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霖上午的旁听非常顺利。
凌探花学识深厚,讲解得深入浅出,他的水平明显不是学里的先生能比的。
肖霖甚至没听够,还想再听。
而且虽然说了他是来旁听的,可是探花郎并不对他区别对待。一样会提问、提点,一样针对性地给他留功课。
肖霖在族学里与凌氏族人子弟日常接触,常生出“其实与我也没什么区别”的感觉。在凌昭这里,才真正感受到了世家子弟的不同。
一时不禁为自己的不知天高地厚羞惭,内心里对凌家、对凌昭又充满感激。
一上午下来,他已经完全被折服。凌探花已经是他心目中天人一样的存在。
可惜一上午的时间飞快地就过去了。肖霖恋恋不舍地合上书本,收拢书箱,准备回去了。
不想凌探花却把他单独留下,又问对了一番。肖霖打叠精神,倾尽全力地尽力回答,力求给探花郎一个好印象。
探花郎真的非常有风度,温和地勉励了他一通。
然后又跟他说了几句话。
探花郎温和微笑,说话的态度令人如沐春风,说出来的话却令肖霖脸和脖子都涨得通红。
肖晴娘都已经及笄了!是要谈婚论嫁的大姑娘了!
若只遇到一次还可以说是巧遇了,三天里两次巧遇凌探花?她还有点廉耻没有了!
凌探花话说得委婉,给肖家留着脸面,实际的意思明明白白。
肖霖狼狈离开了水榭。
回到院子里,先跟肖氏说了。
肖氏的脸当场就变得铁青——凌探花说的“两次”,自然就是今天和二十八那日。
尤其二十八日早上,肖晴娘穿得特别漂亮,回来的时候的确是带回了梅枝。今天早上她也出门了,回来时说是去隔壁了。现在一想,都是谎话。
全跟凌九郎说的对上了。
丢人!
举人家的姑娘居然这么丢人现眼!
肖氏狂怒,冲进灶房里捡起根枝条就往肖晴娘身上抽:“你说!你这两天早上,到底干嘛去了!”
肖晴娘吃痛,跌坐地上,内心惶恐。原以为这个事只有林嘉知道,她是不担心林嘉的,林嘉是一个十分懂事的人,这是她们两个人的小秘密,林嘉不会乱说。m.xündüxs.ċöm
怎地她娘竟知道了。
肖霖跟着进来,抓住了肖氏的手臂:“娘,别动手。”
拦住肖氏,他转头问肖晴娘:“姐,我问你,你是不是连着两天往梅林那边跑?你是不是知道凌九郎早上在那边晨练,故意过去的?”
当然是故意的,但当然不能这么回答。肖晴娘惶惶然看着母亲和弟弟:“我……不是……”
看她还不承认,肖霖气急败坏地道:“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的?是凌九郎亲口说的!”
肖晴娘呆住。
眼泪忽地充满了眼眶,伏在地上,羞耻地哭起来。
这就是真的了。
肖氏只被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指着肖晴娘手都抖:“你、你让你弟弟怎么做人!”
她一个寡妇好不容易拉扯大一对儿女,中间吃的苦难以描述,没想到女儿长大了这么不争气。及笄了女孩子竟如此不知廉耻,还要人家探花郎婉转提醒。
她扑过去狠狠地拧了肖晴娘几下,疼得肖晴娘尖叫。
肖霖忙挡在中间:“娘、娘你息怒!姐、姐你快给娘认错!”
肖晴娘只是伏在地上哭。
肖氏顺了顺气,抓住肖晴娘的手臂拖着她,硬将她拖回了屋里,咣当关上了门,找了把铁锁把门锁了起来。
“从现在起你就给我待在屋子里不许出去!”她道,“直到嫁人。”
她的面孔狰狞起来:“你弟弟是要走科举的人,他不能有一个不守妇道的姐姐!”
肖霖虽生气,但他年纪小,看到母亲和姐姐成这样,又手足无措。听到肖晴娘在屋子里压抑地呜咽,又于心不忍。想劝肖氏,肖氏却道:“你别管!”
又担心地问他:“凌九郎说这话的时候态度是什么样?”
肖霖道:“九兄唯恐我丢脸面,说得十分委婉。”
将凌昭的话用他的语气复述了一遍。
凌昭是说,在他这里读书不必过度紧张,请他母亲、姐姐尽管放心。他并非对学生十分苛刻的那种人,不必因为担心,特意让他姐姐去梅林那里探他。
屋里肖晴娘也停了哭泣,耳朵贴在门缝上听了,才知道自己藏在树后竟也被凌昭看到了。益发地羞耻,跑回房中趴在床上哭了起来。
肖氏冷静了一下,道:“凌九郎有分寸,你也别把这事放在心上,下个旬日该去还是得去。”
肖霖叹一口气,应了。
肖氏道:“你的学业最重要,别分不清主次。”
“先吃饭。”她说,“下午我再去找一趟徐妈妈。”
肖晴娘的婚事,肖氏就是托给了徐妈妈。徐妈妈是老夫人身边得力的管事妈妈,人面广,办事能力强。
肖氏想着下午再去一趟,她可以适当地再降一降条件。只要是读书人,鳏夫也可以考虑。
赶紧地,把这个不懂事的女儿嫁出去就干净了。
四夫人这边动作也很快,下午的时候,把芫荽唤到了四房,告诉她给她指了婚事。
肖晴娘还能在自己家里哭一哭,芫荽身为奴仆,梦想落空,哭也不敢哭,还要强笑着给四夫人磕头谢恩。
回到院子里,姐妹们闻讯,都来恭喜她。
四夫人十分怜爱这些相貌出色的女孩子,给芫荽指的人是个年龄合适、相貌也不错的小厮。虽然比不上季白能干,但起码相貌上看着让人心情舒畅,没有糟蹋之感。
别的婢女们都觉得很好。
毕竟大多数人没有芫荽的相貌,也就不敢有芫荽的念想。能配个相貌端正的,就很开心了。
芫荽只得收拾心态,接受了姐妹们的祝贺。只是等众人都散去,手里捏着给公子缝到一半的雪白亵衣,想着那个芝兰玉树的人,终究还是独自流下了眼泪。
三房这边,三夫人告诉十二郎:“我已经禀了老夫人,过几天把七娘、九娘和十娘接过来陪我住一段日子。”
她这里说的七娘、九娘、十娘非是凌家的姑娘们,而是秦家的姑娘们,凌延礼法上的舅家表妹们。
她眉眼弯起来:“你舅舅舅母们对你还挺满意的。”
以前凌延一副唯唯诺诺扶不起来的样子,三夫人觉得丢脸,也不爱让他和娘家多接触。
秦家人也是很久没见到他了,忽然一见,第一个感觉就是“长大了”。这个年纪考取秀才,正是他们这种家庭最正常而标准的子弟。看不出来多优秀,但也不是扶不起来,算是个合格的书香世家子弟了。
凌延近来又一直有意无意地在模仿凌昭的仪态、腔调。虽说画虎画皮难画骨,但能画得皮就已经很可以唬人了。至少接触的时间短就不太会露破绽。
他又生了一副好皮相,几个舅母看了都暗暗点头。
三夫人早跟娘家通过气,三房的资财都在,以后都由嗣子继承。再考虑过门后婆婆是亲姑姑,可以少受磋磨,且没有同房的妯娌置闲气。这么综合一考量,秦家还是乐意结这门亲的。
适龄的女孩子有三个,端看哪个跟三夫人更投契了。
是的,跟婆婆投契比跟丈夫投契还更重要。
凌延这次见到的舅母中,就有两个已经超过五六年没见过自己的丈夫了。丈夫带着妾室们在外做官,她们带着孩子在家里代夫君尽孝。
婆婆只要不肯放手,能让儿媳半辈子见不着儿子。
凌延道:“正好请妹妹们陪伴陪伴母亲,解解闷。“
他说完,脸上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三夫人以为他是对哪个表妹有想法了,笑吟吟地说:“有什么话,你说。”
凌延犹豫一下,还是说了:“东楼的十七婶最近老是想见我,想让我去见见她娘家的侄女。这事有一阵子了,我交待了明桐帮我挡着不见。只明桐年纪小,十七婶闹起来,他挡不住。”
三夫人听着,眉毛就竖起来了。
因为所谓的东楼十七婶,就是凌延的生母杨氏。
这个女人想干嘛?契约书她签了,礼金钱她拿了,过继礼也早就行过了,凌延如今是她儿子,这女人想干嘛!
三夫人冷笑。
凌延躬身:“母亲,明桐太小了不当事,母亲再给我个年纪大点的小厮吧。”
三夫人如今看着凌延简直顺眼极了。这孩子现在脑子真清醒。
只小厮得从外院挑。她打了包票:“交给我。”
当即便去老夫人跟前抹眼泪:“她这是想干嘛呢?要后悔了,我就把延儿还给她就是了。不带这样恶心人的。”
老夫人听了也不高兴。他们尚书府从不仗势欺人,一贯厚待族人。凌延的过继,手续、礼法、银钱都到位了。
现在凌延就是尚书府三房的儿子了,这个事,的确是杨氏不对。
老夫人便去与凌老爷说,凌老爷也不太高兴。
凌老爷动作起来效率很高,傍晚凌延回族学的时候,便多了一个年长又利落的长随。
还有一个尚书府的管事跟着一同出城,直接去拜访了族长。
族长要管理宗族庶务,常由一族中不出仕的耆老担任。
现任的族长是凌老爷的一位隔房堂兄。
管事与族长沟通这个事的时候,凌延也在场。族长听了也知道是杨氏不对。这等事,正该归他管。
“你晓得事理,这很好。”族长承诺,“东楼老十七家的那边你不用管,我去与她说。不像话。”
凌延终于能摆脱那边的骚扰,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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