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位可要坐稳了!”渔猫水性上乘,河中功夫很是有一把手,宋二咚的一声倒在船尾,长发盖住眉眼,朝着他轻笑,“本公子乏了,到地方还得烦请你唤我一声。”
这位真不糊弄,说乏了竟真在这漂泊船中昏昏睡去,顾念索性也不再言语,倚靠在船边望远处的石桥,他不敢合眼。
观人间内不比虚境,泰山帝君指不定时时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只好低头瞧这绿水轻轻哼了一声——一如垂眉青天狐狸的那汪寒潭,这渡江水幽幽的,看着不知何时也会从里面伸出藤蔓将他拽下。xündüxs.ċöm
似是映照他心中所想,那江水忽的跟过一阵风,化作粒眼珠子,只一瞬,又跟着风散了去,顾念心有余悸,将匕首抽出,放在不显眼但顺手的位置。
泰山帝君可知他寻见了夕?
或许是知道的,那又如何呢,他要的是宋锦年的命,照话本那般,说不定过几日若是还未有动静,那位心胸狭窄的帝君便会派雪素化作一条小蛇或是凡人来“劝告”。
不,雪素本就是蛇。
船不吃水,不久便到了中央,渔猫从此处钻出,想是有不少鱼,顾念本欲好奇瞧一眼,耳畔不合时宜传来声响,耳熟——院子里土灶烧水时,小水泡会贴着锅炉内壁,直到温度逐渐升高,水泡也就渐渐冒头发出阵阵咕涌声。
水中隐约几抹肉色,他随即正身,活着一直以来没什么大的眼疾,却眯着眼也瞧不大清,不禁腹诽虚境待多了,莫要让他终有一日同瞎子般。
这些影子成块状,且贴近底下生长着脉络纹。
与卜兔那把伞有些像,那伞是人皮,水中这些东西更像是肉灵芝,状如肉,依附大石生长,头尾皆有,寻常见得要么白要么黑,亦有青、黄,是活物。
但,哪有长在流水里的太岁。
肉块之外缠着丝丝缕缕的絮状物,更不像是锦鲤鱼类,顾念生疑:“这是?方才在岸上完全没注意这水中之物...”他欲出手去探。
“水脏,别摸。”宋二忽然出声,止住了他。
顾念看了看他,这厮连眼睛都没睁,却也就此罢手,心想怪了,他怎么知道他要干什么,却也不好问,省的打草惊蛇。
他琢磨呀,观人世里的宋二和宋锦年一个模样不出二心,年纪小小陈府颇深。这船一猫二人再次沉默,就这么临近了渡口。
说是渡口,也不过是沿着石壁弄个简易台子用来靠岸的,渡江在一旁分出了几道支流,小船飘进支流,才算进了这镇子。
同在对岸所见一样,雨中人没几个,只有鸟叫唤。
渔猫一掀后背斗笠,大喊:“公子,快到了!你起来挪两步!”
宋二抬眸,狭长的凤眼收回视线,从病秧子衣襟上挪开。他拾起竹哨吹小令,岸上黄鼠狼赶忙从小巷中钻出,举了个油纸伞立在跟前等,这些妥了,二公子才起身道与猫船家:“你送他回宋府就是。”
“不了,不扰你了。”顾念亦起身,“我随处寻个落脚处便是。”他自然不是真要往别处住去,只是想看看宋二往哪去。
“谁说的扰我,山上分明说好了的,你反悔?”意料之内,宋二自是不肯,“宋府有很多厢房,你还怕欠我不成。”
“你是要去何处,可方便带上我?倘若府中将我认成无赖,要把我赶了出去——”
“不必担忧旁的,就这样吧。”宋二拍了拍顾念的肩意为安抚,又指着他,道与渔猫,“人要问,你就说我是断袖。”
“...”顾念欲言又止,想是方才在山上过火了,这好好的宋二,言语间竟有种平静的疯意,而似是真的有要紧事,不待船稳当靠岸,那顽人接了伞,转瞬就在雾里跑了。
剩下黄鼠狼横竖敲了敲左右石头,从里又冒出两个黄大仙,三位大仙一道跟了主人去。
“公子这是强抢人,你竟也不反抗他!”渔猫摇头道,他靠在撑槁上叹气,二公子即是如此,这病公子话里哪有怪他的意思。于是回过头去看船上的顾念,可惜雾太浓,连猫妖也看不清神情。
渔猫觉得宋二有点子像蒙骗柔弱女子的歹人。
被蒙骗的柔弱“女子”本人不知道自己的形象这般令人怜惜,环顾一圈,这渡江两岸都没有肉色块状物,只有江水当央有,宋二佯装睡意却截住了他,想必是不愿同自己说。
莫非是活物?会和夕有关么,他又想起初来之时,那老伯所说:“一夜之间...江流井水全灌了不知何处来的血...”
这镇子又为何雨日不得打水呢...
顾念收回视线,抬首恳切道:“猫船家,只好麻烦你带我去宋府了。”
“好嘞,你好好的,宋府很是缺个管事的,你去正合适!”渔猫带笑,动手撑槁,却将船头别开了位置,朝另一出去,“俺带你走香江!这条小河里头在修桥,生人过不去。”
顾念颔首,一人一猫没入雾中,驶入另一侧的香江进了这镇子。
——过了几日。
渡江绕小镇,淌出的几条水路,木舟都飘在里头,船桨拍那水花动听得很。途经宋府这条街的水路,被邻里唤“香江”。
凭它水路两岸古树藏香,一年四季皆有花开之时。
清晨,香江花叶飘飘,一柄长长的竹耙拦在一角,从上游滚来一个接一个的青李子果,果皮上头刻着抓痕。
顾念在宋府门跟前坎儿上端坐着,板正极了,像是对面等人来同他下棋似的,但这地方显然没有。香江水也闹得很,几个拍子就滚上古台阶打湿他的裤腿。
他来此多日,却没寻见半点进展。
邻里都说,宋二公子家住了个病弱书生,书生生的俊,二公子对其很是上心,接连几日做衣裳的、变戏法的、有名的厨子都扛着吃饭的家伙来往宋府,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那书生却时常发愣,常常跟着门前两头石狮子三点连成一线,也不爱说话,似那闷闷的水葫芦。
宋二当日匆忙离去似乎真是偶然,渔猫送他往宋府去没一阵,二公子就带着大包小包赶了回来——铜锣快板小木人什么花样都有。
顾念对此很不理解,却不得不收了放在厢房内,没成想此后几日,大太阳晒透了府,二公子也不让出府,拖着闷水葫芦留在府中转悠。
他想,这厮别是蒙他的,别不是在盯着自己吧?盯得实在是有些紧了。
“阿念,来尝尝这道糖醋鲑鱼!才从江中钓到的!”
“谢...”
“阿念,尝尝这道干煸四季红!”
“谢...”
“阿念,夜里饿了吧?这碗枸杞银耳羹你一定要喝!养人!”
“谢...”
“阿念,今日起风,一同放风筝可好!”
“阿念,快来瞧戏台子!会喷火!改日把这喷火的送上山神庙!烧穿他的小尖楼!”
“阿念,饕鬄楼送来不少点心,今夜来赏月吧!”
...
数不清第几夜,顾念扯住被褥往府外跑,道:“宋公子,不然你我就此别过,在下实在是有些困了——”
“怎么会!你去哪?你一个人我不放心的,常言道,病人多活络身体是好事!猫!拦下他!”
“喵嗷嗷嗷!顾公子莫走!”
...
“阿念,我寻了云游的大夫来,你别起身,别怕,来躺好,大夫大夫你快看看,阿念怎的眉眼间发黑?”
“二公子,顾公子这是长期疲惫的缘故,除了需要静养,没什么大病。”
...
“宋府这地方探不得有用的东西!”雪素斩钉截铁道与顾念,一面说,一面就着茶水咽下咸肉。比话本里写的快些,到宋府定居第二日,雪素就装成水蛇来寻他。
对方本欲催促他杀了宋二,却被顾念先下死手,被其掐住喉咙灌入吃食,蛇蛇大喊:“唔...撑死窝了...你不杀了他...唔顾念!帝君就会杀了你...窝饱了!”
顾念只装耳疾,绝不停手继续往蛇嘴里塞点心。
芥子里的时间不会破坏虚境中的时间,眼下既然宋二高兴,自己也跑不出去,顾念也就随他闹,只需每日早起坐在门边听会鸟雀叫唤,讨到一时清静。
他这会从耙子里捡起几个李子,果皮略涩,果肉熟透香甜。
上回清闲已不知是何时,这种没有死人没有魂魄不见神鬼的日子,顾念吃着都有些恍惚,心内思索:“芥子之中五感皆有,帝君之术,在我与夕之上,说不定比钟无还要多几分,可他分明同钟无二人一同入道,为何三人间术法差距悬殊?”
说起夕,此时的夕他自初日一见,便再也没见过,那么钟无与泰山帝君呢,这两个人又在何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白蛇垂落枝头,吐着信子道:“帝君让你杀了他和心魔,你这样等同于敷衍帝君大人。”
顾念听着,低头从水底挑了个浑圆无暇的大李子,抛给雪素,不紧不慢道:“你大可以同他如实禀报,他也大可以在芥子里把我杀了,他自己来动手也很好。”
白蛇张了口钳制住脆李,这个果子很酸,正欲吐掉,动物的本能寻见有些动静,滋溜一下就钻进了石狮子缝内。
“阿念?阿念!”
果然,宋二披着外袍便从门内跑出来,断了顾念所有思绪,他道:“还在此处等着?惯着他作甚。”说的是渔猫。
顾念出不去,小猫心血来潮每日将寻到的山果放入江中,酸的不作标记,甜的留下抓痕,顺着流水都转到顾念手上。
眼前人今日束发编小辫配铃铛,细细的金颈环,一身华贵招摇,顾念有了一种宋二即刻要开花的错觉,耳边听人絮絮叨叨交代一堆,依稀听见出门办事二字。
“啊,他终于要出府了。”疲惫成疾的顾公子懵懵地想,胡乱点了点头,直到目送宋二上了船离去,他还在想,“他是去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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