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欢也无时无刻不在惦记他。
此时他突然毫无征兆的出现在面前,祁欢看着他的脸,竟是一时恍惚。
这会儿大庭广众,顾瞻却也不太顾得上她。
就听旁边的皇帝“唔”了一声,笑道:“你小子这倒是赶得巧,今儿个回来了。”
顾瞻便牵了祁欢转身,庄重给他与顾皇后行礼请安:“微臣来迟,贺我大觐国泰民安,国运昌隆,陛下与娘娘阖家安康,团圆喜乐。”
他穿的是一身便袍,但看的出来,风尘仆仆。
皇帝乐呵呵的叫了平身。
顾瞻又给太子和盛贤妃他们作了个揖。
后面席上,从事发开始就岿然不动的宁氏——
此刻却是眼皮子一跳,远远瞧着他,倒提一口凉气。
她趁机压低了声音,飞快的警告了身边杨盼儿一句:“一会儿无论事情如何发展,能不说话,你都尽量不要开口,留的青山在!”
虽然他们一家隐没在人群里,并不引人瞩目,可周遭几百双眼睛……
她这迫不得已开口点了杨盼儿一句,也便点到为止。
杨盼儿本就因为祁欢拔萝卜似的将他们整条线上的人都挖了出来,震惊之余而心生恐惧,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顾瞻还回来了,她正自感不妙——
冷不丁听自家祖母突如其来凑近她耳边说了这么一句,她甚至一时都没听明白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只茫然的转头看向老祖母。
宁氏忌惮周围这么多双眼睛,手里捏着一串佛珠,面上依旧不动如山的坐着,不见丝毫异样。
只——
无形中,她却以眼神严酷的又警告了杨盼儿一遍。
杨盼儿被她一个眼神就有点吓了一哆嗦,也无暇细想她话里深意,脱口已经低低的应了声:“是……”
在外人看来,杨成廉这些年混迹官场,稳步提升,已经是位高权重的从一品重臣,他们家又个破落户出身,连寒门都算不上,他这样的人,在外都可独当一面,在家里自该也是顶梁柱的。
可——
杨成廉是家里的顶梁柱不假,因为一家老小都得靠着他过活儿,而事实上他家真正的权威和主心骨却是这位老夫人宁氏!
便是在杨成廉面前……
只许是她不想管的事,否则家里的大事小事,杨成廉也都习惯性心悦诚服的听她拿主意。
这席上,他是一家之主,老夫人,他的继室夫人以及杨盼儿坐在他后面一桌,身后的动静,他自是听到了,也是心头一跳,仓促回头看了一眼。
看是碍于杨夫人这个不明真相的“外人”在场,又与老太太说不得悄悄话,母子两个只彼此交换了个讳莫如深的眼神,杨成廉也只能按捺情绪,又飞快的咬牙收回了视线。
皇帝等人这边,顾瞻全了礼数之后顾皇后就看着他笑道:“也不晓得回去换身衣裳再来面圣,怪没规矩的。”
诚然,这不过是姐弟之间的一句调侃。
顾瞻道:“天色晚了,臣怕来得晚了宫宴散去再进宫会扰了陛下与娘娘休息。”
祁欢到这会儿心情已经平复。
闻言,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顾瞻刚才出现的突然,她一时情绪波动大,没反应过来,现在却早想明白了——
今天这里当值的根本不是武校尉,这金阳殿的院门,从她开宴前进来,到中途追着杨青云出去,这来回两趟都有注意到院外守卫,负责的校尉根本就是武校尉。
本来武校尉出现时,她只是心里怪异了一下,却未深想,现在却是一目了然——
应该是顾瞻临时把他找来的!
给杨青云多加一重有利的人证物证,先入为主,一举稳固住了受害者的地位!
所以——
应该基本是这里刚事发那会儿,他就已经到了,不过故弄玄虚的没现身罢了。
祁欢的心思一时有些飘的远了,再回神,就看顾瞻已经站回她身边,并且牵了她的手。
顾瞻自是察觉她走神,去也没叫她,只对皇帝道:“臣这未婚妻性子刚烈,最是受不得阴谋暗算和不白之冤,难免情绪有些激动,臣谢过陛下与娘娘的不责之恩。”
盛贤妃母子本已经见不得祁欢放肆出风头,现在顾瞻回来,一看这个架势就又是来给她撑腰的!
盛贤妃当即便要借题发挥……
太子云湛却比她来话更快,已经走到顾瞻面前,笑呵呵道:“哪里!本宫觉得你这未婚妻人又聪明,口才又好,不过就是当众有理有据的说说道理而已。这几个人……”
为了防止自戕之事再发生,此刻徐秋那三人已经被武校尉分别叫人死死按住了。
云湛看向他们。
虽然祁欢把整件事的经过捋顺了,但这几人还不肯供认出幕后主使。
这种事,要处理,自然是趁热打铁!
这样的场合之下,揪出凶手,帝后二人就得“迫于压力”,秉公从重处理。
可若是把人提去慎刑司……
过了今夜,就算问出来,也会欠着那么点意思。
云湛自然也有逼供的法子,方才说送慎刑司,只是想威吓他们招认,谁曾想那徐秋居然会走极端!
而寻死——
往往就只是一瞬间气血上头的冲动,徐秋求死未遂,此时整个人却跟失了魂儿似的,眼神涣散的仿佛丧失了所有斗志。
“今夜之事,方才进门时臣也大概听了一耳朵,”顾瞻道,“既然顺藤摸瓜都审到了这个份上,好事犹且不过夜,更别说是这样杀人越货的恶事了。一事不劳二主,后续的……臣替欢儿做个了断吧。”
之前帝后二人都已经默许祁欢来抽丝剥茧的梳理案情了,现在更不会阻止顾瞻插手。
云峥倒是不想看祁欢二人得意——
可祁欢前面说得对,他们母子俩不该白白给人当枪使!
并且——
他也好奇究竟是何人手笔,能在宫里设了这样一个局。
所以,他便生生的捏着拳头,忍下了脾气。
顾瞻言罢转身,将祁欢挡在身后,明显就是不用她再插手。
他目光扫了眼被押解在案的三人,语气冷淡:“你们都是宫里当差的,宫规如何,律法又为何,多少心里知知道。时至今日,你们三人身上背着的一共杀人越货,构陷朝臣,加上欺君罔上这三条重罪,单拎出其中任何一条都足够将你们满门抄斩,九族屠尽。”
这三个人,有人担当要职,亲自动手杀了人,有人统筹全局,冒着风险主动凑到皇帝面前忽悠皇帝,也有人……卂渎妏敩
甚至不明内情的,只是拿银子办事,绊了唐家小姐一脚。
可是整个阴谋揭露,他们的确犯的都是百死莫赎的重罪,必死无疑。
虽然刚接了这个差事时,几人都是抱着侥幸,认为可以顺利过关,大赚一笔。
可现在——
既是必死无疑……
几个人,虽是神色各异,也只都不约而同的心一横,谁都没做声。
“横竖今夜这整件案子必须要个了断,机会只给你们一次……”顾瞻既不刑讯也不压迫,只是打量着三人神色继续道:“你们三人,必定是死罪难逃了,绝无生路,招出背后主使之人,我请杨大人替你们求情,开赦株连重罪,留你们家人亲眷一条活路。倘若你们不招……这件事算在你们头上,满门抄斩,也可对天下人交代,以儆效尤!”
所谓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这几人一起联手来皇帝面前杀人越货,甚至试图蒙混过关,这简直就是一场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若不揪出来重处,皇帝都要沦为全天下的笑柄。
所以,即使他们招认,也唯有一死。
既然他们是必死无疑,没什么指望了……
一个人死,和带着全家去死,那自然是能多活一个是一个,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这时候,已经不是视死如归和讲义气的时候了。
那个绊人的小太监涉事最浅,当即反水。
他被御林军押着动不得,只扭头撑着身边同样被压住的管事太监嚷:“奴才贱命一条,可奴才真不知道他们是要杀人越货,只是收了仇公公十两银子,听他的吩咐绊了外面的人。仇公公只说是想叫外面进来的人在陛下面前出丑而已,他没告诉奴才他们杀了人,还要嫁祸给杨大人。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可奴才真的不知道内情啊!”
即使顾瞻言而有信,可以由杨青云这个受害人出面,求皇帝网开一面不追究他家人,他这样为了十两银子丢了性命……
也是够冤枉的!
不说则已,说出来,小太监便是提泪横流,惨哭不已。
而哪怕他只是个最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这个口子一旦撕开,整个环环相扣的局只能是全面崩盘!
后面席上一直稳如泰山的宁氏,终于狠狠闭了下眼。
哪怕是再抱着侥幸心理,此时她也只得承认事实——
大势已去!
那位仇管事被指控,心理防线也瞬间被击溃,慌乱尖叫着道:“奴才也是受人蒙蔽,是永和宫的楚沁……事情都是她安排奴才做……”
立在文妃身后的楚沁,已经在第一时间吓得软了腿,仓促跪了下去。
却也没等仇管事说完,文妃便恼羞成怒蹭的站起来,指着他大声斥责:“大胆奴才,你自己做了亏心事,竟敢无耻攀咬本宫的人?这是看着自己要死,随意拉人垫背吗?”
她甚至,都不敢拿更狠的话威胁。
因为这个局面,徐秋这几人自知必死无疑,又被顾瞻忽悠,她已经保证不了这些人的立场了。
文妃气急败坏,可又忌惮皇帝在场,也不敢再往上冲,去对几人做些什么。
帝后面上表情都很镇定,可能也不是不感到意外,只是处变不惊罢了。
盛贤妃却见鬼似的瞪大了眼,扭头盯了文妃半晌,嘴唇开合几次,方才意味深长的嗤笑起来:“文妃妹妹?居然是你?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文妃在所有后妃里头,论姿色,真的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之所以能进宫,才因为才德兼备,名声最好。
而她入宫之后的这十几年,哪怕生下皇子,被晋为妃位了,也一直都是后宫之中不争不抢,最是循规蹈矩,与世无争的一个人。
看上去人畜无害啊!
这反差萌——
不仅是盛贤妃受不住,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被惊的瞬间魂游九霄去了。
文妃本来就只惊慌,被盛贤妃这样一挖苦,她才是面色涨红,窘迫急躁的连忙转身轨道了皇帝面前,继续辩解:“陛下,楚沁是臣妾娘家带进宫来的老人儿了,一直本分老实循规蹈矩,这几个奴才这是明知自己难逃一死,肆意攀诬的……他们的话不能信的。”
楚沁已经吓到不敢吭声,额头紧紧的贴着地面,做出最谦卑的姿态。
只片刻,底下地砖就湿了一片。
六皇子一直是个懵懂又无措的状态,直到文妃跪在了皇帝面前,他才缓慢的反应过来……
不,也或者根本就不是反应过来,只是出于本能的反应。
总之,他也木然拎着袍角跪下了。
皇帝面对文妃的辩解,没有给出任何反应,这时就目光越过她去,看着跪在她身后的六皇子,语气冷厉严肃的问:“这事儿你也参与掺合了?”
文妃将儿子视为希望,一看皇帝毫无征兆冲着儿子去了,顿时声音一哽,紧张的脸色雪白。
皇帝对皇子们来说,大多数时候都是个宽和慈爱的父皇,即使他不常见他们,却是若非他们闯下大祸,皇帝便连重话都不怎么与他们说,更别说像是现在这样,透出明显震怒的迹象。
六皇子也是小脸儿瞬间雪白,被他镇住,本能的讷讷摇头:“没……儿臣不知……”
他思维该是完全没跟上事态发展的速度,浑浑噩噩的样子,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然则——
皇帝却居然并未苛责,只是加重了语气严厉叱道:“那就起来!”
六皇子被吓得不轻,依旧是没过脑子,就本能的又爬了起来。
文妃被牵扯进来,席上的杨家人不能假装看不见,这时,杨成廉搀扶着自己老娘,他们一家四口也赶了过来,不由分说跪了一片。
文妃原还慌乱,见着自己亲哥和祖母,忽而便冷静几分,也恢复了些许底气。
杨成廉先叩首道:“陛下息怒,臣这女儿入宫多年,一向循规蹈矩,宽以待人,从无劣迹,臣也绝不相信今夜之事会与她有关。而且这几个奴才惧于顾世子施压,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也不是没有强行攀诬他人的可能。还请陛下息怒,明察,莫要让娘娘承受了不白之冤!”
文妃这时,已经不吭声了。
只死死咬着下唇,一副忍辱负重,受了莫大冤屈一般的模样。
祁欢冷眼旁观,看着这一家子。
但她的注意力既不在文妃身上,也不在杨成廉身上,她在看那位老夫人宁氏。
宁氏虽是长辈,但因为是女流之辈,又君臣有别,是跪在杨成廉与文妃后面的。
好巧不巧,还拉开一点距离,正好在文妃之前坐的椅子边上,与楚沁离的极近。
她跪下之后,借着座椅遮掩,一直以头触地的楚沁看见她衣角,便悄然稍稍抬了抬视线。
宁氏飞快的朝她递了个眼神暗示……
祁欢注意到她瞥过去示意的是跪在最角落的杨盼儿方向。
奈何——
杨盼儿这时早被吓得六神无主,反而目不转睛盯着她父亲和姐姐的方向,还盼着他们有本事重新把这个局势翻转过来。
楚沁循着老太太的视线朝她飞快瞄了眼,她自是毫无所察。
祁欢看着这一家子的小动作,只觉得好生有趣。
这老太太难道会天真的以为,推个杨盼儿出来顶罪,就能糊弄过去将此事彻底摆平?
祁欢心里冷笑,重新移开了视线,却无意中发现自己老娘正用一种讳莫如深的晦暗又冰冷的眼神,死死、死死的盯着宁氏。
她想到了什么,心思微微一动,但现在也不能问杨氏什么,也只能按捺。
时的顾瞻,已经踱步过来。
他站着,便是个居高临下俯视杨成廉的角度,勾唇冷冷道:“杨大人是指本世子威逼证人,栽赃于文妃娘娘宫中?在场的后妃数名,皇子数名,全京城正五品以上的官员和所有的皇室宗亲以及勋爵人家也几乎全到齐了。本世子就算是给他们施压,我可有提及文妃娘娘与你杨家一个字?亏得杨大人还是官居从一品的御史头衔,怎的那个奴才不指认旁人,非得把永和宫的宫人供出来?”
他虽然年轻,但官位并不低,再加上有爵位和国舅爷的身份加持,人前人后自然都可凌驾于杨成廉之上,牢牢的压他一头。
是以,此刻被他一个毛头小子劈头盖脸的当众数落,杨成廉这个一把年纪的高官也只得是受着。
顾瞻这话,虽是说的无礼且狂放——
可就是事实。
眼见着永和宫不肯认账,杨成廉甚至还试图重新把这黑锅压他们头上,仇管事也不管不顾的再次分辩:“杨大人府上,位高权重,文妃娘娘更是陛下后妃,身份尊贵,奴才这等阉人就我烂命一条,奴才既没有攀诬文妃娘娘,也未曾指认御史大人,奴才只是就事论事。那是半月之前,永和宫的楚沁来寻的奴才,许了二百两银子做酬劳,叫奴才在今日宫宴之上,助她办了这事儿。”
至于为什么是半个月之前才找的他,宫里人都一点就通——
顾皇后主持操办的宫宴,门口这一片当差听吩咐的人手是半月之前才定下来的,由仇管事和另外一位刘管事一同负责。
仇管事也怕自己死后,杨家和文妃会报复他家人,所以此时也不敢真的攀咬他们,只是咬着楚沁不放,继续道:“这银子,她先给了五十两定钱,这会儿就藏在奴才那屋的炕洞里,剩下的一百五十两,约定好了事成之后再给。奴才不识字,便没叫她立字据,只留了她手上一个常戴的玉扳指做抵押,准备日后钱货两讫。”
顾皇后侧目给贾公公递了个眼色:“去查。”
贾公公领命离开。
顾瞻这时又瞟了眼一直面如死灰,一语不发的徐秋。
只要仇公公这里证物确凿,其实徐秋招认与否,也都无关紧要了。
徐秋木然抬起眼睛,她试图死过一回之后,已经什么都不在乎,有气无力的嗤笑了一声:“是楚沁。奴婢是十二岁时被家里赌鬼的爹卖进宫里来的,我早不认他了,他若还没有因为烂赌被人打死,你们要为我的事儿找到他,杀了她,我反而更痛快。我没拿他们的银子,但是楚沁答应事成之后会疏通关系放我出宫,我就做了。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她主使,每一步要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都是她吩咐安排的,我只是去做。”
可是放她出宫,却除非是文妃出面,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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