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寒，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太残忍了……啊……”
苏言筱下巴抵在桌上，耍赖一般说话，语气懒散，言辞暧昧。
赵泠不理她，只等着看她一会儿如何发疯。
苏言筱是个熬不住的，只要有一点耐心，她就会发疯。
“我不活了！”她呜呜咽咽道，双腿乱蹬，嘴里还胡言乱语：“赵子寒你这个禽兽……你居然……这么对我……居然欺负我……放我出去！！”
她冲着窗外嚷嚷：“赵子寒欺负人啦……啊……不要……这么对我……”
他看了一眼门外走来走去的衙役，挑眉道：“你再说下去，外头的人若是误会你我有什么，我可不会替你澄清。”
“误会便误会吧，反正我又不吃亏。”
苏言筱拿着笔抵在下巴上，眼眸里的光流转，看向他，笑道：“怎么看，都是我攀附上了赵知州，今后兴许还能借着赵知州的势，狐假虎威一阵，吃亏也是赵知州吃亏，我又没什么损失。”
“我吃亏？”赵泠斜乜她一眼，道：“既如此，那苏通判再嚷得大声些，再暧昧些，让更多人都听到。”
苏言筱怔了怔，双眸垂下，心里在琢磨利弊。
赵泠悠悠然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皱眉，搁下茶盏，再抬眼道：“但凡你敢，这个亏，我就是吃定了也无妨。”
苏言筱觉得哪里不对劲，从赵泠那悠然的眼神看，自己绝对在某一处吃了亏了，只不过自己没有发现而已。
她越想越不对劲，赵泠是个聪明人，他不会做吃亏的事。
自己也是聪明人，这个陷阱，还是不要跳的好。
她说道：“我细想了想，若我当真用了如此手段，借着赵知州狐假虎威，实在枉费我读了这么些年的圣贤书，故此，便罢了吧。”
一脸正气凛然，颇有君子风度。
赵泠唇角弯了弯，道：“没出息。”
“你才……”苏言筱的好胜心刚要冒出头，转念一想，笑道：“你别想激我，我不上当，若没有好处，你是不会如此撺掇我的。”
对赵泠来说，确实有好处，可你苏言筱也不亏，居然不敢？真的很没出息。
“干活。”赵泠又给她丢了一大本账目，道：“干完了这些，你可以先回去了。”
苏言筱看他桌上还有一大摞，抬抬下巴，问他道：“那些呢？”
赵泠回到座位坐下，道：“剩下的，是我的活。”
他拿起笔，蘸了蘸墨，手压在账目一角，伏案运笔，笔尖在纸面上唰唰唰划过，字迹潦草，也只有赵泠知道他自己写了些什么。
屋外压下昏黄，屋内已经看不清了，衙役进来添油，手边书灯亮起，赵泠揉揉脖子，抬起头来时，习惯性地看向言筱的位置，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赵泠低下头再翻了几页，缓缓起身，收拾干净桌上的账目与笔墨纸砚，至屋角洗了洗手，走到言筱桌前，她桌上纸笔胡乱一堆，看着都糟心。
他揉揉眉心，从苏言筱书桌上卷了一本账目，掖到袖内，在签押房里走了一圈，熄了桌上的灯，走出签押房，关上了门。
窗外，霞光橘红，晕染天际。
回府时，他走到后院，觉得隔壁苏府安静得奇怪，若苏言筱在，苏府是不会如此安静的，她不是早就回府了吗？
赵泠看了一眼在树根下猛吃瓷碗里鱼肉的小猫，瓷碗是他的，鱼肉也是他的，小猫是苏言筱的。
就是苏言筱来临州捡到的那一只。
这只小猫常常到他院内找吃的，一开始不给它吃的，它还嗷呜嗷呜直叫唤，叫唤得理直气壮，圆溜溜的眼睛直盯着赵泠看，呼呼出气，和苏言筱一模一样。
原先赵泠以为，是苏言筱亏待了它，对它不上心，后来才知道，苏言筱没亏待它，是这只小猫自作主张地以为，苏府是玩闹的地方，赵府是吃饭的地方。
来赵府是吃饭，去苏府是和苏言筱玩。
他常常能听到苏言筱她阿姊劝小猫吃鱼肉、虾肉甚至还有牛肉、鹿肉等，在赵府吃饱的小猫鼓着小肚皮，懒懒地略过苏言筱她阿姊给它准备的饭食，抻抻前爪，蹦跶着就去苏言筱玩去了。
小猫吃得太少，苏言筱有一段时间也头疼，还问过赵泠，猫不吃饭该怎么办？
赵泠回道：“丢掉。”
苏言筱：“舍不得。”
赵泠：“为什么？”
苏言筱：“它长得好看还可爱。”
赵泠：“色令智昏。”
后来看它渐渐壮起来，苏言筱也就不担心了，就当它是野性难驯，在外面自力更生，抓了老鼠生鱼吃，也没在意太多。
赵泠淡淡瞥了一眼吃得脑袋都要扎进碗里的小猫，此前还挺不喜欢它总掉毛，现在看着，觉得顺眼多了。
他冲一下人喊道：“来人。”
一下人走到他跟前，叉手唱喏，问道：“知州有何吩咐？”
赵泠道：“你把这猫还到隔壁去。”想了想，道：“让苏通判亲自出来拿。”
下人看了一眼那一道矮墙，他实在不懂，一只猫而已，抱起来扔过去就好，还要人送过去？
多此一举。
官家人的事，能叫多此一举吗？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赵泠冷冷道：“若是扔过去，小猫受伤了，是我的责任，还是她的责任？”
下人如醍醐灌顶，恨不得当场拍手称绝，道：“知州果然思虑周到。”
下人赶紧用一竹篮子把猫装上，拎着猫去了苏府，站在苏府府门外叩门，门房老伯来了门，便如实传话，心里谨记赵知州的话，特地强调，要苏通判亲自出来拿。
所以，坠珠出来时，他没交给坠珠，而是要苏通判亲自出来拿。
言筱不在，苏言簌听到传的话里，说是让言筱亲自去拿，她心生窦疑，便亲自起身，出了内院。
走到府门外，亲自接过那只猫，道：“苏通判不在，我来拿也是一样的。”
下人琢磨一番，苏通判与她阿姊都是一家人，交给她应该也行。
赵府的下人给了言簌小猫后，便赶紧回府去回禀了。
苏言簌还从那篮子里取出了一张纸条，纸条三折，不知写的是什么，言簌没有打开，言筱不喜欢别人看她的东西。
言簌抱着猫，拎着篮子，往府里内院走回去。
赵府下人回到赵府后，就站在屋外，给赵泠传话，说道：“苏通判不在府里，是苏二娘子……”
话没说完，赵泠就已经换下常服，着一身轻便的半旧深青圆领襕袍出了门。
刚才他趁着苏言簌出内院去府门拿猫的时间，到内院看了看，苏言筱确实没有回府。
这个时候，她会去哪里呢？
赵泠想起今日的日子来，四月初十，宜祭祀、伐木、祈福；祭嫁娶、栽种、出行。
百麻村西边郊外一山坡上，春风拂过，压下半人高的蒿草，见有人在。
三处低矮的坟冢，有一个青丝束起，碎发胡乱扬起的祭拜者，暮色在她侧脸随风晃动。
苏言筱撒一把剪碎的麦秆到火堆里，道：“不知道你们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我多烧点麦秆给你们，买好看的裙子穿，春天穿茧绸的不错，夏日穿银绡的料子也蛮好看的。”
麦秆的火苗跳跃，散发出麦谷爆裂开的香味。
苏言筱一身绯红色圆领襕袍，板板正正，罩着她纤细身子，不显山不露水，蹲在蒿草之中，若不是衣裳的颜色为绯红色，很难发现这里有个人。
西边的霞光倾洒，她的背影，有醇厚的霞光流淌着，洒金梅暗纹上闪烁出细碎的光。
她低头又碎碎念了几句，念着念着，被烧起的麦秆烟灰呛了两下，她掩着面，别过脸去，咳嗽几声，又正色道：“我得回城去了，下次我得空了，再来看你们。”
说着用土盖了火，拍拍下裳的泥土，缓缓起身，一个转身，走上几步，才看见不远处负手站着的赵泠。
深青圆领襕袍隐在葱翠的蒿草里，一时间竟难以注意到。
她拨开蒿草，大步走过去，问道：“你怎么来了？”
“今日是三位女孩的忌日，我来看一看。”赵泠抬眼，越过她的肩，看了看三处坟冢上扬起的白幡，道：“既然你已经看过了，我就不去唐突她们了。”
说着就转身往山下走，苏言筱跟在他身后，脚下踩着他踩实的路。
“为什么又敢来这了？”
赵泠这话是问她的。
苏言筱歪着脑袋，道：“我什么时候不敢来这儿了？”
赵泠走在前面，没有回头，淡淡道：“上次我带你来，你还却步不敢上前，说了给你上上等的考课，你都不敢去。”
“那不是不敢。”苏言筱转过脸，看着西边蔚然又丰腴的云霞被扯入黑幕，道：“那是不愿。”
赵泠站住了脚。
苏言筱在他身后也刹住了脚，仰着脖子，一脸正气道：“考课是考课，祭拜是祭拜，不能混为一谈。”
赵泠想了想，回过头来，道：“你问我长兄喜好的时候，我可没见你有这番骨气。”
苏言筱走到他跟前，越过他，边下山坡边道：“我这人，能屈能伸，我这骨气，时有时无。”先他一步，下了山。
她总是有她的道理。
赵泠随后也下了山，但他不往城内去，而是折往另一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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