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炀说完,去那透风的阳台打了个电话,姜念隐约听到他用极冷的声线说了三个字:“取消吧。”
他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包烟和打火机,指尖那点火星明灭可见,他抽烟的时候好像带着股狠劲儿,寥寥几秒,烟雾氤氲了他的侧脸,连明晰的下颌线也变得模糊。
紧接着又一个电话打进来,风很大,声音很模糊,她听不清声音,却清晰看到那团烟雾越来越浓,笼罩着他,好像连风都不起作用。
陆北炀穿着居家服,挺拔的身影被黯淡的光罩住。
站在这么高的楼层,城市内环尽收眼底,数不尽的繁华,好像就被他踩在脚下,然而从姜念这个角度看去,他整个人却被浓浓的悲伤、孤独和冷戾缠绕。
他压力大的时候就会抽烟,高中戒过一回,烟瘾来了就打游戏。
为了国赛封闭特训那段时间,整天除了考试就是刷题,说没有压力是假的。
每次考试迅速做完就趴着睡觉,晚上就拉着赵浪他们打游戏,晚上熬夜,白天再用考试预留下来的时间补觉。
后来她走了,烟瘾就犯了。
陆北炀按灭烟头,走进客厅的时候,和姜念短暂地对视了眼,没什么表情地进了卧室,步子很急。
姜念垂着眼睫,手指不安地捏着沙发一角。
陆北炀再出来时,身上已经换上了一套得体的西装,肩宽腿长,高瘦挺拔。
五官清隽分明,偏偏眸底的情绪浓得像团化不开的墨,他问了声:“什么时候搬?”
姜念顿了下:“如果顺利的话,下个月六号。”
“知道了。”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陆北炀看了眼腕表,淡淡道:“公司有个项目出了问题,要召开紧急会议,你自己吃饭吧。”
语气寻常得和平日没什么不同。
他转身走了几步,忽然顿住,头也没回地说了句:“不用洗碗,我刚刚叫了钟点工。”
姜念:“嗯,你路上小心。”
陆北炀走后,偌大的空间陷入一片安静。
直到桌子上的饭菜也冷得差不多了,姜念才站起身,去餐桌上随便扒了几口饭。
送走钟点工阿姨后,姜念随便洗漱了一下,回卧室睡觉。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客厅依旧空无一人。陆北炀彻夜未归。
姜念不确定陆北炀是不是生气了,但这天中午她接到了陆北炀的电话,无非就是问她手怎么样了,又说,中午和晚上都不回来,让她好好吃饭。
晚上大概十二点的时候,姜念没有睡着,躺在被窝时,忽然听到客厅传来一阵东西摔碎的声音,她不放心,跻上棉拖走出去。
她开了一盏灯,看到沙发上的情形:陆北炀整个人歪倒在沙发上,西装凌乱,领带松垮垮,露出白皙瘦削的脖颈,眼眸微眯着,俊美的面庞有些红。
茶几旁是摔碎的玻璃水杯,地板湿漉漉的。
姜念知道陆北炀能喝酒,但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喝醉的样子。
姜念走近,试图把他扶起来,可她瘦胳膊瘦腿,怎么可能扶得动一个一米八五的大男人:“陆北炀,回房间睡觉,好不好?”
陆北炀听到那声音,有了一丝意识,很乖地坐起来,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她身上。
姜念吃力地把他扶到主卧的床上,又拧干湿热的帕子,帮他擦脸。
陆北炀倏地睁眼,拽住姜念的手臂,整个人把她压在身下,漆黑的瞳孔里带着无法言说的阴郁和痛苦,说不清楚是醉着还是醒着:“姜念,我他妈像条狗一样想着你,念着你,恨不得把这颗心脏都掏出来送给你,为什么还是走不进你心里啊?!为什么时时刻刻都想着离开我?!姜念,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啊?!”
“陆北炀,你……喝醉了。”
冷檀香夹杂着酒味、烟草味,铺天盖地把她笼罩。
姜念快喘不过气来,等意识到肩膀一凉,她才突地回神,推攘着男人:“陆北炀,你别——”
偏头的时候,男人的吻正好落在她的脖颈上。
挣扎时,姜念的手腕被男人控住,按在头顶。
这亲密无间的姿势,让那抹滚烫炙热像团火一样,透过薄薄的睡裤,一直烧到姜念的脊髓。
面前的男人就像一头失控的雄狮,让她心底升腾起一股惧意。
陆北炀吻到她唇角的湿润,咸咸凉凉的味道入喉,才让他意识清醒了一点。
他睁着眼,看着姜念泪流满面的模样,抬手轻抚了下她绯红的眼尾,眼底泛起心疼。
男人叹了口气,整个人脱力般倒在一旁,手掌遮住长眸,掩掉所有纷繁的情绪,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姜念穿上衣服,跻上棉拖,狼狈地离开了。
翌日,姜念因为没睡好,起晚了,只得临时请了半天的假。
她起床时,陆北炀已经不在了。
客厅空空荡荡,像被人打扫过,干净得好像昨夜的荒唐和狼藉都是一场梦。
直到收到他的信息:【昨晚的事儿,我很抱歉。】
姜念默了默,回复:【没关系,你喝醉了。】
陆北炀:【我出差了,过几天才回来,你好好照顾自己。】
姜念:【嗯。】
这几天,陆北炀果然没回来,直到周四这天上午,杂志社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如果可以,姜念希望永远也不要见到她。
可谁叫她是陆北炀的妈妈,姜念还是拿出几分礼貌,请了一个小时的假。
杂志社附近的咖啡厅,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归功于这些年来的悉心保养,沈禾看起来跟当年的变化不大,只是笑起来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薄情。
说了几句寒暄的话,大意就是问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工作顺心吗,姜念三言两语应付着。
直到沈禾提到陆北炀:“陆北炀这孩子从小就倔,认定的事儿没有人能改变,姜念,好孩子,他对你是认真的,你能不能和他好好的。”
姜念笑了声,有些讽刺,同样的场景,同样两个人,中间却隔了将近八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比如当年的沈禾不惜用卑鄙的手段威胁她离开陆北炀,现在却在她面前委屈求全,让她和陆北炀好好在一起。
“陆夫人,你不觉得你虚伪吗?我都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沈禾叹了口气:“这些年来,陆北炀和他父亲对着干,关系越来越僵,和我们也越来越远,我心知肚明,他这个样子,有部分原因跟你有关。身为一个母亲,看到他这幅样子,我很心痛,人年纪一大,就越来越渴望亲情,我只希望一家人都安安稳稳,和和睦睦的,不想看着这个家就这么破了。”
说到最后,沈禾握住她的手:“当初是我太冷血,是我太过分了,都是我的错,姜念,好孩子,你原谅伯母好不好。”
沈禾擦了擦眼泪,当初那个骄傲势力的女人,眼底流露出几分疲惫,她现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母亲。
沈禾走后,姜念坐在沙发上,久久不能回神,为什么说陆北炀和他父母疏远的原因,跟她有关系。
姜念坐了会儿,忽然觉得陆北炀已经许久没有回家了,关系再这么僵下去,也不是办法,她是不是应该找他聊一聊。
姜念给陆北炀打了几个电话,提示对方手机已关机,
她眼皮跳了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过了会儿,她接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他开口的那一瞬间,姜念就猜出他是谁了。
“小学妹,我是赵浪,陆爷住院了,是胃出血。”
姜念心脏咯噔一下,提到嗓子眼儿。
赵浪笑了声,“他昨天出差一回来,就在办公室加班了一宿,也是,像他这种工作强度,是个人都得出问题。”
“他在哪个医院?”姜念声音有些发抖。
赵浪说了个地址。
姜念随便招了辆计程车,迅速赶过去。
这是家私立医院,姜念乘着电梯到达楼层,赵浪就守在门口,他看起来已经没有当年那么不正经了,眉眼间有股被商场浸染的稳重。
“赵浪学长。”
赵浪点了下头,在她进去前,问道:“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姜念犹豫了下,点头。
附近全是vip病房,环境清幽雅静,走廊上除了偶尔经过的护士,没什么人。
两个人坐在长椅上。
赵浪点了一根烟,语气有些沉重:“当年你跟陆北炀提出分手后,他整个人就像抽筋剥骨,像个没有灵魂的傀儡,甚至被以前的仇家拳打脚踢,也一心求死,丝毫不还手,我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你知道我都看到了什么吗,那天下着大暴雨,陆爷就这么躺在地上,腹部被捅的伤还没好,早就裂开了,新旧伤堆叠,浑身都是血。”
姜念想象着那个场面,心揪成一团,泪水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
赵浪闭了下眼,烟蒂甚至烫到手,他也毫不察觉,完完全全陷入当年的回忆中,就连再想起,也被当时的场景所震撼。
“还好送去医院及时,捡回一条命,结果这家伙没安分几天,拔掉针管跑了。我在他住的地方找到他,那天晚上他就在阳台拼命地吸烟,满地都是酒瓶,他那种身体状况,又是吸烟又是喝酒,这不是找死吗。姜念,说真的,陆爷这么一个爷们儿的人,我他妈还是第一次见他哭,他五岁那年被保姆丢在房间,发高烧差点死掉也没有流一滴眼泪。”
“我们后来也调查过,是他母亲对你做了不好的事儿,逼你离开的。陆爷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你,他恨自己不够强大,所以他毅然决然出国深造,快八年了,他终于不是以前那个毛毛躁躁,可以随随便便被人摆布的少年了。”
姜念已经哽咽地说不出来话,原来他出国的原因是因为这个。
她一直以为是他不够喜欢她。
“还有上个周末,他包下一整个游乐园,精心准备了无人机、热气球、烟花、玫瑰,本来要跟你求婚的。”
姜念想起那段时间陆北炀的反常,原来他在偷偷筹备着求婚仪式。
可她呢,她却一心只想着离开他。
姜念推开门。
男人躺在病房上,安静得能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
他长长的睫毛轻垂着,深邃的眉毛总是微拧着,好像梦见了什么不开心的东西,即使生着病,那张俊脸上都找不到一丝瑕疵。
陆北炀,陆北炀,你怎么这么傻呀,干嘛还要继续喜欢我呀。
姜念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她趴在病床旁边,因为昨天流了太多泪,眼睛有种肿胀的不适感。
不知何时身上多了一张毛毯,不过面前的病床上空空如也。
“陆北炀!”姜念瞬间清醒,慌乱地喊了声,转头时,发现男人就站在窗户处,环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极黑的眸微眯了下。
姜念鼻子发酸,忽然扑进他的怀里,手臂揽住他劲瘦的腰身。
有什么浸透病号服,胸膛一片滚烫的湿润。
陆北炀的尾音颤了下:“姜念,你怎么哭了?”
“我都知道了,当年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你为什么忽然决定出国。”
男人微怔,最后无奈地轻叹了声:“这个赵浪,果然不靠谱。”
姜念紧紧抱着他,“陆北炀,你还记得我们分开那天,我对你说的那些话吗?”
男人嗓音发沉:“当然记得。”
一字一句,她每一个表情,他都记得。
“是不是很伤人?”
意识到男人的沉默。
姜念眼眶发红,竭力解释着:“我从来没有嫌你烦,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嫌你烦呢。是我太脆弱太自卑了,那都是我逃避的借口,对不起,给你带来的那些伤害,真的对不起。”m.xündüxs.ċöm
陆北炀抬起指腹,一点点擦掉她眼角的泪水。
温声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如果不是我妈,你也不会那么为难。如果我当初没有出国,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分开那么久了。”
如果他那时不那么骄傲,如果把身段放低那么一点点,任凭姜念怎么推开他,他仍然死皮赖脸嗑到底,后来的发展会不会不一样。
姜念也想,如果当时他们更冷静些更理智些,或许会更好的解决办法和更好的选择,而不是一味的逃避、胆怯和退缩,那么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了。
可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他们那时候都太年轻了,满腔的少年意气,浑身都是骄傲执着,经不起摧残受不了侮辱。
谁对谁错,现在再纠结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念崽,你不要走了,好不好?”
陆北炀捧着她的脸,一瞬不瞬地凝着她。
姜念盯着他的眼睛,好像要看到他骨髓深处。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挚爱的亲人——她的母亲猝然长逝,给她造成了极大的痛苦,她是一个经不起失去的人,所以不敢轻易开始不敢轻易触碰。
甚至和陆北炀相处的这段时间,她也并没有突破心里那关,她害怕陆北炀会像七年前那样突然离开,所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陷进一寸,她都提醒自己当心。
可此刻,她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也被面前这个男人深入骨髓的爱意深深折服。
她不想当鸵鸟了。
“嗯。”姜念说,“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我们去领证吧。”他语气温和又认真。
姜念眨了下眼,杏儿眼澄澈分明,她踮起脚尖,闭着眼在男人的喉结处印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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