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好好想一想……亲爱的,你一定能真正成长起来……”
卡佩妮的身体,在腐烂中崩解。她存在于现实里的一份强有力的证明,此刻烟消云散。残余的那份“自我”的意识,化作一朵鲜花盛放。基本法则囚禁了她,也抛弃了她。她无法再在这个基于基本法则二建立起的世界里存在下去。她被剥夺了变化的权利,变成永冻于鲜花之内的灵魂。
她无法反抗,也根本没有资格去反抗基本法则。
无法变化,意味着她无法思考。而一个无法思考的人,又如何自救呢?
这是亵渎的本质,是恒广的无限宇宙里,无人可以对抗的强大法则。
卡佩妮也的的确确停止了思考,并没有出现奇迹。毕竟,法则与逻辑是既定的,冰冷的,客观的,并不会依据主观的想法而改变。绝对没法说,我想要变化,我对变化充满渴望,那就会迎来奇迹。
但,卡佩妮她又的确找到了机会。
只不过,这份机会并非是奇迹,而是注定的,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她从许久之前,就获得了特殊能力。一开始,只是预感到某人将要去往的地方,然后是将要做的事,接着是范围更大的,客观环境会迎来的变化,一点点成长,一点点深入……她开始真正明白自己的能力是关于“未来”二字的。某件事,莫个人的变化,会从未来,逆流而上,被现在她得知。
这不符合客观规律,颠覆了一般常识。
因为人们展望未来时,总是以“现在”为基点,通过各种现有的事物与规律,去分析与判断将要发生的事。
她则相反,是以“未来”为基点,把存在变化的信息,反馈到现在。
用更加通俗的话说就是,似乎,有一個未来的她,与现在的她相互联系。一开始,联系并不紧密,只能说些无关痛痒的事,后来,关系越来越密切,未来的她可以透露的信息就越来越多了。如此发展下去,未来的她与现在的她,可能会更加密切,直到密不可分,直到彻底成为同一个人,那么,她就算彻底洞悉了未来。
这是卡佩妮的理解。
她没有黎木和娜塔莎那样超规格的认知水平,只能把自己跟未来的关系比拟成两个交往的朋友。
但是现在,
现在的她,此时此刻的她,腐烂了,死去了,永冻于鲜花之中了。
那么,还剩下什么呢?
未来的她。只有未来的她还存在着。
可是,这难道不会很奇怪吗?明明现在的她都已经死了,未来怎么还会有她呢?就好比说,一个人死掉了,那以后的世界,以后的时间里就没有他的,他的一生结束了,不会出来个未来的他。
现在,事实是,卡佩妮死了,却依旧活着。
这个问题卡佩妮自己也不明白。她只能说,好像她的人生并不连续。每时每刻,每一个变化点里,都有一个她。当时间的尺度越过一个变化点,那这个变化点的她就成为了过去,就不复存在,或者说被覆盖了。但未来,还有无数个变化点,还有无数个她。
她之前从未发现过这个事实,直到死亡的那一刻,才明白,她的人生轨迹,是一条恒定不变的,独立于客观环境的线,上一刻的她因为意外死去了,绝不会影响到下一刻的她,下一刻的她依旧按照既定的那条线,继续存在。m.xündüxs.ċöm
她自己也弄不明白,所以,当这样对天使与利亚妥弥亚说时,他们就更不明白了。
天使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他看着站在门口的卡佩妮。她完好无整,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这样岂不是在说,他所认识的基本法则,所遵循的天使意志,不过是言而无信的小人?
当一个人的世界观产生强烈震荡时,其本能大概不会是选择接受变化,而是立马找各种理由,各种观点来佐证自己的世界是没问题的,企图稳定一切。
此时此刻,天使一样如此。他必须要坚定他对基本法则的认识,必须要坚定天使意志,因为他就是直接诞生于基本法则的。如果怀疑基本法则出错了,如果天使意志动摇了,那么他的程序框架会直接崩溃,变成一个“死去的天使”,就像天使死胎那样。
问题出现了,就去找答案,如果问题没有答案,那就说明是题出错了。
这是天使的思维,是固定于程序框架之中,受制于天使意志的思维。
而现在,忽然出现在门口的卡佩妮,就是一道出错了的题。他找到这道题的答案,他能做的,只有跳过这道题,或者从试卷上擦掉这道题。作为天使的他,当然不会选择跳过。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擦掉她了。
这一次,他不需要再扮演什么优雅美丽的花艺店老板。他只是单纯的天使,是代行基本法则的无限之物,满脑子都是天使意志。他逐渐显露真容,一些像是金粉的东西不断从身上掉落。他的样貌,身形,都随着金粉的掉落而呈现出巨大的变化。
直到他变成看上去像是大量各种各样的宝石、水晶、琥珀、玉髓等物拼凑起来的不规则立方体。
卡佩妮意识到了情况。她先是本能地退后一步,然后又面不改色地向前,
“你想杀死现在的我吗?”
“你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你真的不害怕吗?”
卡佩妮说,
“害怕并不会为我带来什么,对吧。”
天使说,
“你真的跟那份话语一模一样。优雅且富有勇气。只是,你必须明白,我不是在杀死伱,我是在拯救自己。”
卡佩妮当然不明白,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天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不逃避,目光坚定地说,
“来吧,来吧!”
她依旧充满了年轻人那种永不妥协的劲头,哪怕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天使的对手,一样坚定地站在这里。不过,她也并不是傻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只是信任黎木,就像黎木信任她一样。
天使身上各色的晶体,释放出各色的光芒,光芒凝聚成一点,射穿了卡佩妮。
这是毫无悬念的一场战斗。
这道被基本法则赋予“湮灭”属性的光,理所当然地让卡佩妮瞬间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她不复存在了。
但是,
“我说过,你只能杀死上一刻的我。杀不死下一刻的我。”
卡佩妮的声音,那么坚定且自信地响起。她依旧站在门口,就像从未消失过一样。
天使愣愣地看着她。他确信,自己使用的是基本法则的能力,切断了她跟基本法则的关联,她应该就此消失,不复存在了,才是正常的。但这算什么?她依旧站在那里,她明明什么都没做,毫无反抗。
他本就动摇的意志,再遭打击,逐渐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整个花艺店里所有的花,都开始枯萎。花瓣洒落,叶片纷飞,香气化腐,那些被隐藏起来的污秽与丑陋显现出来。一切都在朝着最坏的方向崩溃。
就连天使的身体,都开始崩塌了。不断有各式各样的结晶块掉下来,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到后面,越来越多地往地上砸,跟撒豆子一样。
他再一次以基本法则的力量,摧毁卡佩妮。
可正如卡佩妮所说的那样。他能轻而易举地杀死她,但杀死的永远都是现在的,此时此刻的她,无法杀死下一刻,下下刻,全部未来的她。只要杀不死未来的她,那么她就一定会再次出现。
她绝非是死而复生,而是,这线性的时间尺度里,有无数个她。
在基本法则的框架里,没有人能杀死天使。娜塔莎做不到,黎木也做不到,卡佩妮更加做不到。只有天使本身,能够杀死天使。
无法回答“卡佩妮之问”,也无法擦掉这个问题。但事情总要有个结果。
既然如此,结果已然显而易见。
天使崩溃了,就像计算机里遭遇错误的程序运行崩溃一样。他可以扮演成“未遇之时”花艺店老板,一个看上去有着白金色长发,优雅美丽的男人。但他始终不是人,哪怕他扮演得再好,也只是扮演。他的本质,依旧是一个绝对遵循基本法则的,机械式产物,拥有远超于生命的认知,却并没有生命本身的限制。
一个正常的生命,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大不了就放弃。
可天使不能。他不是不会放弃,而是无法放弃。他根本摆脱不了自己的程序缺陷,根本跳不出天使意志的裹挟。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在试图杀死卡佩妮的过程中,不断崩溃,直至彻底失去意志。
哐当——哐当——
噼啪——噼啪——
大一些的结晶体发出“哐当声”,小一些的结晶体发出“噼啪声”,直至所有的声音都消没掉。
强大的,无法战胜的天使,就这样毫无一个天使该有的尊严,崩塌在卡佩妮的面前。
但,是卡佩妮战胜了他吗?不,卡佩妮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存在。
是他自己主动选择死亡吗?不,他只是没有抗拒程序缺陷的意识。如果他学会了黎木逃避情感的方式,那么他也许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卡佩妮看呆了。她真的无法理解,这个天使为何要一次又一次重复失败的过程。他为什么非要杀死我呢?
如果她还是那个懂事的乖乖女,大概会将天使之死归咎于自己。不过,现在,她已经是是个优雅且富有勇气的女孩了。
她看向蹲坐在后面桌子上的利亚妥弥亚问,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呢?”
利亚妥弥亚波澜不惊,
“我无法阻止。当他陷入程序缺陷的怪圈时,就注定了这个结局,很可笑,不是吗?”
“可笑……我笑不出来。”
“不必介怀,他死了也就死了,反正也并未真正存在过。”
卡佩妮没有说话。她蹙起眉看着利亚妥弥亚,
“我们真的是敌人吗?”
利亚妥弥亚看了她一眼,
“无限宇宙里没有敌人这个说法。”
天使死去了,所有美丽的花也都枯萎了,露出了本来污秽的面目,整个花艺店看上去像是阿鼻地狱。
卡佩妮深深吸了口气,好似在这一刻,她蜕变了,声音无比平和,
“在我眼里,你跟他都是没有未来的人。可我不觉得你们是真的没有未来。而是,你们的未来,是被固定好的程序,或者说阶段,跟现在与过去都毫无区别。”
利亚妥弥亚静静地看着她。
卡佩妮说,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既然你是黎先生的旧友,那么……我希望你,能够跳出被固定好的未来。”
“哦?为什么?”
卡佩妮并没有多么高远深邃的见解,
“我只是觉得,黎先生不会希望失去你。”
利亚妥弥亚抬起头颅,
“黎先生,黎先生……你们都以他为中心吗?不管说起什么事,总是会提到他。他分明不在这里,却为何偏要让人觉得,他无处不在呢?”
卡佩妮笑了笑,
“没有什么为什么。只是,如果你是个让人觉得很好的人,那么你当然会被不断地,反复地提起。”她轻声说,“我不该再打扰了,再见。”
说完,她转身离开。
狼藉的花艺店里。利亚妥弥亚跳下桌子,将掉在地上的天使躯体,一个接一个地吃下肚子,嘴里不断地呢喃,
“我就说,天使是失败品,居然会死得这么低级且丑陋。”
……
不远处的街道上,两个充满活力地女孩一边走着,一边欣赏刚刚的老板送给她们的花。
这朵花实在是太美太美了,让人根本舍不得移开目光。
然后,她们撞到了人。一个看上去很干净的男人。
“对不起,先生!”她们赶紧道歉。
黎木问,
“能把这朵花卖给我吗?”
“啊?”
两个姑娘不明就里。
“我想送给我的朋友。她今天,重获新生了。”
“她之前生病了吗?”
“嗯……差不多吧。”
两个女孩商量了一下,然后说,
“先生,这朵花就送给你,祝贺你的朋友重获新生。也当是我们撞到你的道歉礼。”
她们很有礼貌。
第九扇区的人,大都如此,友好且明事理。高生产力的社会,自然会养出一批高素质的公民来。
黎木接过这朵花时,它正要枯萎。不过,他又重新赋予它活力。
然后他向前走去,在一个街角处,遇到了迎面走来的卡佩妮。
这如同电影时刻般,精准计算好的相遇时刻。
黎木将卡佩妮之花,赠予卡佩妮,以祝贺她重新认识了自己。
欢声笑语缠绕在卡佩妮身上。她接过属于她的花,看着黎木,心里却在说,
“我知道你此时此刻会出现在这个街角,所以,我赶着步子,一路小跑着过来了,生怕错过。”
对她来说,转角相遇,就像突然到来的幸福。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黎木苏志文更新,296 庸俗的死亡与伟大的新生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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