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达达辞别友人,迈着轻快的步伐踱出了茶楼。
门外晴空万里,微风拂面,左达达此刻心情正佳。
他刚刚在茶楼与友人品饮香茗,随意闲聊之间就谈成了一笔生意。
此时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好似道贺一般,令他的心情愈发愉悦。
左达达体型偏胖,穿一件蓝绸锦袍,迈着四方步,意态闲适地走在大街之上。
因为靠家近,所以他是独自赴约,没带随从。
“早上起来就感觉今天会有事发生,难道是印证在这里了?”
左达达一边走一边心中思忖,眼睛还时不时地扫向街边的铺子。
忽然,他眼前一亮。
在街旁一角,有一位黄衣老者盘坐在地上,身前铺了一张米色粗布,布上放有一物。
刚刚阳光射在物体表面,左达达所看到的就是光线折射所发出的亮光。
左达达心中好奇,上前两步来到地摊前。
只见这位黄衣老者须发皆白,相貌清癯,也不吆喝,自顾闭目养神。
左达达也不管他,蹲下身子仔细打量起那个物件。
对于奇珍古玩,左达达自诩也是行家里手,家中藏品极丰,也曾捡漏拾得过几件好宝贝。
可是这个物品乌黑乌黑的,左达达一时也识不出来是何物。
左达达又看了老者一眼,老人仍旧闭目不语,他也不怕别人将东西偷拿了去,就好像地上的东西不是自己的一样。
左达达心中发笑,“既想卖货,又不肯张罗。不吆喝可以理解,客人都上门了,还不睁眼言语。这是跟我玩‘欲擒故纵’呢?”
左达达收敛笑意,他看着老人温言道:“老丈,是外乡人吧?是不是家中遇到什么难处了?”
黄衣老者闻言,终于睁开了双眼。
老人眼神熠熠,打量起左达达……
只见他年过五旬,头圆额阔,耳轮厚,一副富贵、福善之像。
老人微笑道:“吾非本地人,家中……也确实出了一些变故。”
左达达见老人说得坦荡,心中嘲讽之意大减。
他也不说话,当着老人的面拿起了那件黑物。
此物入手极沉,通体乌黑,没有任何花纹雕饰,似铁非铁,似铜非铜,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长宽高基本相等,俱约五、六寸。
上部是圆形,下部是方形,圆方连接处没有缝隙,线条自然流畅,浑然一体。
左达达上下左右,颠过来倒过去,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是什么东西。
他疑惑地问道:“老丈,此为何物?”
黄衣老者眼神凝重,轻声道:“混沌貯。”
言罢,他看了一眼左达达,补充道:“也可称为‘盒子’。”
左达达接着问道:“此物是何材质?”
老人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不知。”
左达达继续问道:“即是盒子,如何打开?”
老人回道:“不知。”
左达达又问了几个问题,老者一概不答。
“…………”
“…………”
“怎么卖?”
黄衣老者轻抚长须,眉头微皱,他稍稍沉吟,道:“吾平生未与人做过买卖,汝看着给吧。”
“看着给?这是什么意思?以退为进吗?我出的价钱低了,他再喊价;我出的价钱高了,他就默认此价,真是好算计呀。还自称没做过买卖,这老头鬼的很呢。”
左达达一番思索之后,看了老人一眼,又看了看手上的“盒子”。
他心中再次思量道:“上次陈老用七两白银收了一件古铜炉,重量与这件差不太多。
能让我左某人看不出材质的东西也不多,如果真看走了眼,大不了熔了作个铁器,也亏不到那儿去。”
左达达打定主意,斩钉截铁道:“白银十两。”
“可。”
见老人同意,左达达二话不说,拍出一个十两足色大锭,拿起“盒子”就走。
刚走出两步,他又驻足回身对老者道:“我叫左达达,沿这条街直走,前方左转就是我家。
我在世之时,老丈尽可来赎,赎金仍为十两。如果老丈还有难处,可到府上找我。”左达达说完,拱手告辞。
这时,老人也站起了身,他对着左达达深深一礼。
老人眯着眼看着左达达远去的身影,自己的身形也慢慢模糊起来,很快地就消失不见。
左达达走在路上,这时耳边传来了老者的声音,“非至善之人不可见;非道心通明者不能开;非大气运者不能用。”
听到老人之言,左达达四处观瞧未见老人身影,心中暗道:“神神叨叨的……是我幻听了吗?”
…………
左府是一处五进的大院落。
左达达手捧着“盒子”走入大门,过了影壁来到一堂,就有仆人迎了上来,“老爷,您回来啦。”
“嗯。”左达达应了一声。
刚才他一边低头疾走,一边正想着老人神神叨叨的话,这一打岔让他的思绪中断。
左达达回过神来,随手就将“盒子”递给了仆人,说道:“送到我书房,就放在桌案上。”
仆人闻言愣了愣,“老爷,将什么送到书房?”
左达达以为他没听清楚,没好气道:“盒子。没看到我手上的盒子吗?”
仆人有些委屈地说道:“老爷,您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啊。”
左达达眼一瞪,手托着盒子在仆人眼前晃了晃,道:“这么大的东西你没看见吗?”
仆人一脸哭相,战战兢兢道:“老爷,您手上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啊!”
左达达看了他一眼,叫来临近的几个仆人,让他们过来看看。
仆人们站成一排,个个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他们看着左达达伸过来的手,都说“没有东西。”
左达达见众人如此,气极反笑道:“难道是老爷我眼瞎了不成?”
这时,左夫人领着两个婢女从里院走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左夫人赶忙走上前,道:“老爷你今天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
左达达看见夫人过来,语气缓和了几分,“回来的路上,顺手买了一个盒子,他们一个个地都说看不见。”
说着话,左达达就把手中的“盒子”递给了左夫人。
左夫人看了看左达达空空如也的手,疑惑道:“老爷,盒子在哪?”
“夫人,盒子不就在我手上吗?”
“老爷,你手上什么都没有啊?”
左达达也不好和自家夫人发火,他也不多言,当即就唤来几个仆人,径出府邸,直奔大街而去。m.xündüxs.ċöm
左达达领着仆人来到摆摊之地,此时早已不见老者的身影。
左达达走到一间铺子的门口,朝着里屋拱了拱手道:“掌柜的,你有没有见到在这里摆摊的老人?他一头白发……”
左达达一番描述之后,希冀地看着掌柜。
掌柜走到门口,回了一礼,道:“我今天卯时开门,直到现在,也没见到过你所说的那名老者。”
左达达犹不死心,他又问了几个人,俱说“没见到过。”
四邻街坊见有热闹可看都涌了过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左老爷怕不是撞邪啦。”
“打今早,我就没见过他所说的这个人。”
“唉!你别说,我刚路过左家看见了左老爷,他当时手掌朝天,靠在身上,那动作甚是奇怪,像是捧着个东西,但手上什么都没有。低着头,朝家走。我喊他,他也不理,就像丢了魂似的。”
“怕是真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
“…………”
周围街坊的议论声左达达全部都听见了,他气血上涌,脸色骤红,看了看手中的“盒子”,又看了看众人,一句话也不说,袖袍重重一甩,径自往左府走去。
…………
左达达回到书房,将“盒子”往书案上一丢,颓然地靠坐在了椅子之上。
正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面对众人的说辞与质疑,左达达第一次地开始怀疑起自己来,“难道真撞邪了?那场景是如此的真实……”
左达达正在思虑之时,左夫人走了进来。
左夫人轻步转到书案后,语气柔和道:“老爷,莫要多想。许是生意上的事让你动了神思,故而才有此幻觉。”
左达达摇了摇头,道:“夫人,这青天白日的那来幻觉之说。
我思来想去,都觉此事极为蹊跷。夫人看不见,难道还摸不到吗?夫人,将手给我。”
左夫人疑惑地将右手递给了左达达,左达达轻握左夫人的手腕,牵引着她的手来到盒边。
当手即将触碰到“盒子”之时,“盒子”化为虚影,在左达达惊讶的目光之中,左夫人的手穿过了盒子。
看着这一幕,左达达呆呆无言,但落在左夫人的眼中,就是:老爷魔怔了。
…………
日暮时分,左达达的大儿子左文景回来了。
他这两天去周边的府城办货,刚一回府,左夫人就将他唤了去,并将今天发生的事,细述一遍告知于他。
左文景闻言,也没多说什么,辞了母亲,径往书房而去。
来到屋前,左文景见屋中亮着灯,房门紧闭,于是他上前敲门,道:“爹,我回来了。”
半晌,从里面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是文景啊,进来吧。”
左文景推门进屋,只见父亲靠在榻上,精神萎顿,他不禁心中一紧。
左文景上前几步来到左达达身前,躬身行礼道:“爹,货已办齐,都清点入库了。孩儿刚刚回府,就过来给您请安了。”
左达达看了看大儿子,缓缓言道:“大郎辛苦了。”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下说话。”
“是。”左文景应了一声,遂在榻旁坐下。
他心中盘算着那件事该如何开口,是自己先开口询问?还是等父亲开口?
左文景正思忖间,左达达长叹一声道:“儿啊,这几年生意上的事,你做了很多,也做得很好,你确实长进了不少,为父心甚慰。茶桌上有一个盒子,你把它拿过来。”
左文景闻言起身,来到茶桌旁,他定睛一看,桌上除了茶具,其他皆无。
左文景皱了皱眉,问道:“爹,桌上没有盒子啊?”
左达达眼神闪过一抹不意察觉的失落,他一拍脑袋,“唉!瞧我这记性,看来我是真的老了。盒子在书桌上。”
左文景又来到书桌旁,只见案上确实放着一个朱漆大盒,他随即捧起盒子,又折返回来。
左文景将盒子递给左达达,左达达摆摆手不收,他言道:“大郎啊,这里面是铺子的地契及一应帐本,以后家里的生意都托付给你了。”
顿了顿,左达达又继续言道:“你弟不喜经营,等他回来,我与他说一声,相信他不会有异意的。”
左文景被父亲搞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目下也只能先遂了父亲的意思,他无奈的应道:“是。”
父子二人又闲话了几句,左达达就打发儿子回去了。
待左文景告辞离开,左达达又是一声长叹……
转天一早,左达达独自一人骑马出了镇。
来到一条小河旁,左达达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了“盒子”。
他用尽全力,使劲一扔,“盒子”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落入了河中。
看着飘浮在水面上的“盒子”,左达达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心中暗道:“把你这个祸害扔了……”
做完这一切,左达达整整衣冠,攀鞍上马,径回左府。
自打左达达将“盒子”扔掉之后,感觉浑身神清气爽,一扫阴霾。
回到家中,左达达春风拂面,笑容可掬,仆人们见了,心中也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少顷,左达达来的书房,正待吩咐下人上茶之时,他两眼发直,死死盯着茶桌上的“盒子”——它居然自己跑回来了!
左达达很快回过神来,他拿起“盒子”直奔厨房,将“盒子”往炉灶中一扔,目泛凶光,恶狠狠地说道:“淹不死你,看我不烧死你。”
之前刚刚轻松一些的仆人们,以为“春回大地”了,没承想,“好景”转眼即逝,此刻每个人的心头之上,已是“寒云遮天”。
左达达在厨房待了足足半个时辰,才返身回屋。
仆人们看着这一幕都不敢言语,生怕惹恼了主子,受到责罚。
左达达神情紧绷地迈步走进书房,瞄了一眼茶桌,见没有“盒子”出现,心中大定。
他嘴中嘀咕道:“不怕水,难道还不怕火吗。”
左达达走到书案旁,正准备坐下之时,他的双眸又再次发直了。
此时,一个通体乌黑,名叫“盒子”的物什正安详地“端坐”在书案之上。
“啊…………”
…………
翌日清晨,左达达被一阵呼呼啦啦的声音吵醒。
他叫来仆人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左夫人请了几个道士来做法事,去秽除邪。
左达达望着前厅,一声长叹。
往后的日子,左达达发现“盒子”的到来并没有给家中带来不好的事情。
即使有,他也无力改变什么。与其提心吊胆,不如坦然面对。
左达达本就豁达,他想通此节心情也好了起来,日子又如往常一般,恢复了平静。
…………
岁暮将至,游子归家。
左达达的二儿子左文叔从外郡求学归来。
左文叔进得家门,拜了父母双亲,又见了大哥大嫂,一家人欢欢乐乐,喜不自禁。也没人会去谈论几个月前老爷“撞邪”的事情。
晚饭之后,左达达领着左文叔来到自己的书房,准备好好问问他的学业情况。
左文叔刚走进书房,眼角余光忽然一闪。
“咦?”左文叔好奇之心顿起。
他寻着亮光看去,只见在书房一侧的百宝架上,放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亮光就是从它身上发出来的。
左达达走在前面,对身后之事一概不知。
这时,他听见一声,“爹,此为何物?好生奇怪?”
左达达寻声看去,只见二儿子手中拿着“盒子”,正在询问自己。
此时此刻,左达达并没有像找到知音一般的喜悦,而是头皮发麻,浑身上下犹如在冬夜里被浇了一盆凉水。
左达达一个激灵,三步并作两步赶紧将房门关上。
他拽着儿子在茶桌旁坐下,将此物的来历及之后发生的事,事无俱细地都讲了一遍。
左文叔听完,满脸惊诧,道:“爹,你说此物只有你我二人能看见,大哥他们都看不到?”
左达达缓缓摇头道:“为父已经试过他了,他与你娘一样,都看不到。”
稍稍一顿,左达达又道:“现在看来,此物绝不是邪物。
相反,它很有可能是一件仙物。
为父年事已高,参透不了,你临走之前将此物带走。出去后,不可多言,你母亲兄长问起,只说没见到,你可明白?”
左文叔神情凝重,点了点头。
…………
多年之后。
一天,左文叔在自家书案上练字。
这时,他五岁大的儿子跑了进来。
小童稚声稚气地说道:“爹,王伯伯来了。”
“知道了。”左文叔头也未抬,应了一声。
“咦?爹,这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小童指着书案上的“盒子”,一脸好奇地看着左文叔。
左文叔闻言,猛然抬头,他盯着儿子,眼泛精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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