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店家不以为意,觉着吴玄机是个怪人,也没理他。
吴玄机知道,这老番僧只是不通汉话罢了,偶尔说得一句半句也可能词不达意。就如自己刚到雷州之时一样,那时他就不懂雷州方言,有时别人骂自己“扑街”,自己反而对着那人笑的道理是一样的。其实老番僧并不疯癫,其举止也都是佛门举动,甚至比寺院中的僧人还要真善意的多。
而且老番僧修为高绝,即便如今打不过别人,无法与人动手,但其忍饥挨饿的本事还是有的。实际上吃完第一屉包子老番僧就可以不吃了,自己买第二屉包子给他纯粹就是想让店家给自己寻来翻译罢了。
再说,佛门教义讲究个众生平等,老番僧既然不饿了,路边野狗还饿着,作为虔诚的佛门弟子,他当然会将包子喂给野狗。至于野狗不吃,纯粹是让老番僧身上流露出的气息给吓跑的而已,并非野狗厌恶老番僧。
老番僧捡起酒肆店家扔在自己身旁的两个包子,也不吃。而是将那包子揣入破烂的僧袍之中,再度冲吴玄机合十躬身,唱了一声:“阿弥陀佛。”
吴玄机拿起自己身前的茶盏,为老番僧倒了杯茶。老番僧见状,忙双手来接过吴玄机递来的茶盏。
吴玄机趁老番僧接过茶盏之时,碰了一下他的手掌,将一道灵光度入老番僧体内。他想借机窥探老番僧的真实修为。
吴玄机与老番僧碰触之时,耳边传来阵阵佛音,佛音如雷,直冲泥丸宫。登时,吴玄机脸上难掩震惊之色。
那老番僧似是不知吴玄机在试探他一般,接过吴玄机递来的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
那番僧吃饱喝足之后,也不离开,而是坐在酒肆门自顾外闭目念起经来。中土僧人所念诵的经文大多是译文,只有为数不多的高僧唱诵的是梵文经文。老番僧此时所唱诵的经文无疑是梵文,吴玄机不学佛,听汉人佛经都未必听得懂,老番僧用梵文念诵的佛经更是鸭子听雷,听了也不懂。
吴玄机虽然听不懂老番僧所唱诵的经文,但老番僧念诵的佛经却令他感觉心定神安,与道门的《太上老君常说清静经》之功效颇为类似。
足足是等了一个时辰,那叫小五的小二才孤身回返,对吴玄机说道:“客官,货站是没有懂的番话的,但货站的伙计有个认识懂的番话的老先生。不过那老先生年岁大了,腿脚不好,走不动路,得您亲自过去。”
吴玄机闻言,点了点头,道了声谢。等老番僧念完了经,拉着他就往那老先生所住的宅院而去。
不多时,两人在城外一处破旧的一老宅中寻到了一卧病在床的老者。经吴玄机与之交谈得知,这老者曾是行走西域的商人,膝下并无子女,如今一人独居于此。好在其如今虽腿脚不便,走不得路,但耳目还算清明,能听得见话儿。吴玄机对老者道明了来意,并承诺事后为其医治腿脚。
老者听吴玄机能为自己医治腿脚,欣然答应,“小道长要小老儿问他些甚么话儿?”
吴玄机斟酌了片刻后,说道:“劳烦长者问他本体是何物?”
老者不知吴玄机为何问一个人本体是何物,有些不明所以,以为吴玄机问错了,朝吴玄机投去询问的目光。吴玄机见状,朝老者确认的点了点头。老者吴玄机不似说笑,只好如实相问。
那番僧闻言,没有丝毫迟疑,径直回答了老者的问题。那老者闻言,登时面露惧色。吴玄机见状,赶忙扶住老者,对老者说道:“长者放心,他并无恶意。”卂渎妏敩
老者闻言,才想起吴玄机是道士,这才放下心来,缓了口气方才从口中艰难地吐出两个字,“青狮……”
吴玄机知道老番僧乃是异类幻化,故此闻言并未面露惊讶之色,对老者说道:“您再问他,他到中土所为何事。”
老者闻言,冲那番僧说了一句梵语,再度替吴玄机转述问题。老番僧闻言,随即回答。这次老番僧说的话很长,同时说话之时手上带着动作,指东点西,手舞足蹈,神情时而激动,时而悲情,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待老番僧一番长篇大论后,老者对吴玄机说道,“他了许多,大体上是说中土僧人如今修行之法有误,同时还曲解了佛门的主旨。若是不加以纠偏,长此以往早晚祸国殃民,菩萨不忍见中土僧人日后遭受磨难,特派他太传授中土佛门正道。”
“他还说了些什么?”吴玄机追问道。老番僧前后说了很多话,绝不止老者翻译的这些,定然还有细枝末节未曾说与自己听。
“他还说自己本是有神通的,只是来到中土之前被菩萨封了神通,让他来中土经历磨难成就菩萨果位。他还说自己是文殊菩萨座下的坐骑。”老者翻译一边为吴玄机翻译,一边苦笑连连。显然,他虽然为吴玄机翻译,但却并不相信老番僧的话。
老者行走西域这么多年,几度险些死在里头,求了佛祖菩萨不知多少次,也不见佛祖菩萨显圣帮自己逃出生天。自那以后,他便不再相信佛门所说的那些神明了。
“文殊菩萨……”吴玄机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他虽不学佛,但对中土的佛教神明还是有些了解的,这文殊菩萨的坐骑正是一只青狮,想必老番僧所说的话是真的,他确是来中土纠偏的。
“长者,劳烦您再问他,中土比丘所修偏在何处?”吴玄机说道。
老者闻言,点了点头,如实翻译。
老番僧闻言,又是一番长篇大论。梵语饶舌晦涩,语速又快,吴玄机听得如同在听天书一般。
如此,老番僧又说了半盏茶的功夫。
半盏茶后,老者翻译道:“他说中土僧人修习佛法出了偏差,只知独善其身,却不认六亲。只度得己身,却度不得他人,此乃小乘佛法。小乘佛法只求今生断除烦恼,以追求个度己解脱、了生死、离贪爱、灭身智、法有我无。修行小乘佛法,需出家出世,却只证得个罗汉果位。
真正的佛法并非如此,真正的佛法乃是大乘佛法,大乘佛法不光度己,亦可度他人往生极乐,修成大乘佛法可证佛陀果位。且大乘佛法不需出世修行,在家亦可修得。
大乘佛法包括信、愿、行、证四阶次。大乘佛法,从十信位圆满后,入初住位的布施,然后进入持戒、忍辱、精进、禅定、般若,修六度,由于善知识摄受而入不退转住,亲证第八识如来藏心。自此后便有第十住见性、十行十回向后入初地,地地增上,最后在最后身菩萨时,坐菩提树下,成就四智圆明的佛果。大乘佛法以亲证真心阿赖耶识为根本标的,在亲证真心后,便踏上内门修六度万行的菩萨道。菩萨以四摄法,布施、爱语、同事、利行,为方便摄受众生,修学三乘菩提,普度众生。
他曾前往都城各寺院传播大乘佛法,奈何那些懂得梵语的长老和僧人皆不信他所说,他讲的经文他们也不信。便是他现出原形,道明身份来意,那些僧人依旧不信它,说他没有神通,是妖狮所化,不是文殊菩萨坐下青狮。不但对他无理不敬,还轰撵他。他如今心中很是悲痛,不忍看中土比丘自取灭亡。”老者翻译道。
吴玄机闻言听完老者所说,眉头紧锁。老番僧所说与他所思不谋而合。如今,朝廷颁下的政令显然促使了更多的人出家,虽说是出家为道还是出家为僧皆看各自信仰,但佛门的教义显然更得民心。且本质上,出家为僧还是出家为道的区别不过是生不生孩子罢了。
如今这世道能活下来已是不易,生下子嗣反而成了拖累。如此一来,出家为僧之人自然更多。
而且道士会自己耕种,自给自足,并不非常依赖四方供养。但中土佛门却是靠四方供养度日,并不事劳作。懒是人的天性,能靠他人供养,为何要自己劳作,如此一来出家为僧之人就更多了。
长久以往,民间财富将都流入了佛门之中。届时,若是有心人依靠佛门的金银财富起兵造反,到时将会给中土佛门带来灭顶之灾。皇帝若是清醒,定会下令灭佛,以除后患。
倘若中土僧人听从了这个番僧的话语,改修大乘佛法,中土佛门便可化解此劫。但若是如此,佛门必定会信众减少,因为在家修行便可成佛,为何要了削发出家去修罗汉果位?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在家修行,就没人出家了,四方供养自然就少了。那些方丈主持等既得利益者自然不会允许此事发生,他们便是知道老番僧是真青狮,也会将他说成假的,将他赶走。
“劳烦长者问他,为何他不能在文殊菩萨派他来中土磨砺,却不许他用神通?”吴玄机说道。
老者如实将吴玄机的话翻译给老番僧。
老番僧闻言,双手合十答了几句。
老者翻译道:“菩萨说,既是磨砺那就不能施展神通。若是听劝,自能躲了灾祸,修成佛陀果位。若是中土比丘不听他劝,那也是中土比丘自己种下的恶因,日后当自食恶果。等中土比丘受了磨难,消了罪过,到时中土比丘自会求佛祖传他们大乘教法。”
“请问大师,今后有何打算?”吴玄机出言问道。
老者为其翻译,老番僧回答。老者听完,对吴玄机说道:“他说他来此已有许多时日了,都城中所有寺院都已经去过了,包括护国寺也去过了,国师他也见过了。整个都城上下竟无一人愿意相信他所说,他又不通汉话,心灰意冷,所以他打算离开了。”
道门并非不容佛门在中土落脚,只要传的是正信,导人向善。无论是信道还是信佛,都无伤大雅。天地间并非只有修道才能成就大道,修佛本也是修道,和尚道士本质上是一类人。无非是各自的信仰有所区别罢了,道门求长生,佛门修来世,两者并无对错之分。而且,道门从不强求人信,正所谓,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世闻道,大笑之。无论是有人还是无人信,道始终在那。
老番僧的所说的大乘佛法,虽然自己并未全部都懂,但却并不妨碍吴玄机相信大乘佛法比小乘佛法更加符合天道。既然符合天道,那自然就不会有大错。既是正信,那便不违天道。而且助其弘扬大乘佛法亦能彰显道门气度,何乐而不为?
想到这,吴玄机对老番僧说道:“大师莫急走,出了都城往东北行千里有一郡,名唤星沙郡,那处有一处无人寺院,名唤富缘寺。那佛寺的僧众因犯了王法,皆被官府拿了,如今无人在寺中。那星沙郡百姓信佛者不少,大师可往那处收徒,重建寺院,弘扬大乘佛法。”
老者闻言又为吴玄机翻译。
老番僧听完后,面露喜色,双手合十与胸,连连颂佛,眼中饱含泪水,险些哭出声来。
合十行礼过后,老番僧并不多作停留,转身朝门外走去。
吴玄机见状,赶忙将老番僧拦下,从乾坤袋中取出五两黄金交给老番僧,口中唱了一声福生无量天尊,权当为其送别了。
那老番僧接过黄金,合十躬身道谢,转身离去了。
待老番僧走后,吴玄机对那老者说道,“多谢长者为小子翻译,此番谈话还望长者不要说与外人知道。”
“小道长放心。”老者点头答应。
吴玄机兑现了承诺,当场为老者医好了腿脚,又为老者留下了金银充当译资。
老者见状,连连道谢。
……
傍晚,吴玄机回到了张怀义府中。
到饭堂吃饭之时,正巧碰上了也前来吃饭的张怀义和张怀礼二人。
“你上哪去了?一天都没见着你。”张怀义问道。
吴玄机将与老番僧的对话说给二人听。
两人听完,连连点头。
“如此说来,你还给那老狮子帮了个大忙了。”张怀义笑着说道。
“此话怎讲?”吴玄机说道。
“富缘寺可不就是你帮他清理干净的?他怕是日后还得谢你哩。”张怀义笑道。
“二哥说的有理。”张怀礼附和了一声。
“尽贫嘴,吃饭。”吴玄机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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