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璟从宫里出来没多久,人还在大街上,就碰到了秦王府来寻他的护卫,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除非是有极要紧的事发生。
赶回府中,桃夭夭首先过来,“孔循在来京的路上,遭遇截杀。”
“情况如何?”李从璟大步行向政事堂。
桃夭夭摇头道:“孔循带的人不多,在截杀中受了伤,现今已往汴州退回。”
李从璟未作置评。
孔循此番进京,为向朝廷表明妥协之意,声势很小,没带多少人随行,这也就给了某些人可趁之机。孔循之所以愿意进京,是因为他有退路,可以向朝廷妥协,但曾与他有勾连的人,可不是每个都有退路,都能向朝廷妥协,对这些人而言,坦白过失,就意味着脑袋搬家。
李从璟到政事堂中坐下,莫离即道:“当时的情况离已基本了解,孔循遇刺,对方本能将其杀之,却伤而不杀。之所以伤而不杀,对方的目的,依离推测,就是要将孔循逼回汴州,逼他造反。”
桑维翰道:“行刺之人,极有可能是冒充朝廷身份,说不得还可能是假借殿下之名,好给孔循制造一种朝廷不欲宽以待之,而要谋其命而后谋其镇的假象,如今孔循遇刺负伤,必然恼怒,他对朝廷本就不是忠心,这下足以摧毁他对朝廷的信任。”
李从璟问:“何人行刺?”
桃夭夭道:“暂且不知。事发之地在荥阳,河南与郑州的交界之处,孔循遇刺后往汴州而退,当地官员轻衣快马赶上去问过情况,虽然话语不多,但言谈间透露的东西不少,军情处去见过那名官员,据此我等这才得以有以上推测。”
汴州与河南府之间,就隔着一个郑州,洛阳就在河南府。
李从璟眼神闪过一抹杀意,“天子脚下都敢动武,这些人可真是胆肥。”
王朴这时道:“洛阳的吏治整顿基本已经完成,接下来就剩收官,而后整顿吏治之事就要推向诸道州县,某些藩镇与朝臣坐不住,也是情理之中。在殿下回来之前,我等交换过一些意见,依据先前对宣武军的了解,大体认为此次截杀行动,有宣武军校参与。”
卫道补充道:“整治藩镇,节使好安置,而镇军不好安置,宣武军劝阻孔循不成,便与某些朝臣勾结,武力阻拦孔循进京,逼他回镇,也在情理之中。”
李从璟问:“宣武军校与哪些朝臣有勾结?”
桃夭夭道:“怀疑是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康义诚,但只有蛛丝马迹没有十足证据......方才我派人去了解过了,康义诚这两日一直在军营中,不曾离开过。”
李从璟眉头一挑,“哦?”
莫离道:“若真是康义诚牵头,恐怕他也是被洛阳吏治整顿之风惊吓得狠了,时刻担心自个儿会成为下一个被投入大狱的对象,这才联络藩镇挑起事端,以作输死一搏。如此观之,康义诚大有可能不止联络了宣武军,若是孔循之事处理不好,宣武军果真据汴州而乱,只怕有些藩镇也会群起跟风,届时的局面,很可能一发不可收拾。”
李从璟漠然一笑,“朝臣文斗不成,现在改由藩镇武斗了?”
桑维翰道:“事到如今,明眼人也都知晓,吏治整顿推向地方,必是为新政下一阶段之推行清扫障碍,如刘谋、张春来这些人,对新政之事烂熟于胸,自然也会将朝廷意欲在新政下一阶段削藩的消息,泄露给诸道藩镇。前些时日,诸道藩镇之所以没有大动静,一方面固然是吏治整顿还只在洛阳,没有推向地方,另一方面,也是他们寄希望于赵王的缘故,如今孔循进京、赵王南征,藩镇便再无退路可言。”
李从璟点点头,“如此说来,藩镇对新政的抵触、抗拒浪潮,要提前爆发了?”
王朴肃然道:“怕是真会如此。”
卫道接话道:“藩镇一旦动乱地方,只怕会影响南征大局。南征若是不利,则杨吴可能尽有楚地,其势顿时不可同日而语。”
李从璟拿定主意,“既是如此,那便各司其职,军情处调集人手,务必在孔循回到汴州之前,将他拦住。”
桃夭夭领命而去。
李从璟站起身,“去捉拿康义诚。”
王朴讶然道:“我等并无康义诚参与截杀的证据......且他身在军营,若是聚众抗拒,只怕会出大乱子。”
李从璟摆摆手,“没有证据,捉回来审就是了!”哂笑一声,“他是侍卫亲军马步都指挥使不假,但侍卫亲军,可不是他康义诚的私军!”
说罢,李从璟招呼孟松柏,“调集甲士!”
又对其他人道:“通知两位宰相与三司,遣人随孤去往军营捉拿案犯!”
众人应诺,无敢不从。
初,高祖以义兵起于太原,既定天下,将士悉罢遣归,其愿留宿卫者三万人,高祖以渭北白渠旁民之所弃腴田分给之,号“元从禁军”。后将士老不任事,以其子弟代,谓之“父子军”。
李嗣源整顿六军与侍卫亲军,得精锐甲士六万,屯于洛水之北。
洛水虽不是渭水,其情可谓相当。
李从璟率数百甲士来到侍卫亲军营地外时,正是黄昏。
寻常时候,有其他将帅领甲士至此,必要遣人先行一步,到营中通报,否则军营重地,非营中甲士,不仅是乱闯不得,便是靠近,都多有危险。
李从璟却没遣人事先通知。
他所领甲士,尽皆精骑,到得辕门外,军营辕门已闭,号角声呜咽响起,门内甲士晃动,正在集结,那角楼上,弓箭上弦。
李从璟在营外勒马,孟松柏朝辕门一声大喝,“都他娘瞎了狗眼,竟敢以弓箭对秦王?天下兵马大元帅至,还不开门相迎?!”
辕门内的小校看清来人,神色大骇,连忙下令撤去弓箭,打开辕门,让那正在集结的甲士纷纷走人,自身急忙来迎,抱拳道:“不知元帅驾临......”
“休得废话!”李从璟高居马背望向营中,孟松柏厉喝一声,“马步军都指挥使营帐在何处?速速带路,慢了半分,误元帅大事,当心你的脑袋!”
那小校不敢怠慢,连忙应诺,大步向前奔跑,边跑边指:“康将军营帐在前面,不知......”
他话未说完,李从璟已经快马奔出,他身后的甲士席卷如风,根本就没人有空理会他。
营中甲士纷纷侧头,都跑过来观看发生了何事,营中不许纵马乃是铁律,眼前这些精骑是何来头,怎敢这样狂奔?
那些挡在精骑路上的,急急忙忙避向两边,吃了一脸灰的汉子,正要大声骂娘,待看清精骑甲胄,认出这是秦王府亲卫,立即闭上了嘴,眼中露出敬畏之色。
李从璟等人快马而来,康义诚得了速报,还没出帐,秦王府近卫就将营帐围了下来,见此情景,康义诚脸色数变,看清骏马上的大元帅,连忙过来见礼,“元帅至此,末将未曾远迎,还望元帅恕罪。”
精骑将康义诚的亲卫都围在外面,圆圈里的康义诚亲卫不过一二十人,李从璟策马缓步,来到康义诚面前,“未曾远迎就不必恕罪了,但你贪赃枉法履职有亏,却的确要向朝廷认罪。”
说罢,手一挥,“来人,将其拿下!”
康义诚见李从璟高居马背,连马都不下,还策马到自己面前,心头大感受辱,正怒火中烧,乍然闻听此言,又是心胆一颤。他密令心腹,乔装出营,与宣武军合谋做下截杀孔循的事,这几日之所以不出营,也是以防万一,要静待事情发展,等确认下面的人没有露出马脚,才会再出营。
但不曾想,孔循昨日才遇刺,今日李从璟就率领甲士而来,而且来了就直接闯营围下他的营帐,康义诚猝不及防。
“元帅!秦王殿下,末将自问不曾收受贿络,不知殿下此言从何而来......”康义诚抱拳低头,却趁机以目示意亲卫。
“康义诚,孤王办案,不须向你解释,你只需配合调查即可。现在,孤王命令你,解甲,缴械!”李从璟坐在马背上,对远近之事一目了然,他一挥马鞭,“侍卫亲军听令,后退二十步,胆敢有向前者,视为与罪人同谋,孤王立斩不赦!”
“殿下......”康义诚还想拖延时间,等甲士们围上来,才好行事。
“孟松柏,愣着作甚,拿人!”李从璟冷声下令。
孟松柏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和十来名近卫滚路马鞍,冲上去粗暴蛮横的将康义诚与其亲卫隔开,甚至还推倒了数人,有那出言不逊亦或想反抗的,立即被拳脚相加。
近卫围上康义诚,孟松柏过来后一言不发,直接一脚踹向对方膝盖,将他踢倒摁在地上,夺了他的横刀,捆上绳索。
康义诚百般反抗,却无济于事,他急声大喊:“殿下不公,将士们......”
话未说完,被孟松柏一拳轰在脸上,打掉数颗牙齿。
李从璟在马背上冷冷看了左近甲士一眼,在秦王府近卫面前,这些甲士平素再如何凶悍,此时也全无用武之地。
直到绑了康义诚,营中副将才急急忙忙赶过来,李从璟对他丢下一句“你暂统营地,若生事端,拿你是问”,即带精骑与康义诚,转身出营。
等李从璟到了营外,安重诲才带一众官员赶来,见李从璟已经拿下康义诚,安重诲等人无不惊愕。
“人孤带走,尔等营中宣令。”李从璟留下一句话,就和数百甲士驰离。
安重诲等人,遂入营,向全军将士,宣布拿人的缘由,并处理善后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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