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完酒的隔天上午,陈凌就开着拖拉机载着王真真来到了黄泥镇上,过来找韩闯。
“在家呢,在家呢,凌哥来了,快进来吧。”
听到外面喊声,江晓庆小跑出来,打开院子的大铁门,让他把拖拉机开进院子里。
“真真也来啦,快下来,西瓜给你冰好了。”
“谢谢晓庆嫂子。”
王真真从拖拉机上跳下来,笑嘻嘻的走到江晓庆身旁,两人看着陈凌把拖拉机开进家里。
韩闯结婚后分的还新家挺大的,建在镇子外,也没啥邻居,周围是几户人家种的果园,再向外就是黄泥镇外赫赫有名的土包岭,没啥人烟,所以院子在这儿建的极为宽敞,停一辆拖拉机完全不是问题。
“闯子呢?咋跟个大姑娘似的,半天不见人。”
陈凌把拖拉机在院子南侧的树下停好,走下来后也看不到韩闯的人影。
他说好了今天来找韩闯坐坐,顺便把葵花播种机拿回去。
所谓的葵花播种机,也不是啥新玩意儿,就是用当地播种粮食用的耩(jiang,三声,音同“讲”)地耧改了改,让它变得适合种葵花而已。
向日葵这种作物在本地毕竟少见,播种只能靠人工。
耩地耧是种不了的。
上次在他家说过情况后,韩闯就让他放心,说他大哥韩超会弄这个。
而且韩闯这小子在这方面也很有天分,小时候就跟他哥学过几手,知道这东西是咋回事,回去给他大哥韩超说了声,就给了陈凌准信儿,让他十天过后再来拿。
陈凌就说今天不下雨的话就过来,算是定好了日子。
“他去买驴肉了,镇南有個开厂子的家里要办喜事,昨天早晨宰了头驴,闯子说你这两天肯定过来,就过去买点驴肉回来,也好做下酒菜。”
江晓庆笑着道,而后问王真真:“真真吃过驴肉吗?”
王真真摇摇头:“没有吃过,我们那儿吃不起,也舍不得吃。”
风雷镇那里全靠驮马和驴赶山路,驴可是精贵得很,哪舍得宰了卖肉,就算杀也是老驴和治不好的病驴,卖的还特别贵。
正说着话,韩闯回来了,推着辆小推车,上面放着一个大驴头,以及杂七杂八的驴肉,身后还跟着条吐着舌头半大不大的青狗,看到家里来了陈凌和王真真两个陌生人,就竖起耳朵,冲到前面汪汪叫。
韩闯见状踢了它一脚,呵斥一句,便笑哈哈的走上前,和陈凌说话。
两人说着话,把驴肉卸下来。
“没买到啥好肉,驴鞭也没要到,就买了点头蹄下水,还有点脖子上的肉。”
韩闯颇为遗憾的道。
“行了吧,这就不少了,光是这个驴头,别看没啥肉似的,让你吃,两三天也吃不完。”
陈凌说道,“晌午把叔叔婶子,还有韩超哥都叫来吧,人少了吃不完,天热也不能久放。”
韩闯这家伙买了一个大驴头,一根带着大尾巴骨的驴尾巴,一挂驴肠子,还有带骨头的驴脖子肉,看着不多的样子,实际上两锅也炖不下。
说着又啧啧叹道:“你还说没啥好肉,这驴口条也在,肠子也有,关键是这脖子上的肉都给你了,这就很可以了。”
“嘿嘿,我不如你懂,你觉得好就行。”韩闯憨笑着,“怎么样,咱们现在开始收拾吧?”
“收拾啥收拾,凌哥和真真才刚来,连坐都没坐呢,你就嚷嚷着让人干活。”
江晓庆这时带着王真真抱了两个西瓜过来,数落着韩闯,让陈凌坐下吃瓜。
“来,凌哥,真真,坐下咱们先吃西瓜。”
韩闯还是嘿嘿笑,说不是让陈凌干活,是想快点把酒菜弄好开喝呢。
陈凌闻言笑着坐下,“这些东西确实比较难收拾,现在马上九点半了,还是先把水烧上,咱们先收拾着吧。”
“行,我这就去烧水,我和闯子去你们家总是大吃二喝的,让你和嫂子忙活不停,今天在我们这儿可不能让凌哥你再忙活了。”
江晓庆认真说道。
“嗯,说得对,我这就把爹娘喊过来,他们能把这东西收拾干净,晌午让凌子再下厨就行了,别的咱们给他弄好。”
韩闯一拍手,嘴上竟也不打磕巴了,就要骑上摩托去叫他爹娘。
陈凌拦也拦不住,没一会儿韩闯就把一对老夫妇带进了院里,来了就热情让陈凌坐下,让他啥都不用管,两人就钻进厨房烧水收拾驴肉。
韩闯的爹娘倒是和江晓庆的爹差不多,同样是长相并不好,而且略显凶恶,但是说起话笑起来却异常热情和善,让人觉得亲切。
“从上次庙会过后,你就没来过了,你看看俺家这院子收拾的怎么样?我和晓庆折腾了十来天,大部分就是按你家的布置弄的,你看这鱼池,葡萄架,小菜园子,现在栽的东西也都长起来了,比以前光秃秃的强多了。”
三大一小坐在一起吃着西瓜,闲聊着,韩闯就指着院子给陈凌看。
陈凌边看边点头:“挺不错的,就是你这院子还是有点大了,东西少了显得空荡荡的,我过阵子给你送来点花种和树种,你挑挑想种啥就种点啥,院子里多种点花,不仅好看夏天晚上闻着也香。”
“行啊,那敢情好。”
韩闯说道:“其实晓庆他们单位给了点树种,外边种的就是。我不缺树种,只要点你家院子那样的花种就行,种下去一长一大片的那种,能遮住半个院子,花开了长得也不大,但是开花很多,我瞧着那样的挺很好看。”
“哦,对,我也见过凌哥家里那种花,好像是绣线菊是吧?”江晓庆啃着西瓜道。
“嗯,是绣线菊,这种菊花长得快,也好活,插下去浇点水就能长起来,晚上香得很,就是这花朵太小了,我到时候多给你们带几样,搭配着种吧。”陈凌说道。
三人聊着,很快把西瓜吃了大半。
这时王真真说要去趟老师家,想让陈凌送她过去。
其实她今天跟过来就是要来找她老师家的小女儿玩的。
这野丫头在家也不闲着,居然还时不时跟老师母女两个写信,老师的女儿比她高两个年级,马上读初中了,也不知道怎么跟她玩到一块的,回起信来比王真真还频繁,家里经常收到信件。
“哦,真真不得了,还会写信哩,这是要去见笔友啊。”
江晓庆笑道,觉得既惊讶又有趣,这么大点的孩子,竟然跟人写信。
别说她了,连从厨房出来,走到井旁清洗驴下水的两个老人听到这话,也大声的笑着说了两句。
说这女娃娃了不得,将来肯定有出息。
“真真的老师在镇上是吧?走,那我也跟着你们去,顺道咱们去啤酒厂买桶啤酒回来。”
韩闯洗了洗脸,擦了擦身上的汗水,就兴冲冲的跟在陈凌两人身后往外走。
结果把王真真送到她老师家里,发现附近就是韩闯家的罐头厂,韩闯就说:“还是俺家的罐头厂离得近,先带你去俺家罐头厂看看吧,你还没去过哩。”
陈凌自然没啥意见,就跟着他去罐头厂。
刚进厂子的大门,就听见哗啦啦的流水声。
宽敞的厂院中是一个大池子,两个距离很远的水龙头在稀稀拉拉的往水池里边排着水,两人走近的时候,惊得水面上一层五颜六色的鱼一哄而散。
陈凌俯身瞧了一会儿,笑道:“怪不得能养活胭脂鱼呢,这池子够大。”
“是挺大,你还捞鱼不?我哥又往里边放了不少。”
“不捞了,不捞了,我农庄那边就好些鱼呢。”
两人说着话,韩闯的大哥韩超走了出来,上次庙会的时候陈凌见过他一面,就是他们家来赶庙会的亲戚比较多,上次也只是简单交谈了几句,只能算是认识。
“耩地耧给你改好了,过来看看吧。”
韩超这人将近四十岁的年纪,虽不如韩闯高壮,但同样是人高马大,留着八字胡,性格比韩闯稳重多了,笑着打过招呼后,就带着陈凌去看耩地耧。
他改进的是三条腿的耩地耧。
这东西,算是比较原始的播种农具了,汉朝的时候就有。
这种农具主要是用来种小麦、谷子、大豆、高粱、芝麻等作物。
若是种玉米的话,就差点意思。
毕竟玉米传入国内比较晚,传统农具没为玉米设计到位。
不过也不是完全不能种。
三条腿的耩地耧堵上中间那个出粮口儿,勉强也能种,只是播种过程中非常容易卡壳,总是要停下来修理,很耗费时间和人的耐心。
当然了,这个说的是在他们这里的山地。
农具的使用还是看区域的,地块小的话,大部分就是人工上了。
“这个改成单腿了吗?”
陈凌走进去就看到一个单腿的耧车。
“不是,这是去年给俺家里自己改了个单腿的,种出来的苞谷苗还是不太行,不是有的地方漏了不长苗,就是有的地方出苗稠了还得间苗,这是老毛病了,费劲得很,真的不如咱们自己去‘点苞谷’来的精准。”
韩超咂着嘴,无奈的说道。
陈凌摸了两把,点头说:“这其实已经很好了,现在市面上的播种机也不能种苞谷,勉强种机器非常容易坏,还不如咱们的耩地耧哩,种地想偷懒难得很,大部分地方还是得用人下地去‘点苞谷’。”
“点苞谷”,又叫“栽苞谷”,听着就是需要下功夫精耕细作的活计。
这法子也就是传统农耕里的人工播种了。
种的时候人拿着铁锹,脖子里挂着装满玉米种子的书包,在田里一铲一蹬,而后一手推起铁锹的木头把,铁锹就在身前的土地中撬起一个土坑,这时候另一只手捏起两三粒种子撒入土坑中,撤去铁锹,直线往前走,走的过程就把刚才身前的土坑踩住了。
熟练的老农,“点苞谷”的时候干起来是飞快的,一铲一蹬一推一撒,让人眼花缭乱,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老农已经十几步开外了。
但这种传统法子终究耗费人力,辛苦得很,比不得耧种省力。
可惜没办法,这时候的耧种不咋行,播种机的精准度也远比不上十年、二十年后,像韩超说的那样,常常就是种漏了去田里补苗,种稠了间苗。
说白了,也就是在种的时候省了力气,种完后出力气的时候还多着呢。
这大热天的,想想就麻烦得很。
“你说得对,来看看给你改的这个吧。”
“你这个要求的简单,好改得很,用的时候也不废耧,不像种苞谷一样种半截坏在地里了。”
韩超说着,走到改好的三条腿耩地耧跟前:“俺家罐头厂这两年生意还不错,忙的时候多,不然要有时间琢磨的话,不管种苞谷还是种啥,我都能改的比这个更好。”
“可惜鼓捣这玩意儿养不了家,就是瞎闹着玩,不能耽误家里正经买卖的。”
这样的人,陈凌还是见过不少的,有技术厉害的,也能称得上民间的农民科学家,可惜大多数是得不到认可的。
看完耩地耧,陈凌给他塞了两包好烟表示感谢,说吃过饭才过来拿耧,两人客套了一番。
往外走的时候,韩闯说让他哥中午回去吃饭吧,说爹娘也都在。
韩超听了没拒绝,说既然来了,别急着走,先带陈凌去转转罐头的生产间吧。
进了生产车间,各种水果、肉类杂七杂八的罐头让陈凌开了眼界。
“凌子你尝尝这黄桃罐头,待会儿拿回去用井水冰一下,吃着比冰棍爽快。”
韩超打开一个黄桃罐头给他,这也是应季的水果罐头了。
陈凌接过尝了两口罐头汁,就往嘴里倒两块黄桃,“嗯,好吃,这新鲜罐头就是吃着不一样啊。”
“好吃待会儿多拿几个。”韩超笑道,以前黄泥镇也有几个罐头厂,但能干到现在的,只剩他们一家了,自然还是有点门道的。
三人说笑着逛完罐头厂的生产间,又闲聊了几句,韩闯就拉着陈凌去啤酒厂买啤酒了。
“哥,你晌午早点过去。”
“知道了,你们先去买酒吧,我回去喊上你嫂子这就过去。”
……
黄泥镇真不愧是厂子扎堆的地方,陈凌跟着韩闯转了一圈,什么面粉厂、方便面厂、啤酒厂、饼干厂、砖厂、纺织厂当真是开遍了。
“再过阵子,饼干厂是最热闹的,八月十五之前,就开始没日没夜的打月饼了,那是整宿不停,黄昏和早晨全是上工和下工的人。”
“再往后,入了冬,忙的是砖厂,冬天盖房的多。”
“方便面厂今年有点不太行。”
韩闯给他介绍着。
一路说个不停,等到了啤酒厂,就熟门熟路的提了一桶扎啤往家走。
“来俺们这儿啤酒厂买酒,就夏天这天热的时候,还是喝扎啤最好了,瓶装的还是少喝。”
走在路上,韩闯的嘴也还是不停。
陈凌听过扎啤的好处,这玩意儿就是鲜啤酒或者说生啤酒,比起平常的啤酒营养价值更高。
他以为韩闯也要说这个。
哪知道,韩闯接下来却说:“因为俺们这儿很多瓶装啤酒,里面不是酒,是尿。”
“啥?尿?”陈凌吓了一跳。
“是啊,没糊弄你,俺们镇上不是厂子多嘛,现在天又热,厂子里的那些操蛋青工黄昏下工之后,就去啤酒厂外守着,等天黑了偷啤酒喝,你知道他们咋偷的吗?”韩闯说起这个贼兮兮的挑挑眉。
“不知道,咋偷的?”
“嘿嘿,这还是我哥告诉我的,说是啤酒厂夏天产的啤酒多,那家伙多的都靠墙堆一大堆,那些青工就在墙外,用绳子绑上一个钩子,钓鱼一样的把钩子抛过墙来,把啤酒瓶子套住慢慢地勾上去,然后打开就在墙外喝了。”
“喝完,他们还怕啤酒厂里知道以后,不再往墙边放啤酒了,就想了个主意,对,就是往酒瓶子里撒尿,尿满之后,那颜色跟啤酒差不太多,假装是啤酒,盖上盖子,再用绳子把啤酒全部放回去。”
“我靠,还能这样?”
陈凌顿时听的呆住,“这么搞,啤酒厂发现不了吗?”
“嗯,大多数情况下还真发现不了,因为这些操蛋家伙学的鬼精鬼精的,开瓶盖用钉子,沿着瓶口一下一下的开,这样开瓶喝了酒还能完好的盖回去。啤酒也不全部喝完,而是只喝少半瓶,剩下的不喝,就往里边兑上尿哩。”
韩闯说起来这个,就满脸佩服。
“好家伙,听了你说的这事,我以后不敢喝瓶装啤酒了。”
陈凌想想啤酒酒瓶子里有一半是尿,胃里一阵不舒服。
韩闯却大大咧咧的拍拍他肩膀:“嗨,别紧张啊凌子,这还是能喝出来的,有尿的啤酒喝起来跟啤酒坏了似的,难闻得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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