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微皱,想到了一个可能,问道:“大人晚上可会做梦?”
“做梦?最近倒没有。”朱蒲义回答到这里,突然停下来,说道:“赵教谕可是认为有人对我施了法?”
他也是修行过的人,虽然修无所成,却也知道不少法术的名字,其中便有不少法术会映入梦中。
“大人是之前有过什么梦吗?”赵负云通过他的话反问道。
“庄贤歌死的时候,我去看了一眼,当天晚上便做了一晚上的梦,梦到自己就站在他的房间门口,看着床上的尸体,动也动不了,就那样一直看着。”朱蒲义紧张的说道,面露一丝惧色。
“后来呢?还有吗?”赵负云却是坐了下来,一边问着,一边往杯中倒了一杯茶。
“第二天,我便感觉自己的身上总像是有虫子在环绕,即使是醒的,也感觉有虫子在身边飞啊飞的!我当时以为被人施了法,但是后来慢慢的减轻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赵教谕,你说我是不是中了法术?”朱蒲义停下来,凑到赵负云的跟前问道。
赵负云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说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属正常,但我更愿意相信,你在第一天晚上便是被人嫁梦了。”
“之后你总感觉有虫子在身边飞,便是因为有东西进入了你的身体中,你是否有感觉哪里不适?”赵负云说道。
“倒也没有哪里不适,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子丑之间常会醒来,觉得有人在窥视着我一样,但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是我看过了庄贤歌的死,从而有了恐惧,所以才会如此的。”朱蒲义说道。
“二便如何?”赵负云说道。
“咦,赵教谕还通歧黄之术?”朱蒲义惊讶的问道。
“倒也未专门学过,不过修行本就是对于自己身心的养护,有些理是相通的。”
“我大小便倒没什么,都是正常。”朱蒲义说道。
“我大概明白了。”赵负云说道。
“是什么?”朱蒲义急切的问道。
“蛊神入梦,藏于魂中,魂藏于肝之中,气血流注的时间在子丑之间,因肝魂有异,所以大人才会在这个时候醒来,并且有被人窥视之感,而那时你中此法时,感觉会有飞虫环绕,那便说明藏着的不是‘魇鬼’,而是‘蛊神’。”
朱蒲义的眼睛都瞪大了,赵负云则是看着对方的眼睛,仿佛在透着眼睛看他的肝魂,又像是在看那更后面的存在,说道:“大人眼底无异样,还好,那‘蛊神’还没有在人的身中产卵。”
“那,能解吗?”朱蒲义有些急了。
“很麻烦,施术之人控制蛊神的能力很强,我可以试试。”赵负云说道。
然而朱蒲义却有些迟疑了,他说道:“我听说,有些东西若是不去惊扰它,反而可以相安无事,若是一旦惊扰了,就会像是捅了蜂窝一样……”
“是的,确实如此。”赵负云说道,他看着朱蒲义眼中的忧惧,却并没有说什么安慰他的话。
“那……”
朱蒲义站了起来,快速的摇动着手中的蒲扇,说道:“赵教谕可有把握?”
“把握是有些的,但要说万全,却不好说。”赵负云低头喝茶。
朱蒲义转了两圈,说道:“赵教谕觉得,我若是回到府城去,可能解此法?”
“府城之中,能人无数,应当有人能解之,大人要回府城吗?”赵负云问道。
朱蒲义确实想,他早就申请调离了,却未得批准,除非他辞官不做了。
他知道,若是自己跑回了府城治‘病’,一定会被府君训斥。
他又看着低头喝茶,气定神闲的赵负云,也算是久经官场的他,立即想到人家是天都山弟子,可不是一般的小家子弟,于是心中一狠,说道:“赵教谕乃天都山高徒,恐怕整个南陵府也没有多少比得上赵教谕的,还请赵教谕为朱某施法!”
“大人谬赞了,我先去大人的卧室看一看吧。”赵负云说完便进入了朱蒲义的卧室中转了一圈,并没有再发现其他的东西,于是在他的床上捡了几根头发。
朱蒲义并没有发现。
“那就请大人今晚先休息好,明天我来为大人解厄!”赵负云出来之后,朝朱蒲义行了一礼,便转身出门而去。
朱蒲义只能够在后面相送,还想说点什么,却又怕显得自己太怕死了,便也当做云淡风清,像一切都不在意一样,只是到了门口时,才说道:“那朱某明天就恭候赵教谕了。”
赵负云突然想到那个大眼人说的话问道:“庄贤歌可曾说过,要要颁布废除这雾泽县黑庙的政令?”
朱蒲义回想了一下,说道:“他倒是曾说过一句,将来要把这里的黑庙都禁了,但那只是私下里说说而已,现在不可能实施的。”
赵负云微点头,大步而去。
……
在雾泽县的城中,一个阴暗的屋子里。
屋子里的北边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面摆着一个黑色的大瓮,瓮里有一团白色,那是一个蚕茧,里面是他养了数十年的蚕蛊,蚕蛊在炼养之初相对于别的蛊来说,战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当它结茧之后,却又一跃成为顶级的蛊。
而到了这一个级别,他们则将之称为‘蛊神’,已经有一些神祇才有的特质了,但是‘神’,是一个太大太泛的存在,可以是不知存在于哪里的,那个高高在上的存在,也可以是自己内心深处的本我‘神’,还可以是这片大地上随处可见的毛‘神’。
在瓮前的一张平床上,一个老人盘坐在那上面里,他名叫麻五郞,但是大家普遍叫他麻蚕师。
他突然睁开眼睛,在刚才,他透过藏在县令魂中的蛊神意识,听到了一段对话。
“明天,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解,你解,便是要他的命,到时可不要怪我咯!”老人嘴里哼着雾泽土话。
他对自己的蚕蛊很有自信,不由的哼起了一段雾泽本地的山歌。
“一只远来的虫,迷失于雾泽的山林里哟,一个城里来的小臭,落入九曲的河中哟……”
……
赵负云自来到这雾泽县之后,便只开始喝些茶水、露水,不再吃五谷,因为此处养蛊成风,他怕自己初来,不知道去哪里找安全的地方吃饭,所以便辟了谷。
当然,他还会每三天食一颗从山上带下来的辟谷丹。
再饮些雨露便可,并食天地之精气滋养身体。
他站在窗户边,端着一杯冒烟的茶水,看着外面小院之中攀爬的藤蔓,心中在思量着。
这些日子以来,他感受到了此地的一种若有若无的监视和排斥感。
今天,他只是去那座庙里逛了一下,便被人拦路针对了,他怀疑,那些人其实一直守在那里的,就为了等自己去,好探听自己的虚实。
这些倒没什么,他心中有更深的想法。
虽然下山之时道师也说过,事不可为便不为,只管紧闭房门修行即可。
然而,院中正式下发的任务文书上面写的很清楚:“保护县令的性命,协助其落实大周国推行道子院的建立,教化一地。”
若是自己毫无作为的回去,任由此地的魇鬼、蛊怪猖狂,杀县令之事再发生,那不光是丢了自己的脸,还是丢了天都山的脸,他相信,若是如此这般回了山,即使是筑基了,也未必能够入得了上院,成不了天都山的内门弟子。
他想到了这里,心中便做出了决定。
他要借县令身中法术的时候出手,感受一下这里养蛊人的实力。
将门窗关好,转身,自衣箱之中拿出一个布包。
布包里面分门别类的包着好几样东西。
他先将一个小布包拿出来,里面是小木像,那是用一株雷击枣树的树心雕刻而成的神像,神像的头是焦黑光滑的,往下到脖子到胸膛,肩膀处则又是红色,雕刻成了衣袍。
木生火,其又受雷击,更有一丝至阳之气蕴含其中,用来雕刻赤炎神君神像再合适不过了。
他也是修了赤炎神咒的,要不然的话,那一天杀许雅均时,也不会只受一点点轻伤,因为他自己对于赤炎神君的火焰有着不小的抵抗能力。
赤炎神君在普通的百姓那里是镇宅,可以让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不敢进宅门。
而在修士这里,却是可以用来布阵的。
一个真正的懂法的修士,不应该是与人硬碰硬,而是应该懂借法,一对一,又能够拼得过几个呢?懂借势借法的人,才能够在降妖除魔之中,摧枯拉朽。
赤炎神君的神性属阳属火,对于那些阴邪之物有着天然的克制,一切的鬼物,和绝大部分的蛊神,都属于阴邪,赤炎神君对它们有着天然的克制。
他没有想过等到明天,而是要今天晚上就做。
在他这一类正经的玄门修士的眼中,这些蛊离真正的‘神’还差的远,但是却已经称得上是魇怪,若是善类,又称之为精、灵。
虽然在道院里道师说起蛊虫时都是贬低,但是在他看来,这是道师可以藐视,但自己不过是玄光修士,仍未筑就道基,绝不能够掉以轻心。
想要帮朱县令清了肝魂之中的‘蛊神’,就得阴神入梦方可,这依然属于嫁梦的范畴。
他本身的神魂并不算强大,未必能够斗得过藏于县令肝魂之中的‘蛊神’,所以他需要借助于‘赤炎神君’的神威才可。
给赤炎神君摆上小香炉,恭敬的上香。
又拿出朱砂和黄符纸,正心诚意,画了一道火符,书箓赤炎神君的神名。
这便是一张赤炎符箓,在灯光下散发着微红的光辉。
他又将之折成六角的形状握在左手掌心之中,然后另一只手则是握着从朱县令那里捡来的几根头发。
他盘坐在那里,而身边摆着他日夜敬奉香火的赤炎神君木像,这可以保护他的肉身不会在神魂离体之时,被什么脏东西钻进来。
他闭上眼睛,调和身心,他没有急,而是在等朱县令进入睡梦之中。
终于,他觉得时间差不多,朱县令应该已经睡去。
心藏神,肝藏魂,神、魂相合而出游,高深时可瞬息千里,亦可潜入他人梦境之中。
当然他这神魂入梦的法术,也是修习过很久才修成的,很多法术是一种熟能生巧的技艺,如蛛悬孤丝而过彼岸一样,需要极为精微的神魂控制力,还要不迷失方向。
他感受着自己手上那根头发的气息,循着那冥冥之中的一丝感应,神魂像是穿过一片幻象虚空,他眼中的景象变化。
他出现在了一座庙观的外面。
看到这一座庙,他立即明白这是哪里。卂渎妏敩
这是城外的那一座观庙,但是他很快就又清醒过来,明白自己这是在梦中。
在朱蒲义的梦中。
神魂入梦,第一个难点就是进入别人的梦中,第二个难点就是在别人的梦中清醒过来。
只要是修行未到的人,睡着了都会有梦,只是很多人醒来不记得而已。
赵负云为了练习入梦,在都下城之中住了半年,这才能够顺利的进入别人的梦中,而后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够在梦中快速的醒来。
看着这阴沉、晦涩的赤君庙,赵负云心中又多了几分警惕,也许是庄贤歌死的情形给朱蒲义的震憾太大了,所以他的心中,这座庙已经是一个不祥之地。
所以在他的内心深处便成了这种样子,凝化成梦,而那‘蛊神’藏在这里,恐怕不仅是为了监视朱蒲义,还是为了让‘蛊神’在这恶梦之中成长。
而朱蒲义的恶梦,恐怕还将有着关于‘黑庙’诅咒的部分,因为他肯定是听别人说过关于‘黑庙’诅咒的传言的,那么这些都会在他的心中形成痕迹,在梦中演化出来。
他心中想着破梦之法,却已经来到了观庙门前,身体一侧,便已经从门缝里钻过去。
第一个映入眼中的是庙中的神像。
现实之中那是一座崭新的神像,而在这里却是一片斑驳,上面像是被什么东西侵蚀的厉害,神像不但没有赤君的那种镇压一切邪魔的炎阳神韵,反而是有着一种阴森的感觉。
就像这是一座邪神像一样。
但是赵负云看到这一座神像之后,立即有了想法。
有神像在,就说明朱蒲义的内心深处还是有着‘赤君’的地位的,只是因为现实之中那庙中的赤君像,却未能够庇护得了庄贤歌,所以‘赤君’的神像在他的心中也蒙尘了。
他想清楚这一点,便知道怎么做了。
他在山上修行之时,尽量让自己的法术涉猎广一些。
比如说‘诵经’这一门法。
诵经是一种能力,称不上法术,但可以用以通‘神’,当然这个神既是外在的神明,也可以是内在的心神。
沟通之后,便可以‘开光’‘秘祝’‘祷告’‘祈福’等。
他站在那神像前,将左手举起于自己眉心高,然后开始诵《赤炎驻身经》。
他的声音从细微,慢慢的变成了宏大,他的手掌心有一团赤红光芒透出来,那正是他入梦之前,手上捏着的那一道赤炎符箓,因为这符箓上写着赤炎神君的神名的,正好用于沟通‘赤炎神君’的媒介。
他感觉自己掌心的火焰越来越盛,像是块红炭一样握之不住,其光透指缝而出,将这庙中一片晦暗邪意驱散。
在这时,他的耳中突然听到了一片嗡嗡的声音,然后他的双眼看到从神像侧边的门外飞进来了许多黑头虫子,每一只黑头虫子上的黑色的眼睛,都透着诡异,像是可以慑人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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