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夫还是不咸不淡的模样,倒也挑不出毛病,二人相处也算和谐。武皇一直关心皇夫的身子,也不知是不是沐月山这温泉起了效果,这几日夜里皇夫确实不咳血了,只是脸色仍是有几分病气,泡在水里也不见增色。
这日帝与夫正在用膳,随行的几位郎君沉不住气,跑到这求见,说了几句酸话。武皇起先未说什么,反是皇夫面色不悦,当场拂袖而去。
武皇随□□代了几句便追了过去,问及原因,皇夫只说:“臣以为来了这里便能与陛下清净的待几日,不想还要看这些莺燕围着您喧哗。”
这一句带着醋味的话哄得武皇心情大悦,翌日便让那些郎君启程回京去了。
此后几天,皇夫与武皇明显温情不少。原以为此后与丈夫离心陌路,不成想百转千回,今日也能有几分往昔模样,武皇自然是喜不自胜。
她虽是帝王,做事果绝,却也不是断了人情的,夜深人静之时,她也会思念那个温柔贤静的皇夫。只是他太过冷漠,而自己又放不下架子,如此蹉跎了数年,已是懊悔。
虽有佳木替梧桐,终是不及。
而今他愿释意修好,她自然求之不得。一时间宠极爱极,皇夫无什么求的,武皇便主动送。无论什么器物,凡皇夫多看一眼的,第二日必然成倍出现在他的房中。
皇夫对此不迎不拒,武皇也乐得他如此,如此持续了几日。这天武皇散步归来,见皇夫弄了不少莲子草膏摆在梳妆台前,披头散发地呆坐在那发愣。
自二人关系缓和后,皇夫少有此态,是而武皇疑道:“南玉,做什么呢?”
皇夫头也不回,只道:“臣在想,要不要把这头白发染黑。”
武皇面色大霁,走上前轻按住他的肩膀,柔声道:“虽说你银发也出挑,但总少些精神气。染了也好,显得年轻些。”
皇夫沉声不语,伸手拿起莲子草膏,武皇抬手抢过,道:“朕来帮你吧。”
皇夫沉默,算是应了。
一旁的仆从想帮忙,也被武皇拒了。她用手指一点一点将膏体涂抹在那刺眼的白发上,动作细之又细。皇夫坐在桌前,注视着镜中自己,不发一言。
头上的白雪随指尖化去,待再一抬眼,铜镜中已然坐着位乌发男子。皇夫望镜不语,只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惹得武皇片刻失神,她忍不住道:“从前晨起,朕总能望见你坐在轩窗下,沐着晨光梳妆……每当你发现朕在看你,你就似那般对镜而笑,那一头长发顺着你的肩头滑下,闪着淡金的日光,当真是极美……”
话至此处,她忍不住捻起一缕发丝在手中,没有回忆中若有若无的清香,只有刺鼻的膏体气味钻入鼻腔,提醒着她昔年乌发云鬓早已不在。
皇夫对这番话似没有大的触动,只轻轻一笑:“韶华易逝,容颜易老,当年花月也只能从旧梦中寻了。”
武皇笑道:“旁人若说这话,朕不好辩驳,可你说这话,是半点也不能服人。岁月无情,却偏疼于你,镜中容颜依旧,仍是才貌佳人。”
皇夫听闻此话忍不住摇头苦笑,道:“陛下,何必自欺?”
“南玉,朕没”
“陛下,”皇夫扭头对视道,“从前是回不去了。染再多的莲子草膏也只是假象,就如同白发不可能真的变回青丝,人也不可能重回旧年。”
皇夫自顾自说,全然不管武皇脸色,室中一时静默,武皇撤回了手,笑道:“南玉,不说这个了。”
皇夫扭回了头,轻声说:“为何不说了?陛下是怕臣的话拐到什么不该拐的地方,扫了陛下的兴致?”
武皇脸色微沉,低声道:“皇夫。”
四下奴仆大汗,登时跪倒一片,唯皇夫安坐椅上,神情淡漠。武皇盯了他许久,叹了口气,伸手欲抚他鬓边发丝,却被他偏头躲过。
饶是她再纵他,她也是帝王,如此拂她的意她如何不恼!见皇夫那番神色,武皇猛一挥袖,冷声丢下一句“你自己静静。”后便大步离去。
此后三日,二人未再见。
那日拂袖而去后,武皇也暗自懊悔过,早知他心思敏感,自己又愧他不少,该迁就几分的。次日她也装作无事发生,去皇夫所住的潋兰殿走上一走,却被拒之门外,皇夫竟闭门不出,当众扫了她的颜面。
武皇独坐玉澜池中越想越恼,越思越气,气他反复无常,也气自己不争气,这个年纪的人了,还被一男子气得食不下咽。她轻倚玉岩,不由得轻叹,连温泉池水也不能消解。
水声潺潺,纱帐轻舞,一阵轻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武皇睁开双目,见一宫仆手捧一碟糕点悄声进来,似是没料到她的目光,这男子面上闪过一瞬慌张,冲着池中的武皇微微躬身。
武皇收回目光,道:“她们没教你规矩么?”
男子闻声轻轻跪下,俯首道:“陛下恕罪。”
等了半天也没有下文,这人除了一声恕罪什么也说不出。武皇打量他一眼,见他跪在地上微抖,低声道:“是个呆愣的,罢,下去吧。”
武皇身后的人赶忙递了个眼色,那男子忙忙起身,上前将糕点放置池边小桌上。本是个寻常的动作,武皇却忽然抬眼,隔着轻纱望向男子,微疑道:“你身上怎有烟岚云岫的味道?”
男子停下动作,恭敬回话:“回陛下话,奴轻贱,本不堪惹此香。原是那日去潋兰殿做事,皇夫殿下见奴说合眼缘,赏了一盒子香给奴。皇夫殿下说这东西扔掉可惜了,不如给奴,也好去去身上的烟火气。皇夫殿下赏奴时未曾多言,奴不知此香名字,不过奴也未曾用过旁的香,想来陛下所说,应当是此香了。”
武皇面色晦暗,冷笑一声:“朕亲选亲配的香,原是赏他独一份的恩宠,他倒好,随手赏了下人。”
男子立刻又跪道:“陛下恕罪!奴并不知此香来历!若知道,奴万万不敢冒犯的。”
武皇道:“你是新人吧,这事宫里的老人基本都知道。”
男子跪地点头,武皇收了情绪,对他道:“起来吧,让朕瞧瞧。”
他跪行至池边,垂首不语。一只手越过轻纱抬起他的下巴,细细端详了许久,武皇才道:“难怪他说合眼缘。”
身后的两个宫婢交换了眼神,意味深长。她俩是武皇身边的老人儿了,自然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今后宫中,又要多一位得圣眷的郎君了。
手撤回纱后,武皇的声音悠悠传来:“你叫什么名字?”
“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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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外奴仆匆匆,刘育昌方才一直守在门外,不明所以,一宫婢走出来悄声说:“刘翁,快些备间殿来吧。”
刘育昌道:“怎的?有人要步青云了?”
宫婢点头道:“可不是么,是位宫仆。”
刘育昌点头道:“知道了。而今皇夫与陛下微生嫌隙,诸位郎君也不在,倒是成全他了。是个怎样的人物,应当很貌美吧?”
宫婢笑道:“那真是生的一副好颜色,那句话怎么说的……叫眼若秋水,面若芙蓉。”
“你倒咬文嚼字起来了,不过这也自然,能得陛下青睐的,自然是出挑的男子。行了,我且去备着了。”
“快去吧。”
那一夜行宫内外都十分忙碌,一开始众人忙着为新的主子打点,打点到一半时,潋兰殿又传出皇夫咳血昏厥的消息,引得合宫大惊。
武皇也没心思花好月圆了,撇下新人便往皇夫那赶去,翌日天亮,温泉之行彻底结束,众人匆匆赶回京,生怕耽误了皇夫。
说来也怪,皇夫归宫不过两日便好了,问及御医,只道皇夫身子孱弱,因水土不服引了旧疾。皇夫病了多年,时有反复,故人也不疑有他。
此次回宫,武皇也将那位行宫里的宫仆带了回来,照例按规矩先安置在皇城外宫,待验过身,一切妥当,再接进内宫。
是夜,尚寝局同尚仪局的两位教导宫人刚走,裴自清便悄声溜出了门去。偏门守卫早就打点过,皆对其视而不见。
风恪正躺在屋中看书,今夜大理寺有急事上奏,恰是她手中管着的一件案子,下午便入了皇城面圣。谁料武皇忙于内宫事,耽搁到傍晚才见她,这一来二去,时辰便晚了,风恪不得已,只好在外宫的少阳院住一晚,待明晨再回王府。
翻翻书页,时间过得也快,在此处无别的消遣,不如早早休息,如此想着风恪便唤了下人伺候洗漱。入皇城时她并没带几个仆人,少不得要有少阳院的人来伺候,可等了半天,只一位男仆端着热水进来。
风恪坐在椅上道:“怎么回事?”
那人行礼解释:“殿下息怒,这少阳院空置许久,人手本就不多,今夜殿下来的突然,此处都是打点院落的粗人,没几个懂得规矩伺候贵人的人,奴也是听了消息急忙赶来的,还望殿下恕罪。”
风恪从他一开口便神色大变,满脸的诧异,待他话毕才开口:“你……你是裴自清吧?”
那人沉默了片刻,道:“奴身微贱,不想殿下还记得。”
风恪猛然起身,上前细细看了又看,才确定道:‘“真的是你!你怎会在这里当差?”
裴自清眼神微微略过屋中的两位仆从,低头不言。风恪连忙转身道:“你们先退下。”待屋中人离开后才又问:“我记得你不是出宫去了魏大人那吗?怎又来少阳院了?”
裴自清微微蹙眉:“自从大人身陨,奴便流离失所,奴身无长技,无积蓄,又早早过了谋亲事的年纪,无依无靠,只得求了原在宫中的友人,废了好大的气力才能回宫做些杂事。奴蠢笨无能,叫大人笑话了……”
“这是哪里的话!”风恪两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道,“我怎会笑话你!我痛心还来不及。你既过的这样苦,为何不来缙王府寻我?难道……你还没有原谅我吗?过去是我对你不起,那时我没有选择,而今不同了,我已出头,你来寻我,我定然有能力帮你的!”
裴自清闻言猛然抬头,眼圈微红,几欲开口,终垂首作罢,只想转身离去。
风恪见状心中大喜,连忙拉住他的衣袖道:“别走,自清,缙王入住少阳院你定然是知道的,你完全可以避而不见,我也不会知道,可你却来了。你今日既肯踏进这个门,就说明你心中还是想见我的,既如此为何要走?”
裴自清微微回首,含泪道:“殿下而今是前途无量,他日登临大宝也未可知,奴不过一介宫婢,怎么敢有非分之想。当年的事奴心中的确有怨怼,可这么多年过去,那点怨怼也早散尽了,心中剩下的只有少时的情愫,今日来此,不过是想全了自己的私心,想着若能再看一眼殿下,奴也死而无憾了。”
风恪心中微颤,不管他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她都不太在意。即便是他利用自己拜托奴婢的身份,想爬进王府,她也不介意。什么动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竟终于肯了!
裴自清于她是年少时念而不得的人,到了今日说有多深的情分是假,但说对他本身的渴望却是真。他就好比风恪儿时艳羡的那枚龙首丝纹玉镯,因为得不到,所以日思夜想,念念不忘数年,以至于她得势的第一件事,便是叫人按当年风继的图样给自己做了那枚镯子。
镯子真有那么好吗?不尽然,戴上去也就那样。但她一定要得到。东西如此,人也如此,裴自清真就举世无双了么?不知道,但她风恪一定要得到。
过去她不曾拥有的,今日用尽手段也要拥有。至于好不好,那是得到之后再考虑的事了。
风恪上前揽住了裴自清,柔声道:“你说这样的话,倒叫我心痛。我不曾觉得你低贱,也不曾忘记过昔日情分,我们已耽误了这些年,不要再误下去了。”
裴自清低头微笑,一脸娇羞模样,风恪十分受用。软玉在怀,如何自持?何况裴自清生的眉目温秀,是个女人会心动,风恪亦不能免俗。
故女有情,郎半推就,二人便到了床榻旁。情浓之时,裴自清拿出一瓶药,羞道自己初尝人事,恐有不尽善之处,想借此成美,风恪亦允准了。
朱砂消退,一夜旖旎。
次日天光大亮,风恪才醒,却不是悠悠转醒,而是被一阵哭诉声吵醒的。
她睡眼惺忪,手下意识往旁侧一伸,空空如也,连床铺都是冰凉的。风恪微愕,还未转头,便听到门外一声刺耳的通报:“圣上驾到!”
屋门被毫不留情地推开,刺目的日光戳在风恪脸上,她愣愣望着武皇,耳边传来惊心怒吼:“逼□□侍,狼心当诛!”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太女纪武皇白苏更新,第 61 章 第六十一章 亲与疏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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