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里一片寂静,冷风吹来大礼堂的乐声,余霜看了眼窗外,咬着牙把右脚塞进小皮鞋,然后扶着墙,悄悄地溜了出去。
“喂。”
余霜回过头,只见昏暗走廊走出来一个人,她没打算理他,又瘸腿往前艰难得挪动。
男生见她不理会,挑了下眉,“班花,啊……前班花,你腿怎么了?瘸了?残了?废了?”
余霜深吸一口气:“关你什么事儿?”
陈子毅嗤了声。接着就听到游戏队友说了句什么,应该是让他去中路,陈子毅说下了。
步子渐近,几秒后,那个挺拔的身影半蹲在面前:“去哪儿?”
进了礼堂,为了不影响大家看表演,陈子毅背着余霜去了最后一排。
光线很暗,没人注意到这儿。那同学见她脚受伤,主动让出位置,陈子毅把她轻轻放下。
余霜红着脸说了声谢谢,别扭了会儿,就被琴声吸引了。
那人被光笼罩,是全场的焦点。
她值得,余霜心里说。
……
梁烟跟着全场鼓掌,坐她旁边的同学说弹得也太好听了吧。
梁烟笑了笑,有些骄傲道:“她是我妹妹。”
姜念和陆北炀的钢琴吉他合奏,把全场的气氛调动到最高点,纵使结束,犹觉余韵绕梁,来学校巡视的各级领导,校长主任、全体师生都啧啧赞叹。
可以说,这两个人给清宁二中争光了。
主持人在台上宣布各班的节目打分。
姜念下场后,并没有着急回座位,而是跟着那道谢完幕就匆匆离开的黑色背影进了后台。
她看着他把吉他还给另一个男生。
哦,难怪他把她送到化妆间后,就没了人影。
原来是去借吉他了,然后藏在梯子旁边,等到了时候再出现,把她一点点从黑暗中拉出来。
这人可真坏。
姜念笑了笑,追上去扯住他袖子,杏眸晶亮:“陆北炀。”
男生愣了下,然后挑眉看着她,好整以暇。
姜念抿抿唇,知道他不想听到谢谢那个词,于是笑着说:“原来你还会弹吉他啊?”
他说:“也就只会这种乐器。”
陆北炀已经把口罩取了下来,露出深邃的眉眼。
“还挺好听。”
“你也不赖。”
再商业互吹下去,就要错过颁奖典礼了。
姜念清晰地听到前台传来他们获得全年级一等奖的声音,精致好看的眉眼间流露出喜色。
“你不去吗?”姜念询问着看向他。
男生单手插着裤兜,没动,他的本意就是陪姜念走上舞台,克服恐惧,并没有想过获奖与否。
如果能得奖,自然再好不过,这是他的小姑娘应得的,他只不过起了点推波助澜的作用。
姜念:“听他们说前三名的奖品之一,是校领导亲自颁奖和合照。”
男生懒懒掀眸,平淡的面容有了一丝波澜。
大礼堂乌泱泱一片人,贵宾席在正中靠前的位置。
只见席间坐着一个面容英俊气质稳重的中年男人,他穿着能象征身份的私人高级定制SartorioNapoli西装,面前一杯袅袅的龙井茶,礼仪小姐守在一侧,二中校长亲自接待。
那时离姜念他们刚谢幕不久,四周的掌声渐渐平歇,校长感慨了句:“这些小年轻还挺优秀的。”
中年男人压低声音对着手机那边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挂掉电话,冷嗤一声:“优秀?他担得起这个词吗?但凡他能有点身为陆家继承人的自知之明,就不会在惹出这一堆麻烦后,让别人给他收拾烂摊子!”
周围有视线看过来,又顾忌地收回。
中年男人意识到失态,整理了下脖子上的领带,脸色黑沉。
校长面露疑惑:“这……莫非刚刚那个戴口罩的男生是令公子?”
陆开耀看向舞台角落,哼了声:“我是他老子,他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
他整理下西装起身,“我去处理一些公务,你代我颁奖吧。”
校长连忙应声,站起来迎送。
……
姜念踩上舞台阶梯,发现旁边的男生身形微顿,她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贵宾席有人影移动。
男生脊背绷着,像把蓄势待发的弓箭,漆黑碎发遮住眉间翻涌的情绪。
他声线透着股冷意,“我一会儿来找你。”
说完,迈着步子离开了大教堂。
他目光锁住那道被人簇拥而出的身影,脚步不停,校园大道安静的角落停着一辆黑色轿车,私人助理守在一侧,只见车窗落下,后座赫然坐着一个穿着旗袍裹着貂,妆容明艳的年轻女人。
陆北炀浑身的血液就像沸腾一样,大脑嗡鸣作响,一个可怕的想法涌上心头。
他攥紧拳头就要上前,恍惚间想起那夜的场景,那时候他还住在陆家,说不清是第几个父亲因为忙于应酬投宿在外的夜晚,他打完游戏有点渴了,下楼找水喝,佣人已经休息,客厅昏暗一片,传来玻璃碰撞的声响,他的母亲喝得烂醉如泥,躺在沙发上喊着别的男人的名字。
他气愤,恼怒,失望,难过,慌乱,甚至感到了一丝背叛。他想把他的母亲晃醒,质问她那个人是谁,你为什么要这么对父亲,我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
可他什么都没做,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在面临至亲的人不忠时,他又能做什么呢?
最后他只是把被子盖在沈禾身上后就走开了。
后来陆北炀在沈禾面前越来越沉默,陆开耀经常忙生意,父子俩相处的时间很少,再加上脾气都很倔,父子关系越来越差,餐桌上父子俩说话不过三句就能吵起来,掀桌摔碗是常有的事儿。
有一次他们因为一件小事吵得很凶,陆北炀说要搬出去,陆开耀气得直喘气,最后冷笑着说好,父子俩甚至拟定好协议,陆开耀承担他十年内的所有消费,十年后要他偿还三十倍,否则就得承认自己是个废物,并且从陆家族谱永久除名。
不得不说,陆开耀确实是个很精明的商人。
如果陆北炀没还上钱,他凭什么放心把他这些年用命打下来的江山托付给一个废物,届时他将重新定夺管理公司的最佳人选;如果陆北炀还上钱,那么纵使考虑到十年内的通货膨胀率,他也能净赚好多倍。xündüxs.ċöm
不论协议的结果如何,对他都有利。
就这样,年轻气盛且尚未成年的陆北炀,搬出了陆家……
陆北炀忽然觉得双腿就像灌了铅,每上前一步都如千斤重。
他眼看着黑色轿车隐没在夜色深处。
心脏也一点点沉入冷海,浑身血液好似被冻住。
喘出的冷气化作一团白雾,朦胧了他冷冽的侧脸。
他握紧的双拳砸在绿地的假山上,那拳的力度特别狠,手腕上的弧度还很瘦韧,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夸张得爆起。
腮帮子紧咬着,像是要把牙齿咬碎嚼进肚子里。
有血从指缝间漫出,连口腔也有股铁锈般的味道,他却像是一点也不知道疼,满腔怒火中烧,却无处发泄。
紧接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把他整个吞噬。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失败品,是一只可怜的流浪狗,被他们无关紧要地抛弃。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有可无的存在。
蓦地,手腕被人握住,那温度源源不断地蔓延到四肢百骸,冰冷坚硬的心有了一丝裂缝。
“陆北炀,你还好吗?”
小姑娘仰着小脑袋看他,莹润清澈的瞳孔晶亮,只映着他的身影,秀眉微蹙,显而易见的担忧。
不好,一点都不好。
他瞳孔幽深,流露出浓浓的自我厌恶,见到她那一刻,压抑着的阴沉冷戾缓慢地瓦解。
她要怎么做才能让她的少年不那么难受。
陆北炀走后,她也立刻追了出来,最后班长上去领的奖。
她身上披着阮小萱硬塞的厚棉服,棉服微敞,依稀可见礼服掐出她盈盈一握的腰肢。
她在衣服口袋里摸了摸,摸到几颗奶糖,老张给的,她还没来得及吃。
“姜念,我没有家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他轻笑了声,眼底是姜念从未见过的颓丧。
口袋里的手顿住。
昏黄的路灯照亮这一片,有什么从夜空掠过,轻盈地落下。
——清宁市迎来了初雪。
干净、洁白。
一如眼前的她。
“谁说你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有我呀。”
姜念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鸦发上一枚蝴蝶发卡展翅欲飞,流苏扫过她雪白柔软的脖颈。
“听说人在难过的时候吃什么都是苦的,我不信。”
“陆北炀,我可以吻你吗?”
姜念剥开一颗奶糖,含在嘴里,眼神懵懂明亮。
他垂眸,凝着她。
在这个初冬寒夜,他清晰地听到心脏那处柔软地塌了下。
姜念踮起脚尖。
细雪伶仃,不知谁的睫毛颤了下,雪花轻柔地落在上面,片刻的温存后,化作一点湿润,微凉。
恰好校园正放着一首歌:
……
此刻已皓月当空爱的人手捧星光
我知他乘风破浪去了黑暗一趟
感同身受给你救赎热望
……
让樱花偷偷吻你额头
让世间美好与你环环相扣
“嗯,是甜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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