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特加是雨停后第一个走的,在他走后不久,琴酒也很快离开。
哪怕周围没任何可疑人员,他也不会在同一个地方逗留太久——这就是琴酒让卧底叛徒们恨得牙痒痒的谨慎。
琴酒独自驾驶保时捷,根据十几分钟前收到的邮件,来到了位于米花町的另一个酒吧。
这里同样是组织名下的接头地点,只是和之前带青柳彬光认识苏格兰的那个不同,这个酒吧只要有组织成员在场,就不会放普通客人进去。
琴酒确定周围没问题后才进入酒吧。一进去,就看到了坐在吧台后的青柳彬光。
青柳彬光仍是女性的面容,仔细观察,还能发现他嘴唇上抹着颜色很浅的口红。他似乎刚到不久,为组织服务的调酒师为他送上刚调好的鸡尾酒。
琴酒走过去,调酒师当然是认识他的,恭敬地点了下头,相当有眼色地避开了。
“苏格兰送你来的?”琴酒一坐下就问。
“嗯。”
青柳彬光应了一声,他将调酒师刚送上的酒杯,推到琴酒眼前:“他是特地送完我后才离开的,他对待女士,可比你有风度得多。”
琴酒冷笑一声,不做回应。
“伏特加呢?”青柳彬光转而问起另一個参与白天行动的人。
“他去继续联络了。”
提到今天的成果,琴酒心情不错。
和组织合作的政客不少,组织平时也接触过不少黑警,但能完全捏住一个课长级人物的把柄——尤其是专门负责调查暴力组织的第四课——还是很难得的。
琴酒对伏特加有几分信任,将对寺冈胜敏的后续的调查和监视工作,暂时交给他负责。
“他平时工作里的几个亲近属下得多注意——这次事件对他的刺激不小,他们可能在日常工作里看出端倪。”青柳彬光提醒道。
“伏特加知道怎么处理。”
琴酒拿起酒杯,发现这是一杯樱花鸡尾酒。
这种鸡尾酒是由日本一位调酒师设计出的,酒如其名,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酒液都呈现出樱花般的淡粉色。
日本警察的徽章就是樱花型,因此在这个国家,这种花可以代指警察。
今天发生的事,简直是对樱花的最大亵渎,青柳彬光故意点这种酒,其恶趣味可见一斑。
琴酒举起酒杯,可惜这种酒口味偏甜,他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青柳彬光的面前摆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棋盘,他戴着手套,右手中指与食指捻起一枚黑色棋子,放在另一颗黑子旁边。
整个棋盘上没有一颗白子,一眼看去全是黑色。
——他在和自己下棋,下的还是一色棋。
琴酒脸上的笑消失了。
他的脸色跟着沉了下来,他紧紧盯着青柳彬光毫无波澜的脸。
……
一色棋,双方执相同颜色的棋子进行对弈,极其考验棋力与记忆能力。
这是阿尼赛特最喜欢的一种游戏。
琴酒第一次见到他玩一色棋,是在九年前。
那时阿尼赛特十五岁,留着短发,额前刘海很长,看上去很久没好好打理过,身上是一件简单的黑衬衫。他独自一人摆着棋盘,在对之前下的某局棋进行复局。
二十岁的琴酒带着一身硝烟味站在他的身边,注视着他眼前的棋盘。
入目的棋子全是黑色,密密麻麻占据着整个棋盘,犹如乌鸦张开的翅膀。
换成小白,可能会觉得这样早就赢了,可琴酒知道,其中有一大半是敌人——它们披着相同的颜色混在其中,如果把当成自己人,才会满盘皆输。
“这局你赢了吗?”琴酒只关心这点。
“赢了。”阿尼赛特轻轻叹了口气:“311局连胜,这是第109局,我唯一差点输掉的一局,最后只赢了一目。”
脑力是阿尼赛特的长处。
他记性非常不错,哪怕几年后让他再次复刻这局棋,他都可以完美地摆出来——甚至每一步的顺序都不会放错。
“但你看上并不高兴。”琴酒扫了一眼他的表情。
“因为这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整个棋盘就那么点大,敌人的每一步行动一目了然,只要长点脑子,记住对方具体落子的地方,再思考对方下一步的目标,就不可能输。”
“现实情况,远比这种棋局复杂。”
阿尼赛特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棋盘,琴酒觉得他正在透过棋盘,注视着其他东西。
“预料之外的变化,从头到尾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突然改变立场和目标的自己人……”
阿尼赛特开始将棋子一一收回盒子,他右手手背略肿,上面有着针孔。
收完棋子,阿尼赛特抬头看向琴酒:“你们的任务完成了吗?”
琴酒早在他收棋子时就摸出香烟,在他问话时,拿出火柴点燃烟头,平静道:“完成了。”
阿尼赛特看到他抽烟脸色一变,捂着嘴剧烈咳嗽了几声。在好不容易咳完放下手后,他的表情格外无奈。
“琴酒,在我的面前能不抽烟吗?我受不了这种味道……”
……
烟雾缓缓升起,琴酒看到长发披散在肩头的青柳彬光,点燃了一根香烟。
他抽的是一种欧洲常见的女士香烟,味道更淡,带着淡淡的甜味,不容易呛人。
琴酒目光下移,落到他黑裙下的脚踝。
蛇形的纹身栩栩如生地爬行在皮肤上,一枚随时能取人性命的电子脚铐正锁在了蛇的七寸位置。
“……这两次任务,你做的不错。”
琴酒不带任何私人感情地做出评价。
青柳彬光八月底来到日本,被戴上脚铐,组织给他三个月的期限证明自己。
现在九月中旬刚过几天,他就完成了警告狱中的议员、处理10亿假钞,以及为组织半控制了一个警视厅内的黑警。
这样的精神状态够正常了,只要除自己以外,再有其他人在BOSS面前说几句,他现在就可以拆下这个东西。
对于人选,琴酒很快就想到了青柳彬光的父亲,三把手戈德瓦塞尔。
他和青柳彬光不一样。虽然两人是亲生父子,可戈德瓦塞尔的血统没有瑕疵,和那位先生更亲密,是在朗姆之上的终极关系户。
他今年四十一岁,儿子出生时只有十七岁。在未来他可能会和其他女人有孩子,但现在,他只剩下青柳彬光这一根独苗,还是花了十几年才培养出来的。
如果他可以……
“……这个脚铐不要紧。对于找卧底的事,我已经有方向了。”
青柳彬光的话让琴酒收回思绪。
琴酒没想到他仍把找卧底视为目标,直接就问:“是谁?”
“还不确定。”青柳彬光说着,将最后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现在我只能告诉你,是日本公安的卧底。”
在之前那次见面时,青柳彬光就提过日本本土调查组织的时间比FBI都长,在他——上一任公安卧底小麦威士忌——死后,那里肯定会派新人进来。m.xündüxs.ċöm
听到日本公安这个词,琴酒再次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青柳彬光。
他冷不丁地问:“为了报复?”
“……组织成员抓卧底天经地义,你为什么会那么想?”
青柳彬光不可思议地反问,仿佛是第一天认识这个对卧底深恶痛绝、听到就会不顾三七二十一宰了对方的组织同伙。
琴酒目光森寒,忽然提起他处理的第一个任务:“在绑架案里,你选择了川尻和前妻的长子,而不是他现任太太生的小儿子。”
“你做这个选择,不只是为了把嫌疑扣给那个女人,也不是为了避免更疼爱小儿子的川尻狗急跳墙,最根本的原因是……”
“——绑架亲生孩子去威胁一个母亲,这种行为太过分了。”
青柳彬光悠然地主动补充完。
“我杀人、放火、放炸弹,什么坏事都干过,只是在此同时,我愿意坚守着某些微不足道的底线……”
棋盘已经摆放完毕,他低头看了看,露出一抹微笑,似乎是很满意自己的成果,开始一点点地回收棋子。
“但这和我现在要找公安卧底,有什么联系吗?”
琴酒一言不发地看着青柳彬光。
那张脸上笑意盈盈,即使是他,也看不出他此时到底在想什么了。
……
在青柳彬光收完棋子后,两人一起走出酒吧,琴酒完全没有为再次挪地方而感到厌烦。
暴雨后的空气带着凉意,酒吧门口的马路上汇聚着水洼。水面倒映出夕阳的色彩,宛如一滩艳红的血水。
琴酒来到车边,先是扫了一眼后视镜,然后看向青柳彬光。
“要我现在发扬一下‘风度’,送你回去吗?”他语气讥讽地问。
“不用,你任务多,我不想过度打扰伱。”青柳彬光语气温和地拒绝。
琴酒独自上了车,在即将分别时,他做出最后的提醒。
“本土的老鼠,需要更谨慎地对待。”对此他非常有发言权,“只要捅了一个,鼠窝里就会源源不断地涌出他们的伙伴,即使是强大的狼也难以招架。”
“放心,我有把握。”青柳彬光笑了,“我有着足以威胁他们的东西。”
“什么?”琴酒罕见地起了好奇心。
“就在我的脚下。”
琴酒向下看去。青柳彬光站在车门旁边,他的伪装从头到脚,脸上化了淡妆,脚上是一双没点能耐都没法好好站稳的细高跟。
尖锐的鞋跟狠狠戳在地面上,他的鞋底下没有任何东西。
——只有这个国家,正被他踩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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