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鸿风树池沿居中而坐,脚丫离地,来回晃荡。
左边朱衡,右边有余,三人坐树池沿上排成一线。
朱衡心烦意乱,一直抖着小腿。
有余那边更显拘谨,一直手指互搓。
穆鸿风一手按在有余头顶,问道:“要不,有余老妹先给咱表个态?”
有余头皮忍不住发麻,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身后宝树又忍不住叮铃作响,强行压下心田悸动,小心说道:“我这衰朽残年,又遇神国崩落,前途混沌,不若陪大仙闯上一闯,说不定能搏出一个柳暗花明。”
“说得好。哈哈哈哈……”
穆鸿风欣喜异常,顺手就在有余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中年妇人模样的有余立时摔倒出去,来了个狗啃地。
“哎呀呀!”
穆鸿风惊叫一声,屁股都没挪,一手隔空虚扶,将有余抓了回来,满脸歉意道:“对不住老姐姐,方才你那番话说得实在漂亮,我一时情不自禁,这才甩了一巴掌,没事儿吧?”
有余吧嗒两下嘴,委屈到都有哭音儿了,仍是不敢抱怨一两句,“劳烦大仙问候,有余衣裳脏了些,不碍事的。”
穆鸿风嘘寒问暖,“怪我怪我,方才力气有些大了,你脑袋上头发掉了一大把,老朱你看是不是,哎呦,越挠越多,咋没个尽头了,还掉?我看你掉到几时。”
有余再顾不得体面为何物,“呜啊”大哭起来,双手护住脑壳,阻拦那个贼人作践自己,没承想那个贼人丝毫不顾旧情,依旧一边嬉笑,一边薅她金发,不念旧也不怜惜。
有余一怒之下,死命掐两下穆鸿风手背,化作幻影,融入金榆宝树之中。
“小家子气。”
穆鸿风嘟囔一句,手里抓着百十根金发,像个老农一样塞进怀里,扭头朝另一边的朱衡道:“老朱你是土财主,可不能像那婆娘一般,钱财能壮怂人胆,你既是天下最有钱的土财主,你这颗全天下最壮的胆,得雄起,给咱做个表率。”
朱衡眉头紧锁如沟壑,再不复童颜,忧心忡忡道:“自打咱俩相识,你就一直这般放浪行事,好多次我都以为你挺不过来,事后回想,你能继续活着,不是全靠运气。”
穆鸿风手背拍手心,“这就是了,以往跟我混,吃喝不愁,日后接着跟我混,活路咱自己走!”
朱衡烦心道:“太过遥远,我怕自己等不到那个时候。”
“哦——”穆鸿风拉个长音,“原来你老朱只为自己着想啊。”
朱衡面对他,多少比有余硬气一些,恼火之余道:“别打岔,你晓得我是何意?”
穆鸿风指着夜空说道:“即便坐以待毙没死,被擒去做俘,你老朱真能忍?”
朱衡叹口气道:“要真实话实说,与你做邻居,跟做俘差不离。”
穆鸿风怒气冲冲,指着他破口大骂道:“老子若是和北边那位一样霸道,你们两兄弟别说飞升境了,连仙人境都没影的事情,最后给你安置一个供奉位子意思一下,你敢吱个声不?
我这里但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钰金洲早被五马分尸瓜分了去,你两兄弟这辈子顶天了,就是个琉璃境的命,几百年前就去见先人了,能有如今杞人忧天的资格么?!
文泽洲的读书人,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要不是知道我就在隔壁南聿洲,怎会光动口不动手,你也清楚那些读书人脾气,真上头了,读书人也敢提刀上阵,捅了你们兄弟两头肥猪。
还有你那个臭毛病,也不知道谁惯的,世俗城池,非要取个‘玉京城’的名字,你当年也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家伙了,不知道这破名字在神国犯了多大忌讳么?真以为拿出金山银山就能让神国那群老古板同意,要不是老子给你撑腰,给你忙前忙后去神国拍马说好话,一个‘大不敬’罪名,就能让你们两兄弟永世不得翻身!”
朱衡听完骂,最后反而满面堆笑,“你早早骂上几句不就妥了,还以为你变性子了,害我惴惴不安,不晓得怎样应付你。这会儿好了,熟悉感觉回来了,以前咋样,如今还咋样,你来钰金洲仍旧能做主,事后肯定少不了我的好处。”
穆鸿风烦厌道:“讨打讨骂,贱皮子一个。”
朱衡挪挪屁股,凑近问道:“几成胜算?”
穆鸿风单手攥俩金球来回转悠,是他刚才摘几颗金榆钱捏成的,神态慵懒道:“那得看对上谁了?”
朱衡跟着踢踏双脚,回想起两人年轻时,那时的朱衡已经得了金榆宝树,财运亨通,还未名扬一洲,遇到“落魄户”穆鸿风,想着招揽这位打架斗法都堪称凶残的野修,不光如此,姓穆的还是个脑壳灵光的,奇思妙想不断。
如此人物收入锦囊,做个师爷绰绰有余,相处有些年头后,有了些许交情,就此向他提意。
可惜交情归交情,没谈成,还被姓穆的报以老拳。
等到两人修为渐高,朱衡自己初建玉京城,金榆宝树的事情走漏了风声,这等重宝,还是生出树灵的那种,能是一个琉璃境能护住的?
又找去穆鸿风,好歹也是得道修士了,师爷这种跌份的位置自然不能再提,至于供奉什么的也不太合适,恰逢当时玉京城正被各方围剿,干脆给个“军师”名号。
穆鸿风没接受军师名号,却答应帮忙,数年过后,替朱衡解了玉京城围困,待到玉京城安定下来,离去之日,朱衡亲自送行。
犹记得那日晴空万里,两人共踩一朵庆云出了城头,离地百十丈,不高不低,凡人能看到,修士能看清。
姓穆的突然暴起发难,对着朱衡拳打脚踢,全是真功夫,打人打脸,踢人撩裆,嘴里骂骂咧咧,层出不穷,祖宗十八代,官话方言,真可谓想到什么骂什么。
看到躺倒庆云上面唉呼的大胖子,穆鸿风尤不解气,小跳起来,一脚跺在胖子肥硕肚皮上,口中招呼着,“走你!”
朱衡直接在云头跌落城头。
当年的玉京城只有如今皇宫大小,城内众生,但凡长着眼睛的,都能看到那出闹剧。
有心生阻拦的,被人劝退,姓穆的心思阴险,专门挑两人走出护城大阵才动手,这会儿方圆千里,他就是无敌手。
穆鸿风解围玉京城,出力极多,外界盛传全凭一己之力,当年众人晓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却也差别不大,都捏着鼻子认了。
可你解救玉京城,又当众痛殴玉京城城主,这算哪门子事?
最后只有朱衡家眷抱着满身伤痕的大胖子,指着姓穆的离去方向大声喝骂,就当出口恶气了。
那事过后许久,朱衡曾经回想深思,终于被他想得通透些,姓穆的去做师爷,朱衡自己都觉得寒颤,军师位子,还是有些跌份。
姓穆的心高气傲,眼高于顶,不像个落人于后的主,他是想做国师!
玉京城扩建之后,冠玉王朝建国初始,朱衡亲自提笔,用金牒修书,盛邀穆鸿风为冠玉王朝首任国师。
日出传信,日暮而归。
没回信,也不用,穆鸿风亲自赶过来了。
朱衡携国朝大小官员,宗门仙家于城头相迎,礼部天师哼唱,兵部甲武阵列,城头一套,天上还有一套,规格不可谓不高,给足了首任国师面子。
玉京城这边阵仗齐全,穆鸿风单枪匹马势头更足。
滚滚乌云如洪涛,姓穆的一马当先,一路直行几万里,兴风作浪般赶来玉京城。
朱衡听晓仙家斥候禀报此事,心里惊疑不定,姓穆的这般,可不像是心安受命的架势,回想过往,这厮更像要找人拼命。
朱衡强颜笑脸,这会儿已经下不来台,与众人接着等候,期望姓穆的看在自己诚心诚意的份上,莫要发难,至少别在众人面前让自己难堪。
待到天边乌云翻滚而来时,即便是对当年玉京城头的闹剧没有亲眼所见,仅是有所耳闻的人,都生出疑惑来,这位大仙所过之处乌云滚滚的,非是祥兆,真打算过来做国师,而不是收拾玉京城的?
等到姓穆的亲临玉京城城头,乌黑云海聚拢在玉京城上空,围而不遮。
云生电光,雷霆响振。
朱衡已经只能皮笑而肉不能笑了,他能想到最坏的下场,就是姓穆的不顾自己颜面,如同当年一般,当着满城人再胖揍自己一顿。
那次确实没揍人,脸面却也没给朱衡留。
姓穆的一掌拍出。
墙倒。
一人推。
玉京城城墙比之豆腐渣都不如,应声而垮。
娘嘞,比预想中的更糟。
好在姓穆的没有滥造杀戮,城头仙凡在城墙倒塌后,只是伤筋动骨,没有倒霉到无故亡命的。
姓穆的接下来举动,让朱衡终生难忘,以至于不愿回想。
当时那家伙撩起前摆,冲着另一边城墙滋了一泡尿。
另一边城墙轰然倒塌。
姓穆的那次没动手打人,临走之时,狠狠“忒”上一口唾沫,就此打道回府。
朱衡看一眼倒塌城墙,苦中作乐,得,城池接着扩建吧。
有过那档子事之后,朱衡也彻底死心,不再有招揽姓穆的丁点儿举动。
平心而论,认识姓穆的这么些年,这家伙没多少读书人的文人雅致,也不是一贯的野修暴戾脾气。
修为低的惹怒了他,随意挑拣几个看不顺眼的暴揍一顿了事,碰到惹不起的存在,也会认怂退去,只不过从后来看,多是记恨心里,没有宣于口,日后本事大了,再一一找回脸面。
几百年过去,面子几乎全被他找回来了,不得不说是件壮举。
至于动手揍人,只是姓穆的看朱衡拎不清,给自己醒醒脑。
师爷也好,军师也罢,姓穆的根本不在乎。
或是说也在乎,也得看对谁而已。
你本事高过他,让他给你看门可能都行。
本事不够,还要想方设法高他半头,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对不住了,姓穆的能骑你头上拉屎,现成的,热乎的那种,脾气上来,他可能给你来一坨稀的,浇你一头黄汤。
等到冠玉王朝挣钱盆满钵满,做买卖做到北边中洲王朝,西边远到西蛮,朱衡修为踏入仙人境,就想着去找钰金洲原本那位飞升境老前辈做靠山。
姓穆的那会儿本事更是厉害,神国重地都敢去乱窜,朱衡自问招惹不起,也摸不准这家伙心性,就凭姓穆的时不时来打秋风,一打一箩筐,就差一网打尽了,自家宝物,除了有余,其他东西,甭管多宝贵,说没就没,这让他如何能忍。
不忍又能怎样?
那就找靠山呗,最好家门口的那种,钰金洲那位飞升境老神仙就不错,能不能打先不说,大腿儿先抱上,以往老神仙或许看不上一身铜臭气得朱衡,等到朱衡也是仙人境了,怎么也能让老神仙高看一眼,哪怕一眼就成,朱衡实在是受够了姓穆的打秋风的举动。
老神仙看到朱衡这个后辈孝敬,心满意足显露于表,当场口头答应下来,日后遇到麻烦,尽管来这边,量他姓穆的不敢多事。
朱衡恨不得跪下亲吻老神仙脚背,一些价值连城的孝敬而已,算不得什么,与其被姓穆的顺手牵羊,不如换来一个道德真修的靠山。
隔年,朱衡就收到讣告。
老神仙暴崩而亡。
穆鸿风下的手。
朱衡听闻消息,默默给羽化的老神仙送完行,硬是被逼着发奋起来,不止是他,连自己兄弟朱裁也跟着苦练修行,既然钰金洲没了飞升境,朱衡拼尽全力也要试着抢夺一下空出来的飞升境位子,不为众生,不为大业,只为自己,只为不再被人欺负!
光阴似箭,百年流逝,舍去无数神仙钱,堆耗无尽灵丹妙药,朱衡兄弟二人赶在众人面前,先后占的先机,抢得一洲仅有的两个飞升境位子。卂渎妏敩
修为在身,朱衡意气风发,你穆鸿风能杀飞升境是吧?老子就在玉京城,有种放马过来,老子阵法完善,钱财更是富甲天下,只要你敢进来,看我耗不死你个王八蛋。
又过了些年,隔壁南聿洲,又死了一个飞升境。
还是姓穆的大手笔。
朱衡听到天地传闻后,一人城头独坐,日出至日落,神色衰败至极。
飞升境已经杀两个了,再加两个,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又过去些年头,传说姓穆的在中洲与人联手,再杀一名飞升境。
朱衡晓得后,反而无所畏惧,生龙活虎起来。
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老子看开了,人活一世,不是折腾别人,就是被人折腾,只要不杀我,老子随你蹂躏,就是被踩于脚下蹭鞋底,但凡我朱衡吱个声,就是当儿子的不孝,立马改当孙子。
穆鸿风没把朱衡当孙子,嫌他丢人。
帮你铲除了钰金洲唯一的飞升境,你他娘的不知感恩,还急功近利之下强行晋升飞升境,底子虚浮,和老寿星常宿青楼一个尿性,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活该得个天下最弱飞升境的笑话。
朱衡晓得这些,也是事后多年了,覆水难收,怪自己当年心气太盛,容不下深思多想的余地,如今木已成舟,浪子回头那种事,有心也无力了。
朱衡心中回忆往事种种,感慨唏嘘,过往不可更改,那就要伺机未来,随即说道:“神国气象衰败的厉害,估摸没多少年头可活,说是亡国在即也不为过,自身存亡尚且自顾不暇,即便晓得你的打算,应该无甚余力阻拦。”
穆鸿风得意道:“那可不,神国老祖听过我的想法,都要夸我这个年轻人,胆子大,点子妙,机变无双,如长夜燃起明灯,混沌之中引路人,夸赞言语,让我这张老脸都为之一红,遭不住啊!”
朱衡脸皮抽抽,“你果然算无遗漏,神国老祖那里你也去了。”
穆鸿风“哼”的一声,浑然不在意道:“那老家伙动弹不得,你信不信,若是我再不过去,他能显圣天地,亲自下来找我议事。”
都说杞人忧天,朱衡便是如此,心中不忿道:“你是个不着调的,我却怕因果降临,嘴上积点儿德行不?”
穆鸿风讥笑道:“先前你还说神国摆不了几年谱了,这会儿咋就怕了?”
朱衡不理他这茬,问道:“我这边不必多说,你想怎样就怎样。
东华洲和尚那边势微,会为你助力?
文泽洲那里一直看咱俩不顺眼,骂了几百年了,会伸出援手?
西蛮那边,肯定少不得对人族的仇视,他们怎会帮你?
至于北边三洲之地,实力上讲,一个赛一个的膀大腰圆,能听你穆鸿风的差遣?”
穆鸿风淡然道:“不切实际,还异想天开?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
“原本?”朱衡疑惑道:“如今就不一样了?”
穆鸿风道:“也不能说如今,不过也不远了。”
朱衡看到这个邻居指着夜空,满是潇洒快意。
“等到他们临死之际,他们就不得不听命于我穆鸿风!”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凌霄启天更新,第一百四十七章 往日种种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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