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背光而坐,门外阳光炽烈,从夏七月的角度看过去,他的脸尽数掩在阴影之中。
可就这一眼,她还是立即认了出来。
不,甚至不需要看这一眼,就是烧成灰她也能认出他来。
她这辈子,所有的爱与恨,痛与苦,皆因他而生。
又怎么可能会认不出他来?
她张了张口,刚要说话。
男人已经先他一步。
“夏七月,好久不见。”
夏七月张着口停住了,所有宣之于口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这熟悉的声音,恍惚得仿佛隔着一生一世的距离。
门外阳光如此盛大,她却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窟,从头皮到脚底板,都是冰冷的。
一颗心却在冰冷之中,跳得如烈火中的擂鼓。
冰火两重天,她像是被人放在了铁板上炙烤,再也坐不住。
她猛地缩回手,骤然起身,伸手指向门边。
冷冷的抖出四个字。
“请你出去!”
内心的澎湃和恐惧已经让她忘了要问男人是怎么找到的她。
男人缓缓抬头,看向她。
阳光有一半打在他俊美的脸部轮廓上,让他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里。
比记忆里的更显得深邃。
他似乎比四年前瘦了一些。
他身上还穿着西服,一丝不皱,胸前是他最爱的黑色衬衣,衬得比从前更显得矜贵成熟,也更显得阴郁了几分。
一瞬间的恍惚,没有逃过男人的眼睛,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看来,过了四年,你依然没有忘了我。”
夏七月顿在那里,脑子一片嗡嗡作响。
心中的恐惧被愤怒代替。
她逃了这么久,以为可以安稳生活,以为可以就此忘记。
可到这一刻,当记忆里的人重新站在她面前,她却还是失控了。
她放下手来,努力让自己平静,深吸一口气后,也笑了,却是咬牙切齿的。
“是啊,顾休言,我怎么可能忘了你,你是我在这世上最恨的人,我忘了谁都不可能忘了你。”
男人的笑凝固在唇边。
眼里的光慢慢黯了下去。
他微微低头,像是有些失落。
但很快,他又笑了,有些无奈,又像是妥协。
“也好,能这样被你记住,也算值得了。”
夏七月胸中的愤怒再次翻涌。
敢情他对她做过那么多错事,到头来,就一句为了让她来记住来解释?
还是,这成了他安慰自己的借口和理由。
可她偏偏不如他的愿。
“可时间可以治愈一切,总有一天我会彻底把你忘记,连同所有的恨。”
男人嘴角的笑再次凝滞,带了一丝痛色地看向她。
仿佛在祈求,希望她不要再说下去。
可夏七月根本不再看他。
伸手再次指向门口。
“你马上给我滚!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
“不问问我怎么找来的吗?”顾休言顾左右而言他。
“我不想知道,我只想你现在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顾休言却没有理会夏七月的怒吼,径自拿出了照片。
确切来说,不是照片,也是一张冲洗过的博文。
博文转载了一则交通事故的新闻,转载内容写道——
在现场!太惨烈了,车直接烧起来了!人也被甩了出来,满身是血,眼看就要不行了。幸好一个女医生冲了出来,把人给救了。这女医生真的医术相当高明,用的还是中医针灸,那男人眼看连呼吸都没了,被她扎了几针,直接起死回生了!只可惜,她不肯透露姓名,救了人就要走,拦都拦不住。哎,我还想问她要个名片,给我妈妈看个老风湿呢,说不定被她那针灸的银针一扎,直接妙手回春,老寒腿再也不疼了呢!
撰文者情绪激动地写了一大段,最后还附上了一张照片。
夏七月的目光落在上面,顿时也是愣住。
是那天在市中心发生交通事故时,她救人时候的照片。
她早就想过,那天那么大的动静,还有可能会被人发现。
但事后赵睿尧有清理过网上的相关消息。
无奈,却不可能清理掉所有的个人发文。
就这么一篇毫不起眼的转载,竟就被顾休言发现了。
她脑子开始发疼,心跟着一起往下坠。
四年了,为什么他还是不肯放过她?
“顾休言,我求你了,当我求你了行不行!?”她抠着桌角的手不断地用力,像是害怕失去什么。
她害怕失去眼前的平静生活,更害怕失去自己好不容易获得的自由身。
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再回到过去,更不想再回到海城那座拥有着她噩梦般记忆的城市。
她看着顾休言,已经没了方才的气焰。
“你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让我做个普通人,过完这一生,就当我求你了!”
顾休言顿在那里。
门外小摊贩的声音渐渐远去,就连知了的鸣叫都变得忽远忽近。
初秋炽烈的午后,一切变得那样平静,又波涛汹涌。
顾休言忽然抬起手来,满脸痛苦地捏了诺额头。
“七月,我找了你四年。”四年,从未有一天间断过。
她不会知道,当他看到这篇博文的时候,到底有多高兴。
所有人都告诉他,她死了,只有他在坚持。
当他被人当成疯子一样找了四年,当他心里的希望和光也快跟着时间一切磨灭消失的时候,她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不会知道那一刻的欣喜若狂,就像黑暗里的自己,再次看到了光亮。
可是现在,四年后的她,见到她的第一面依然是求他放过她……
可他的卑微却没有换来夏七月的同情。
“那又怎么样?你找了我四年,我就应该感谢你吗?顾休言,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你不会以为从前对我做过的那些事,再见面我当会对你缱绻依恋吧?我不是疯子,也不是斯德哥尔摩!我就是死,也不想跟你有任何牵扯……”
夏七月还在声嘶力竭地怒吼。
每一声,都像一把刀割在顾休言的神经上。
所有的声音渐渐变得恍惚,连同夏七月的脸,在瞳孔里忽大忽小。
他忽然抬手,用力地抱住自己的额头。
“七月,别说了,我头疼。”
“怎么?是被我戳穿了,还是想用苦肉计?顾休言,你以为我还是四年前的夏七月吗?呵呵,只可惜,你想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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