高飞……或许你我还能再续前缘……”
王敦脸上的笑意凝滞了，有一丝苦涩从脸上升腾而起，他仰面将一碗酒一饮而尽，多希望所有的痛苦都能淹没在酒里。
紫归再次将他的酒碗斟满，他低头看着碗中自己的脸，倒影在里面随酒荡漾而扭曲，一如他此刻扭曲痛苦的心。
“是啊……我还记得我被困于北方敌国的山野之中，身负重伤，命悬一线，是你……不远千里，带人来救我于危困……之后又突破重重敌军围困追杀，九死一生……
还有那时的那一夜，在我重伤未愈之时，你我似乎用尽一辈子所有力气，与我承尽所有欢愉……那一夜我永远都忘不了……www.xündüxs.ċöm
或许那时在拼命逃窜的归途中，你我就应该放下一切，不再回来，一道隐匿山间，或许今时今日你我是另一番结局……”
王敦脸上盛满了痛苦与悔恨，他匐于桌角，脸上扭曲。
对面的紫归亦是一片凄苦之色，脸上挂着莹莹的泪珠，抽噎地说道，“到那时已经晚了，我已经有了绍儿，儿小不离娘……后来，我又有了裒儿……他们都离不开我……”
是啊，一路走来，渐渐行至谁也脱不开身时，已无力回头。
沉默……
回忆……
此时两人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晋起龙骧更新，第一百二十三章 深陷回忆 倾诉过往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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