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蔡泓没让他们立刻离开,趁着儿媳妇和他家那口子收拾碗筷的时候,他继续拉着他那双孙子孙女问道:“午后你们陪大姑娘散步可有察觉出什么?”
蔡泓在家中向来威严。
别说孙子孙女了,就连蔡泓的儿子、儿媳妇在他面前都不敢多说半句,也就只有蔡泓那个女儿敢插嘴。
此时蔡家两个小孩听蔡泓询问,正想开口说,蔡泓那个早年丧夫如今住在家中的女儿便觉得头疼不已。
蔡姿素日最受蔡泓的疼爱,要不然也不会在丈夫死后直接搬回娘家,此刻听到这话,她率先没忍住皱眉道:“爹,你有完没完啊,从他们回来,你就一直问,都多少遍了!”
“你不嫌烦,我都嫌耳朵起茧子了!”
她是从小被蔡泓疼惯了,说起话来便无所顾忌。
但蔡泓虽然平时疼爱自己这个女儿,却不代表她可以挑战自己的权威,尤其是在这种大事体上,他更是容不得别人来顶嘴,此刻被自己这个女儿打断,他立刻沉下脸,瞪着蔡姿,重重拍了下桌子:“我在问话,你插什么嘴!”
桌子上还未收拾的碗筷被他这一掌拍得都翻了,溅出来的油污弄了满满一桌子,一家人都变了脸。
蔡姿直接被说得白了脸。
她看着蔡泓,嗫嚅着两片嘴唇不敢说话。
两个小孩低着头噤若寒蝉,不敢吱声,蔡泓那个儿子蔡勇也不敢在此刻多嘴,儿媳妇就更加不敢说话了,最后还是蔡曾氏皱着眉开口道:“好了,你有话说话,好好的,拍什么桌子?”
她说完又对着自己那双孙子孙女柔声说道:“阿晓、阿慧,你们再好好想想跟祖父说下,下午大姑娘都跟你们说什么、做什么了,庄子里的人可有去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两孩子最大的也不过十岁,小的才八岁。
虽然不知道祖父为什么总问这个,但他们心里怵他,自然不敢有所隐瞒,埋着头如实与人说道:“姑娘就是让我们带着他们走了一圈,还让我们带她去果园摘了一些新鲜的水果,庄子里的人都有您的嘱咐,没人敢过来跟大姑娘说话。”
话是蔡晓说的。
蔡泓听完之后,心下稍松,看来姑娘这次是真的只是过来散散心,也是,出了那么多事,她也的确该散散心,他真是想太多了……
他点点头,正要让他们下去玩吧,就听到自己的小孙女皱着眉忽然说了一句:“不对。”
蔡泓的心立刻就提了起来:“什么不对?”
“有个人碰见大姑娘了。”蔡慧仰头看着自己祖父说道,皱着细细的两弯眉毛说道:“明家那个坏小子撞见大姑娘了!”
“你说什么?!”蔡泓立即变了脸。
堂屋的门开着,外面雷声暴雨,十分热闹,偶有闪电打下来的光照在蔡泓的脸上,让他此刻的脸看起来格外可怖。
“你再说一遍!”
他上前抓着蔡慧的手,不顾小丫头吓得惨白的脸,睁着眼睛锐声逼问道:“大姑娘撞见谁了?”
蔡慧今年才八岁,眼见一向疼爱自己的祖父突然变得那么可怖,她当即就吓得尖叫起来,她拼命挣扎着往后躲,眼睛里面也瞬时包了两汪眼泪。
可蔡泓看到她这样,更为烦躁了,不仅没有松开还厉声骂道:“哭哭哭,哭什么哭!这么重要的事,你现在才说!我刚问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蔡勇家的看到自己的女儿这样自然担心不已,可她又实在怵自己这个公公,只能拼命拍打自己的丈夫,让他出面。
可蔡勇能有什么用?看到他爹,他一个屁都不敢放,此刻看到女儿哭闹,他虽然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也不敢上前说什么。
至于蔡曾氏和蔡姿这会脸色也有些不大对劲。
最后还是十岁的蔡晓鼓起勇气走上前跟蔡泓说道:“祖父别担心,明暄没过来,他远远看到大姑娘一行人就立刻掉头走了。”
蔡泓听到这话,稍稍放心了一些,但仍不敢掉以轻心,便沉声问:“大姑娘当时有什么反应?”
蔡晓仔细回想了一下跟人说道:“大姑娘就是问了一句那孩子是谁,我回答之后,她也没多问,继续让我们领着四处逛去了。”
“没别的了?”
见孙子摇头,蔡泓没再多问,但他的脸色依旧不大好看,他松开手,任由蔡慧哭着跑到蔡晓身后,没理会,而是狠狠地扭过头瞪了蔡勇一眼。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蔡勇原本就怕蔡泓,此刻被自己父亲这样瞪着,更是慌得不行,一句屁话都不敢多说,缩着脖子继续当鹌鹑。
蔡勇家的见女儿没事,又看到自己丈夫这副窝囊模样,又是委屈又是气恼。
她当年怎么眼瞎嫁给这样的窝囊废!
她实在气不过,抬起手就狠狠拧了下蔡勇的胳膊。
蔡勇被拧得胳膊吃痛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屋中长辈们神色各异,两个小孩不知道那些旧事,但见他们神色难看也不敢多嘴,蔡晓护着蔡慧在身后,任蔡慧瑟瑟发抖抓着自己的衣摆,而他抓着她的手腕轻轻揉着。m.xündüxs.ċöm
外面雷声轰鸣依旧不曾间断,屋子里倒是静悄悄的,无人说话,最后还是蔡曾氏勉强扬起一抹笑,打起圆场:“既然没碰见就没事,这么多年,明家也没惹什么事,想来也是知道轻重的,他家现在一个残一个小,都得靠咱们给的那点口粮过活呢,你就别担心了。”
“我能不担心吗?慈母多败儿,要不是你——”
到底是忌讳事,又怕隔墙有耳,蔡泓也没再继续往下说,而是跟蔡姿交待道:“你明天出去一趟,让明家那父子俩给我把嘴巴闭紧了,他儿子不是一直想读书吗?只要他们老实听话,回头我出钱让他家小子上学去。”
蔡姿这会倒是也不敢多说别的了,忙点头答应了。
蔡泓没别的话了,站了起来,打算回房把账本收得再好一些,免得被人瞧见,走前他还特地叮嘱道:“大姑娘在的这些日子,你们都给我夹紧尾巴做人!还有外面那些人,全都给我看着点,谁敢乱说话,就休怪我无情了!”
一屋子人都点头答应了。
蔡泓没再搭理他们,大步往外走去,刚走出去,就看到一行人撑着伞走了进来。
雨势依旧很大,他们又都撑着伞,隔着那重重雨帘,蔡泓一时未能认清来人是谁,他皱着眉,问了句“谁”,未能听到回答,倒是屋中蔡曾氏等人听到动静走了出来:“怎么了?谁来了?”
他们走出来也看到那一行从雨夜中走来的人。
他们同样未认出来人是谁,直到一个穿着紫衫锦裙的女子从那十二骨紫竹伞下露出全部面貌,他们倒吸一口凉气,竟然惊得都忘记该有什么反应了。
直到云葭走过来,笑着同他们说道:“深夜叨扰,没打扰你们歇息吧?”
蔡泓这才回过神,他忙道:“怎么会?我们也才吃过饭。”看到身边老妻和儿女都还未反应过来,他皱眉低斥:“还不让开?”等他们回过神,终于把路让了出来,蔡泓连忙跟云葭说道:“外面雨大,姑娘快请进。”
他边给云葭领路,嘴里还跟云葭说着话:“这么晚,雨又下的这么大,姑娘怎么过来了?您有事,直接遣人过来吩咐一声便是。”
云葭笑着走了进去。
惊云在一旁抖落伞面上的雨水,她边拿着帕子清扫掉衣服上的水汽,边在裴郁的陪伴下走了进去。听到这话,她笑着说道:“闲来无事,想着许久不曾来蔡叔这边坐坐了,就过来看看。”
蔡泓不得不庆幸自己这么多年在庄子里表现得还算老实本分,没把那些钱都用在门面上。以至于他此时完全不怕云葭过来查到什么,请云葭上座之后,他让人给云葭倒茶,等蔡姿把茶递过来时,他还一副赧然的老实人模样,不好意思道:“都是山里种得,我家那口子摘了自己家里炒的,您别嫌弃。”
“什么嫌弃不嫌弃的,我倒是觉得这些都是山珍。”云葭笑着说完却没喝,只让惊云接过后放到一旁,而后指着身边的位置与人说道:“蔡叔坐。”
蔡泓听到这话也没多想。
刚要入座就发觉姑娘身边站着的那个少年正神情冰冷地看着他,他初时未感觉出什么,直到发现自己越靠近那把椅子,少年那双冰冷的目光也跟着移动,在这样的注视之下,蔡泓也不知怎得,这屁股竟然有些坐不下去了。
最后要坐不坐的,倒引得云葭奇怪了:“怎么了?”
蔡泓尴尬道:“没什么。”他总不能说是被一个足以当他孙子的少年看得不敢坐了吧,他轻咳一声:“老奴吃多了,站着就好站着就好。”
云葭挑眉,她想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依旧牢牢守在自己身边的裴郁,四目相对,见他低头,一副什么都没做的本分模样,她笑了笑,不曾多言,收回视线。
“这位少年看着有些眼生,是姑娘新招的护卫吗?”
听到蔡泓询问,云葭笑笑,“故人之子。”却未多加解释。
蔡泓听到这话倒是心下一凛,忙说:“倒是老奴眼拙了。”
怪不得刚才那样看他了。
蔡泓忙指着身边的位置,跟裴郁客气道:“您请坐。”
裴郁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他就像是一尊雕塑,除了守在云葭身边,什么反应都没有。
蔡泓这些年在庄子一人独大,即便云葭偶尔过来对他也是尊敬有加,也让蔡泓的脾气养得越来越大,此刻三番两次被裴郁弄得下不来台,他脸色已然有些不大好看了,但见一旁姑娘什么表示都没有,他也不好多说,只能继续站在一旁尴尬地赔着笑。
云葭就像是看不到他脸上的尴尬。
她仍端坐椅子上,此时外面的雨势显然要小了许多,电闪雷鸣也已经没了,她于高堂坐,笑着看向屋子里的那一众人,目光越过一圈之后落在蔡姿的身上:“这是蔡叔的女儿?我记得你单名是一个姿字?”
她这话是看着蔡姿说的。
蔡姿未想到她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面上惊讶非常,还是蔡泓提醒了一声,她才忙上前给云葭磕头。
云葭笑着让人起来后问她:“我记得你早年不是嫁到青州去了吗?怎么如今回来了?”
蔡泓在一旁说道:“我这女儿福薄,姑爷早年走镖被山贼砍死了,她在夫家过不下去就回来了。”
他唉声叹气的,蔡姿脸色也不大好看。
云葭像是才知道这个缘故,说道:“怪我说起伤心事。”
她自然不可能不知道缘故,但只不过蔡泓说的与她所了解到的还是有十分大的差别的,蔡姿这丈夫虽然的确是走镖途中被山贼砍死的,可前因却是蔡姿嫌自己的丈夫赚钱赚得不够多,又听说走镖来钱快,非要把人送到镖局。
可她那丈夫看着一身力气,实则却没多大本事,碰到山贼,别人都跑了,偏他一个留在那。
事发之后。
蔡姿自然不敢再在夫家待下去了。
不过这些事,倒也没什么必要去说,她只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情的模样。而后又看了眼屋里的其余人,待一个个都见过,她同屋中每个人都说了几句话。
蔡泓见她这般便越发觉得自己可能是多心了。
刚才见到云葭过来时的紧张也已然消失不见了,可就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却听到云葭说道:“其实我今日过来,是有几句话要问问蔡叔。”
蔡泓微怔,待反应过来忙道:“您说。”
云葭笑着说:“之前家里有几个管事同我说蔡叔每年都会给他们一笔银钱,还同我说蔡叔手里有两本账本,一本是真的账本,一本则是蔡叔每年用来糊弄我的。”
几乎是云葭才说到前半句的时候,蔡泓的心就跟着狠狠跳了一下。
不仅是他,他家里其余几人也都是差不多的表情模样,除了两个小的满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每个人此时的脸色都不算好看。
“荒谬!”
蔡泓强行镇定之后怒气冲冲说道:“是谁说的,姑娘让他们当面与我来对峙!我倒是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恶意中伤老奴!”
他说完又同云葭说:“姑娘不会信了这些人的话吧?老奴可是老夫人亲自派给您的,这么多年,老奴对您的忠心可鉴日月,您可千万不能信了那些小人的谗言!”
裴郁在一旁听得皱眉。
他冷眼看着蔡泓,终于明白为什么云葭会突然过来了。
云葭倒是仍旧笑着,她并没有因为蔡泓的狡辩而生气,甚至她之前说起那番话时也是开玩笑说的,此刻见蔡泓用愤怒掩盖心虚,她也只是温和地端坐在椅子上。
脚步声在外面响起。
众人回过头便瞧见岑风手里握着两个账本走了进来。
在看到岑风手里拿着的那两本账本时,蔡泓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的身子下意识动弹了一下,似乎要走过去从岑风手中拿过那两本账本,但想到云葭,他又强行止步,心里也在想着对策。
这本账本并不是他亲笔手书,就算被发现,他也有法子辩解。
是了。
不用怕。
如果姑娘真的有证据,早就带官兵来捉拿他了。
他不清楚那几个徐家的管事是不是真的背叛他了,但即便是真的,也没事,这么多年他们银钱往来都没有旁人瞧见,再说那些钱上面又没有写着谁的名字,他死不承认,谁拿他都没法子。
至于庄子里的那些人……
他们要想好好活着,就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他是老夫人的人,如今徐家也还有不少像他这样的老人,真到那个时候,他大不了跟姑娘闹得一个鱼死网破。
蔡泓虽然惧怕云葭,但也没有那么惧怕,说到底,云葭是他看着长大的,是他亲手扶持她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到今天这个地步,要是她不仁,他就把以前那些老伙计都喊过来,让他们看看姑娘是怎么对待跟着她做事的老人的。
这样想着。
蔡泓心里的那点畏惧竟然也一点点消失干净了,他重新变得镇定起来。
甚至在云葭接过那两本账本翻看之时,他也没有多余的变化,甚至还主动问道:“这不会就是姑娘刚才说的那真假账本吧?”
“我倒是不知道谁这样歹毒,竟拿这样的东西来害老奴!”
“你!”
岑风看他这副嘴脸,不由勃然大怒。
他正欲训斥蔡泓,就听云葭淡然喊道:“岑风,退下。”
岑风咬牙看着蔡泓,最后还是沉默地退到了一旁。
“刘氏,你带着孩子也先退下。”云葭又跟蔡勇家的发话道。
蔡刘氏忽然被点名,神色微怔,她下意识先看了自己的公爹一眼,但见公爹皱眉不语,她犹豫了下又看向云葭,明明她最是惧怕蔡泓,但此刻看着坐在主位上的那个女子,她竟然没法去抗命,轻轻答应一声之后,她低着头牵着两个孩子先退下了。
“姑娘这是要做什么?”蔡泓的脸色不大好看。
云葭却未直接回答他这一番话,而是看着蔡泓说道:“我记得我刚管家的时候,蔡叔已经是家里的大管事了,祖母信任你,大小事务也都交托于你,甚至临死前还特地把你叫到身边让你日后好好协助我。”
突然被云葭提起这些旧事,蔡泓沉默。
云葭把手里的那两本账本扔到桌上,不再翻看,而是继续看着蔡泓说:“这么多年,蔡叔也的确未曾辜负祖母的嘱咐,我刚管家,底下人不听话的时候,也都是蔡叔替我忙前忙后,让我能够顺利坐在那个位置上。”
“我一直都很感激你,如果不是你,我早年管家不会这么顺利,所以后来我把这庄子交给你,除了信任你之外,也是想着你能够好好在这休养身体。”
“这账本上的东西,我懒得去看,也懒得去查。”
“多些银子的事,只要不是做得太过分,我也权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蔡叔,你这些年做得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呢?”
云葭的声音并不算响亮,甚至就连情绪都没怎么波动过,但让人听着却不敢忽视。
蔡泓先前一直不曾说话,此刻听云葭最后一句,沉默须臾还是低头说道:“老奴不知道姑娘的意思,老奴这些年为老夫人为您,天地可鉴!若姑娘不信老奴,大可在家里搜查,看老奴家里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屋中烛火摇曳。
云葭沉默看着面前“忠仆”许久,终于摇头失笑,她轻盈的笑声在屋中响起又逐渐被外面的雨声所覆盖,可裴郁却听出了她笑中的难过和心酸。
有那么一瞬间,裴郁想走上前轻轻环抱住她。
云葭不知裴郁的心思,也没再看蔡泓,而是收回视线往外吩咐道:“来人。”
蔡泓不知她喊得是谁,心下一凛,他不由自主地回头往外看去,便见有一个身穿蓝衣劲服的男人撑伞带着两人前来。
雨帘遮住来人的身影。
也是因此更让蔡泓慌张,他迫不及待想知道来人是谁,等两人近前,蔡泓终于看清二人的身影,才发现那两张竟都是他熟悉的面孔。
其中一个是曾运先。
他妻子的胞弟,他的小舅子。
而另一个则是明家的小子明暄。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嫁给阴郁权臣弟弟后更新,第178章 惩治恶仆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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