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高位者,皆有谋私,从前未必不知,说到底,一切在武皇许与不许之间。
刘育昌自然是立时叩首申辩,涕泪横流地表忠心,武皇面色未露不虞,只叫他先起身说话。然而他这一起身,言官们却跪下了,群情激奋,痛斥其为惑上奸臣。
此事敏感,朝中大部分人摸不清武皇意思,都敛声不语,反倒是平日里最精明的凤翔突然开口,大大责备进言的言官,称她们置圣上颜面于不顾,枉为人臣,又对力援刘育昌,称其数十年忠心侍上,其心可鉴,武皇是明君,既得武皇信赖,必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这一番支持引得刘育昌摸不着头脑,正暗暗揣测之际,堂中的谏议大夫似是被激怒,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了一份罪证,呈与了武皇。刘育昌跪于座下,自是不能上前,罪证由另一侧的梁少监接过,递与武皇。
武皇本面色如常,谁料只看了一眼便沉了脸,待到阅毕更是勃然大怒,直接甩到了刘育昌面前,道:“你且解释!”
刘育昌颤巍巍地捡起文书,脸登时煞白,上面的内容也很简单,只写了他华京中的三处园子是何模样,和赠与之人。
凤翔闻言登时大变脸色,先是不信,而后便是痛心疾首,掩面大呼:“我心甚痛,卿身负皇恩,岂能辜负陛下?又污涂陛下清誉,行此等龌龊行径?悲夫!刘监何以糊涂至此!”
刘育昌顶着一张泪脸,死死盯着凤翔。
武皇心知闹到这一步不能敷衍了事,便当场下旨彻查此事,特遣御史大夫亲督此案。
贪腐之案一出,旁事皆被搁置,连动兵一事也暂且不议,御史台浩浩荡荡查了七日,本快要结束,然而却在第八日出现了大转折。
御史台一无名小卒连着三日上书,检举御史大夫与百官官官相护,为亲近者掩罪脱身,又附上一份名册,上有文武官二十一位,详细写了其攀附刘监的罪状,内容详尽,极为大胆,连子丞相也未能逃脱笔下。
这份奏书直到新任殿中监梁谨言上任才摆在了武皇的案头,武皇阅过之后并未急着发作,反而遣梁谨言去将此人秘密接来,亲自询问。
当夜一位衣着朴素的女子被带入紫宸殿,这是她第一次单独面见皇帝,举止显得有些拘束,行礼时也甚为慌乱,踉跄着跪在殿中,拜道:“臣文成章叩见陛下!陛下龙体安康,福寿万年!”
“平身罢。”武皇的脸被灯火晃得阴暗不定,“朕唤你来,想听什么,你可知?”
文成章跪在地上头也不抬:“臣所言句句属实,愿为人证!”
武皇看着她,用寻常语气问:“可有遗漏?”
文成章猛再一叩首:“臣斗胆禀上,定安王亦曾牵连其中!”
武皇盯了她许久,意味深长道:“朕记得,你从前是定安王属官。”
“正是曾被定安王强逼为僚属,才发现了定安王曾私贿罪人刘育昌,奈何当日身不由己,不能上奏陛下,今承蒙圣恩,重得自由,绝无再瞒之理!”
武皇弯起眼,道:“朕感念你一片忠心,不会怪罪,然兹事体大,朕一时又寻不到合适之人……”
“臣愿为陛下鞍前马后!”
武皇终于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四日后朝会,文成章一身绿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弹劾丞相、定安王、中议大夫、轻车都尉、等二十二人贿刘谋私,御史大夫王成以权谋私,结党祸政。
此言一出,举朝哗然,原本将要平息的事件陡然急转,一颗无名石子投入宦海,激起千层浪。
武皇借此事发作,大加苛责,当朝扣押了御史大夫王成,遣凤翔亲督此案,绝不姑息。一时间朝堂人人自危。
定安王称病不朝,然未能躲过。武皇特下口谕对她大加责难,更称她此前拒不领漠庭一事实为“居功自傲,藐视天颜”。谕特称:“汝勾结朕身边之侍,包藏祸心,此罪鞭百犹轻。但朕为人母,不忍苛汝之肉身,却也不想轻轻放过,纵得汝不知天高地厚,故此命汝为副将,协将领军,共赴漠庭,戴罪立功。”
“好一个戴罪立功。”风临坐在椅上擦着长刀,嗤笑道,“吾常常佩服陛下,仅用四个字,便将吾复置于罪臣之境,使不可往变必往之,使不可为变必为之。吾戴罪去得那地,即便立了功也变成了无功,免去了封赏之患。且连姑姑都险被撸去相印,吾却安坐府中,怕是外头也有怨言吧?”
风临停下手上动作转头问一旁的寒江:“你数了没?这是一箭几雕了?”
寒江执手立在旁侧瞪了她一眼,垂首不语,并不敢失了礼节。
风临转回头,望着眼前的人,笑道:“梁少监……啊错了,而今该称你为梁监了。”
梁谨言低眉道:“殿下何苦打趣奴。”
风临笑了笑,一把将刀推入鞘,起身走到梁谨言身前,道:“你做的不错,但也要小心些。近来吾不会再烦你,你且安心自保。”
梁谨言对她一礼,道了句:“多谢殿□□恤,然奴身并不足惜,但求效犬马之劳。”
“宫中如何?……父亲如何?”风临询问道。
“皇夫殿下如常,只是药吃得愈发多了。”
风临叹了口气,刚想再问,梁谨言便了然:“殿下放心,一应事宜皆有五殿下盯着,药食也再三验过,必定妥帖。况且皇夫殿下近来重理六宫事宜,权柄渐渐回笼,大可无虞。”
见她松了口气,梁谨言又低声问:“二位殿下托奴问您,对净王一事如何看?”
风临把刀挂在腰际,答得果断:“绝不可。”
梁谨言复行一礼,道:“奴明白了。”
风临道:“外头人候的久了,恐会起疑,你且同他们回吧。一会儿吾砸点动静送送你们,全当给你个交代。”
“多谢殿下。”
与此同时,皇城凤洗池水榭,武皇正拿鱼食饲鱼,见池中鱼争抢之状,不觉开怀大笑。长队的侍从女婢在她身后低眉不语,也并不近前,与她并肩而立的仅有卫修容。
卫修容神色从来平淡,若旁人整日如此不免要被嘲一句假清高,但他容貌温婉,柳目温润,配上这样的表情倒给人一种恬淡的气质。
他站在一旁也不多语,鱼食没了便默默举到武皇手边,风来了就替她挡一挡,披风皱了就伸手整一整,实在是个贴心人。
武皇今日似乎心情大好,喂完鱼也冲他道:“近来物议如沸,你如何看?”
卫修容垂首道:“臣侍无知,不敢妄言扰陛下圣听。”
武皇挥了挥手:“朕问你,便是准你讲。”
他仍旧不肯:“臣侍不敢。”
武皇想了一会儿,又问:“琉璃婢愈发大了,朕前日去看她,见她一个人坐在窗边吹埙,静静地练,不吵也不闹。她还是像你。”
卫修容依旧垂首,只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应和:“是吗……”
“她还小,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你可想她?”
卫修容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波动,但他始终低着头,一副恭顺的样子,道:“臣侍自知应当本分,该臣侍想的,臣侍不想,不该臣侍想的,臣侍更不敢肖想。”
听了这话武皇满意地点点头,道:“朕就喜欢你这一点。”
不远处一女婢上前行礼,道:“禀告陛下,慕大人已到青岚阁。”
“好。”武皇拿出帕子拭手,对卫修容道,“你回吧,朕改日再寻你。”
“是。”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水榭,原本拥挤的地方瞬息变得空荡。见那群人已远去,卫修容身旁的宫人才低声埋怨:“修容方才怎不说实话?陛下的意思明明是想叫您养小殿下的,您却不争取一下……”
卫修容神色淡淡,平静道:“我深知陛下秉性,她不给的,你绝不能要。她给的,你也要想想再接。而且方才你从哪个字听出陛下有此意的?”
宫人默默低下了头。
卫修容道:“皇夫尚且如此,何况我呢?侍君……不过是在陛下面前找准自己的身份,在陛下眼中,我的身份,不容许我想太多。”
那宫人听了这自弃之话难免不平,道:“修容莫要这般消沉,陛下带您也是有心的。”
卫修容没有应话,他凝望着天空,不远处有一大一小喜鹊在风中艰难地飞着。他盯了许久,黯然离去。
青岚阁中,武皇姗姗来迟,对慕归雨道:“慕卿久候啦,临近晌午,卿必定未用膳,便同朕一起进些吧?”
慕归雨行礼后笑道:“陛下如此厚爱,臣却无甚功劳还报,若非今日恰有宝物进献,当真无颜受陛下赐膳之恩。”
“哦?卿有礼物进献,快予朕一观。若进的东西不入眼,今儿中午你只喝西北风去罢!”武皇笑着净手,冲她打趣。
“陛下身边的风那也是沾了天地灵韵的,便是喝他一日又何妨?也是赚了!”慕归雨圆滑道,示意身后一婢呈上两个锦盒,亲自双手奉上。
武皇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枚巴掌大的翡翠,通体晶莹无暇,绿若天水,是难得的佳品。另一盒乃是一颗眼珠般大小的夜明之珠,盒盖仅微开一口,便有荧光透出,喜得龙颜大悦。
见武皇心情上佳,慕归雨微笑不语,随内侍引入座,与武皇相对而坐。饭毕,武皇询问起先前粮草一事细节,慕归雨稍加润色,一一应答。武皇略一思量,道:“本来由着风恪去压着她也无妨,只是眼下北面紧张,还是算了罢。”
慕归雨恭敬问:“陛下有意定安王任事是为天下考量,臣有一言进陛下,安抚缙王,亦是为陛下着想。”
“自然是要安抚的。”武皇点了点头,“朕还需她出来当个幌子。只是安抚她不能给实的东西。”
慕归雨细细品味,笑道:“凡陛下赏赐,无不荣耀。听闻缙王好翡翠,臣恰刚献了那物,陛下不妨物尽其用。”
“借花献佛,卿不介怀?”
她笑道:“不管什么方式,但凡能帮到陛下,臣都欣欣然。”www.xündüxs.ċöm
武皇点头,又问起对净王一事如何看,慕归雨以此为陛下家事为由,始终不答,武皇亦是满意。
末了,慕归雨将辞之时,面露犹豫,似有言要进,又颇为踌躇,最后决意离去,却被武皇叫了回来询问,这才说:“臣听闻一言,奈何无实据,故而几番犹豫不敢进言。”
“但说无妨。”
“臣听闻,御史大夫弹劾刘育昌一事的证据,乃是凤大人搜集转赠的……”
武皇沉默许久,微笑道:“到底是为朝廷,法子损了些也罢了。”
慕归雨笑道:“陛下有圣断,臣也能放心了。”
待慕归雨走后,武皇脸色越来越沉。有的事可以做,但必须要她知道。不告而行,是妄为。
刘育昌一事闹了四十三天方才罢休,牵连者众,影响甚广。其中究竟有无冤屈牵连者,不得而知。武皇感刘数十年侍奉,开恩其亲族,仅判其五马分尸,以儆效尤。
御史大夫王成罔顾法纪,革职入狱,听候发落。然其体弱身虚,不日在牢中病亡。王成之死因曾有人生疑,终不了了之。
凤翔凭功继御史大夫之职,文成章凭功任监察御史,余下有五人亦以此事升迁,按下不表。
凤翔升任前,曾被武皇传召,言语之间点醒,凤翔心慌不已,为着讨好武皇,进言道:“陛下先前谋划未果,臣亦是为此生憾。然臣以为成大事者不必受制于名分,陛下以为呢?”
武皇抬眼一笑,道:“朕只怕委屈了你家。”
“但能为陛下助力,臣甘之如饴。”
二人所言为何,含糊不明,但很快便浮于水面。
没过两日,在一个晴朗的三月天,刚下朝归府的风临便收到了这份突兀的大礼。
未近府前便见内城依仗停在路上,兼有无纹的车马队,一踏进大门便见皇城内侍站列在廊下,成列冲她行礼。风临心中一咯噔,暗道不好,待进眼前的客厅,一眼便见堂中坐着位明艳少年,着一身茶花红仪服,重工精绣,金冠金饰,煌若彩凤。
见此情形,风临虽在雾中也隐隐摸得一点意思,脸登时沉了下来,一旁的领头内侍殿丞冲风临俯身一礼,谄笑道:“奴拜见定安王殿下,贺殿下大喜!这位是凤家的二公子,自先前落选后此子郁郁寡欢,不思茶饭,重病不起,凤大人怜子心切,上书恳请陛下怜悯,陛下为凤大人爱子之心动容,又怜悯其情深义重,故特恩赐其入殿下府邸。秉陛下圣恩,从今日起,他便是您的男侍了。奴恭贺殿下又得佳人!”
风临的黑眼珠转向堂中坐着的那人,他正板着一张脸,像个讨债的坐在椅上。
情深义重?
不思茶饭?
重病不起?
那厮两个拳头握得青筋暴起,风临凭借多年驰骋战场的经验,毫不怀疑那讨债的下一瞬便能拍案而起,两拳打死眼前这个胡说八道的老家伙。
然而那公子面色不虞,风临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去。选夫一事她本就不情愿,也曾与陛下透露过不愿纳侍的心意,她心道:选夫废了多少心思才撇开了那些个眼线,本以为好歹能内府清净,到底是您棋高一招,正夫做不得,直接塞个男侍过来,倒比娶夫还省劲!谁不知那凤翔是您宠信之人,塞她的儿子给我?还逼着我受这份大喜?欺我太甚!
是而她应付的表面功夫也不肯做,甩下了一句话便走:“受不起,请回吧。”
那老殿丞大惊失色,恐任务不成,连忙追到离去的风临面前,几声高呼:“陛下口谕——”
风临怒不可遏,却又不得不止住脚步,强压着怒火跪到地上道:“臣敬领圣谕。”
“朕为一国之君,当抚恤下臣,你为朕之臣,当为朕考量。况且女子有个三夫六侍最是寻常,你虽倔些,但想来不是不懂事的,勿要为此胡闹。”
老殿丞宣毕,冲定安王笑道:“殿下可听明白了?”
风临缓缓起身,死盯着老殿丞,道:“如此,吾不得不受了?”
那凤公子此时才走上前,冲风临一礼,缓声道:“侍凤至拜见殿下。”
风临不答,只冷冷地看着他,他亦是毫不想让,静静对视,二人周遭如数九寒地,气场针锋相对。寒江急的满头大汗,生怕风临说错了话被内侍禀给皇帝,奈何身为奴婢又不敢插话,只得不停使眼色。
那凤至生的高挑,风临与其对视免不了要抬着头,心中更是不爽,冷笑道:“凤公子乃功臣之子,予吾做侍不觉委屈么?”
他冷冷道:“殿下方才没听到么?侍倾心于殿下,险丢了一命,能入府便是天恩,怎会计较名分?”
风临闻言嗤笑:“好个情深义重,只怕吾无福消受。公子入吾府,看似为情,实为讨债吧?你也瞧见了,这府中空荡,寒酸得很,实在不知公子看上什么了?如此自降身价,倒叫吾心中害怕。”
凤至又是一礼,回答也虚冒:“侍抛节上门,自是为情,一片真心可鉴。殿下如此说,真叫凤至心伤。”
一派胡言,见这满堂假人假面,风临忍无可忍,当场拂袖而去。那一众仆从内侍面面相觑,倒不知该如何收尾,寒江到底是宫中老人,一人极力圆场。那老内侍敛了假笑,也无意久留,只瞥向凤至行了一礼,低声道:“公子好自为之。”
凤至目视前方,似未听到一般。
那风临快步穿过长廊,满腹憋闷,就近寻了个亭中坐下,正欲与人抱怨一番,却惊觉四下空荡,身边无可说话之人。
独自坐在亭中,冷风吹起她鬓边的发,胸中的气瘀滞在心,虽抿唇不作声,强撑姿态,眼眶却渐渐红了。
堂中寒江送走了一干人等,又派人安置了凤家带来的物件,忙不迭赶来寻风临,想问问如何安顿那位凤公子,却从马夫哪得知方才殿下已牵了赤风出府去了,也不许人跟着。寒江气得狠狠训斥了她们,指了平日里伶俐的人暂照看府里,自己急忙忙地出去寻。
这边风临衣装未换,一路骑着马漫无目的游荡,待回神之时已来到了丞相府附近。她红着眼呆望了丞相府大门一会儿,回过神时,抬手便给了自己一耳光。
耳光火辣辣,然而她终究没走。一个人翻身下马,牵着马来到了不远处的巷中,孤独地倚着墙,望着不远处的丞相府。
赤风在她身边慢慢踱步,时不时用头碰一碰她的肩,她也全无反应。直到日暮西沉,华灯初上,子徽仪的车驾才悠悠驶近。
想不注意到风临很难,起码对子徽仪来说是很难的。看见墙下那熟悉的身影,他几乎是凭本能叫住了车夫,急切的声音都变了声调。
风临抱着胳膊看着他从马车上下来,一步一步走上前。她好像是在等他,可真见了他却又生出一股无名火,在他未走近时,她突然抬起手,缓缓俯下身行了一礼,充满讥讽道:“见过公子。”
子徽仪登时定在原地,两只脚不知进退,茫然无措地望着她,连回礼都忘了,小心翼翼的问:“为何……”
风临直起身,冷笑着盯着他:“公子虽未过门,但已是缙王之夫,吾见了皇姐之夫,自当行礼。”
这话直插进子徽仪心里,清秀的脸瞬间苍白如纸,他站在原地望着她,丧失了再近一步的勇气。几次张口,终是吐不出一个字,他索性放弃了,颓然垂下了头,如一朽木,迟缓地转过身往府门走去。
他额前的碎发遮挡不住,那淤青的伤口仍然停留在他的左额,再往下,是一双灰败的眼睛,美丽而空无,风临突然发现自己想不起从前徽仪的眼睛了,他从前也是这样吗?
风临望着他垂首走上台阶,一步一步,如同行尸走肉,一步一步,迈进那巍峨的大门。
她的胸口突然涌出一股悲愤的冲动,朝着他的方向大喊:“徽仪!过来!”
风骤起,声音随风飞入子徽仪的耳朵,他如遭雷击,愣在原地好一阵,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向她。
风临红着眼站在那,看着他。
无须迟疑,也不需要再思考,他飞奔向她。
风临在话出口那一瞬间就明白了,一直以来她想说的话就是这个。
徽仪,过来。
回到我身边来。
我想说的,所期盼的,就只是这么简单。
子徽仪飞奔至她面前,发丝纷乱,却不敢再近一步,风临将他拽进巷中无人处,一把将他抱住。
夜色如墨,巷中昏暗,仅能听得清彼此的喘息声。子徽仪两只手不知如何自处,呆在那由她抱紧。风临转身将他抵在墙上,伸手抚上他的脸庞,拇指指腹碾过海棠色的唇瓣,愈碾愈重。她盯着他的双目,低声问:“徽仪,你去哪了?”
子徽仪水目闪过一阵鲜明的痛苦,无奈合上眼,却被风临钳住下巴,不得不迎接她的目光。
风临蹙眉,突然用饱含委屈的声音轻轻说:“我不想纳侍。”她紧紧抱住了子徽仪的腰,将脸埋入他的肩膀,又落寞道:“我不想……”
子徽仪痛苦地合目,遏制住拥抱她的冲动,也摁下了追问的冲动。
“徽仪,我纳侍,你有没有想说的?”风临抬起头,重新对上他的眼,将额头抵在他的眉间,追问道,“你有吗?嗯?”
子徽仪沉默地落泪,不敢作答。
风临有些怒意,猛地抓住他的衣襟,他突然大惊失色,条件反射般抬手死死拽住衣襟,抿唇含泪摇头。她一时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为何如此?”
子徽仪垂泪不答,风临愤怒他的沉默,更悲哀他明明跑向自己,却不肯发一言,更痛心于他刚刚本能的反应,为何他要如此?风临越想越恼,干脆俯在他肩上,把失而不得的悲愤与屈闷化作一个歇斯底里的主权宣告,冲那白玉般的脖颈狠狠一口。
霎时间刺痛传来,子徽仪倒吸一口凉气,却不推开她,反而伸出手将她牢牢拥在怀中,任凭她咬破自己。似乎只有她伤害自己时,他才有勇气去触碰她。
鲜血的味道弥漫进风临口腔,她并不快乐。好像咬了这一口,在他的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便能证明他是自己的,然而这种行为终究可笑,连一点点的欺骗都无法给她,风临突然涌上一股巨大的无力感。
感受到她牙齿带来的疼痛,将这种伤害同心中的女子笑颜重合在一起,他突然无法接受,昔年的美好强横地涌入脑海,连同他苦苦等待的心绪也翻滚起来,一幕幕划过,直到如今。
子徽仪紧紧抱着她,痛苦地泣道:“殿下……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带着哭腔的话音传进耳中,风临不由得松开了口,她抬脸便撞见那一双美丽而痛苦的眼睛,那双眼睛整日里死寂,此刻倒因着泪终于有了些光。
似是被这脆弱而悲情的美所动容,风临猛然吻住了他。
猝不及防,但他毫不犹豫地接纳了她,如同接纳她每一次伤害。黑夜之中,二人唇齿相依,依旧无法温暖彼此。
这是她们第一个吻,却并不美好。在夜的冷风中,一个混着泪水与鲜血的吻称不上温情,硬要说的话,仅是一点点悲伤的慰藉。
这一吻结束的也很快,如同二人此次的会面。临别时,风临独自骑上赤风,背对子徽仪,她一身玄衣,几乎要融进夜色之中,连声音都带着几分落寞:“你问我,我又去问谁?”
“徽仪……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她坐在马上,痛苦地掩面,她耻于落泪,但今日之事给了她狠狠一耳光,终是撑不住,流下一滴满是屈辱的泪:“我从不想纳侍,更不羡什么三夫六侍,我就只想要一个人,与他白首偕老。为了这一个小小的期盼,付出了我所能付出的一切,我要的并不多!可是为什么……徽仪……我给你备了三十三车的嫁妆啊!”
那一声悲戚的嘶吼携带着过往狠狠击在子徽仪心上,他甚至立刻便回想起曾经栖梧宫中那个年幼的皇女,一本正经地算着账,为自己打算嫁妆的模样。
痛不欲生,他捂着心口泣不成声:“是我无福……”
风临问他:“你还爱我,是吗?回答我,徽仪……只要你回答我,我……我必定……”她哽咽住,再难言语。
子徽仪含泪望向她,答案呼之欲出,却被他生生咽下。做暗桩的生死由天,焉知活到几时?何苦答她。不远处丞相府的仆从已经寻到附近,喊声渐近,直到随人离去,子徽仪始终没有答她。
一人一马站在影中,望着公子远去,黯然落寞。最后不得不去,风临孤身上马,往空荡荡的家走去。路上路过曾经就读的学院,惊觉此处曾是她花街游马的路,耳边响起一阵遥远的呼声,夹杂着鲜花飘落之音、故人昔年笑声。
再望四周,昏暗萧索,残雪寒风,通街无人影,独有已身。唯有身下赤马,与昔年同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太女纪武皇白苏更新,第 84 章 第八十四章 敌袭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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