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跟傅凉的母亲是从小到大的友谊。
他曾蹲过八年牢狱,亲人好友都视他如灾星,相继离开。
唯有傅凉母亲,不曾疏远过他,始终待他如从前。
在他身陷囹圄时,为他解困,给他帮助,叫他能够重新开展生活。
那个人美心善的女人,是徐管家心间立于云端,纯洁无瑕,美好到不敢触碰的仙女。
所以……
怎么能让她走的凄婉,不能安生呢?
“等尸检结果出来,就送你妈妈去殡仪馆。我找了入殓化妆师,让她好看的走。”
七座运货车内,徐管家转动方向盘,目眺窗外,警局赫然立在不远处。
已经快到了。
傅深是跳楼,他的尸体支离破碎,惨不忍睹。
妻子是溺毙在泳池,她的尸体苍白浮肿,也不复生前貌美。
他们都还躺在警局,接受警方尸检。
今天,终于是要把他们接走了。
副驾驶座的少年远眺窗外,金灿灿的阳光勾勒出眼深鼻挺的轮廓。
鸭舌帽下,漆黑如墨的眸半眯着。
即使在光中,也被浓郁的悲笼罩,满眼阴翳。
“走。”
下了车。
傅凉戴上黑色口罩,一米八的个头低头缩脑,畏畏缩缩。
生怕哪个人多看他一眼,认出他是……傅深的儿子。
徐管家前头领路,办理一系列手续。
本该在手续结束后,顺利领回这对夫妇。
徐管家还想为他们夫妻操办丧事,叫他们早出殡,早投胎。
不想。
他们被领进审讯室。
一方中式胡桃色实木办公桌旁,中年警长瞥了眼腕表,又喝了口温水。
抬起头,额间浮出深褶纹路,面目森然,不恶而严。
“卓婷女士的尸检报告出来了。”
“卓婷女士死因是溺水窒息,但在她身上有多处殴打所致的伤口。这点,你们知道吗?”
警长陈威是刑侦案件的老手。
昨天在医院,也是他一眼寻到尸体上的蛛丝马迹,才向家属申请尸检。
专业人办专业事,既然同意尸检,徐管家跟傅凉也都全力配合警方调查。
“前天晚上,我妈向讨债人下跪,有被打伤。”
傅凉极低极冷的声音,缓缓出口。
“说说前天,她具体伤在哪?”
陈威摘下笔帽,瞥向对面目光幽冷的少年。
那晚的每一幕,都深深烙印在傅凉脑海。
母亲求世人放过他和妹妹,磕头如捣,弄得自己头破血流,却仍被那些人野蛮撕碎。
他们加注在母亲身上的伤害,他躲在门内,窥的一清二楚。
那一道道伤口,都刻在他脑中,不可能被遗忘。
“所以,那些人造成的只是皮外伤,没有下死手?”
警长陈威看向尸检结果。
在傅凉给出确定眼神后,中年男人剑眉锁紧,面容凝重。
“卓婷的尸检结果上,有被人掐住脖颈的伤痕。另外,未成年先转过头去。”
陈威刻意规避傅凉。
将尸检报告上的几个字圈出来,只让徐管家看到。
性侵。
徐管家惊心怵目,微张的唇难以合拢。
尸检结果有性侵,那必然不会是简简单单的自杀,真凶恐怕另有其人。
这将会是一场刑事案件。
陈威剑眉褶皱,“卓婷的尸身,还得再留几天,做更近一步的检测。我们需要得到家属许可,必要时候,允许我们解剖尸体。”
“为什么?”
质疑声,来自傅凉。
陈威看向对面眼神坚毅的少年,尽管他还未成年,但父母双亡后,也该扛事了。
“因为这可能是刑事案件,不一定是自杀。”陈威坦荡道。
“刑事?”
傅凉瞳仁紧缩,桌下垂落在膝上的手,攥成铁拳,指节泛白。
是有人,杀了母亲?
“我们要加大调查,需要你们的配合。”陈威道。
徐管家点头会意,但有些许踌躇,“我们愿意配合。可是,卓婷的身体,能不能不破坏?”
“她一生爱美,九泉下有知的话,也不会希望自己被开膛破腹。我还请了入殓师,想送她美美的上路。”
徐管家心目中,她是远不可攀的女神,一生雍容典雅,美不可及。
即使她死在水中,泡得有些浮囊,他也想能最大限度的保留住她的美丽。
可是……
他的身旁却传来幽冷刺骨的声音,“要能找出凶手,你们怎么做都行。”
这是,傅凉的表态。
徐管家侧目睃他,在那一瞬,被他乌眸间迸发的狠戾所震。
这孩子……眼神竟像地狱阎罗,阴翳可怖。
“不,还是最大限度保留尸身完整吧。”
徐管家还是出声阻止,“我们要对死者抱有尊重心。”
“成。我这里有文件,需要家属签字,然后接下来需要家属配合。”
陈威将早已备好的刑事流程文件,铺平在桌面。
白炽灯,将三人身影投到白纸黑字上。
一个个黑墨打印的浓密字眼,力透纸背,如鬼爪爬行。
傅凉紧紧盯着那些文字,瞳仁如针,就快被吸进去了。
中梁大桥坍塌。
傅某贪污千万,跳楼自杀。
卓氏于昨日傍晚,溺毙于泳池,经尸检,死前疑似经历虐杀……
……
夜晚的庭院。
月上树梢,静谧安详。
习习夜风中,卷着香樟树残碎的叶片,悉悉索索,落英缤纷。
徐管家与傅凉从西边侧门进来。
办完一天的事,两人都肚子空空,就要进入别墅时,傅凉脚步驻足。
往香樟树下的秋千架望去。
少女一袭白裙,被夏风吹得习习飞舞,婀娜曼妙的身段,一览无遗。
她在推秋千。
那边,传来孩童银铃般的笑声。
傅凉无声走近,就见她缓缓推动的秋千上,坐着喜笑颜开的傅心心。
她不是大小姐么?
为什么要屈尊降贵,待他们这种底层人这么好?
“哥哥!”
傅心心看到面容冰冷的傅凉,肉肉手急急挥舞,苹果小脸红扑扑的。
沈暖闻声转头,迎上少年鸭舌帽下,黑如浓墨的眸。
“你回来了。”
她轻轻一笑,如缱绻春风袭过山谷,涓涓细水温柔流淌。
傅凉能感觉到,他周身的阴翳之气被一点点逼退。
看着她,隐隐抽动的嘴角,像是要勾起来了。
“你帮我们推秋千,好不好?”沈暖问他。
虽是询问,但她已经绕过秋千架,直接在傅心心身边坐下了。
其实,也没有问的必要。
傅凉一步上前,爬满茧子的长指握住椅背,缓缓推动。
秋千一摇一荡,两个女生银铃般清脆的笑声,融化在空气中。
“你明天有空吗?”沈暖转头问他。
“怎么?”
“我要去趟外地,一个人。有点害怕。”xündüxs.ċöm
02年的交通不发达,动车没通。
出行还是靠城郊巴士、火车、飞机。
她要去隔壁海市找一位慈善家,为中梁大桥坍塌事件中的受难者筹集慈善款。
下午买火车票时,她直接买了两张票(三岁小孩不用票),想带他和妹妹出去散散心。
这个年头,火车站挺乱的,很多扒手。
她要带一份贵重物品上车,也担心途中生变。
“去哪里?几天?”他问。
“海市,大概三天后回来。”
沈暖眨眨眼,“妹妹也可以一起带上。就当陪我去旅游一趟,好不好?”
傅凉思忖良久,总有戒备心。
但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
思绪辗转,最后只问出一句,“你去做什么?”
“找一个慈善家,把我妈妈的遗物交给她。东西很贵重,所以,想请你保护我。”
沈暖看出眼里的戒备,索性坦荡道出,“我付你薪水。”
“为什么不让大人陪你?”他问。
“我就是大人啊。”
沈暖淡笑,脑袋一歪,“你是不愿意陪我吗?”
“没有,我可以。”
答应,脱口而出,不经过大脑。
他看向少女粉里透红,像含苞待放的花蕊一般的脸蛋。
对她的年纪产生怀疑?
她怎么会是大人?
她难道,不是初中生吗?
他一开始就以为,她比自己年纪要小的。
“那就拜托你,保护好我了。”
“嗯……”
傅凉薄唇启了启,想问‘你几岁’?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要是让她知道,他比她小,他会被当作幼稚的弟弟。
这样,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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