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东京塔宝石守卫战的第二天,驻守在外间的公安发现,昏睡在病床上的男人动了动手指。
——代田育雄醒了。
这位外贸公司的社长,以早年的造船业基础起家,逐渐将公司推到现在的规模。在降谷正晃航运走私的利益链上,他只是其中缀在最末、最微不足道的一环,是公司承包了东京湾港口一角的长期使用权,能够让货船合法上岸,才被纳入这条黑色的产业链中,一步步平稳经营到现在。www.xündüxs.ċöm
然而茶木神太郎的锒铛入狱,让与他一切有关的证据随之急速销毁,而这“证据”里就包括代田育雄。
他是整个公司里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尽管他知道的只有茶木神太郎的名字。
降谷正晃安排的劫匪绑架了他,随后劫匪被“上吊自尽”。失去补给的代田育雄即将脱水而死时,柯南发现了他的求救信号,代田育雄因而成功脱困。
安室透赶到的时候,病床上的人已经恢复了一点虚弱的体力。
发声对代田育雄依然是一件费劲的事,松弛的声带只能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公安手拿五十音图,指到想表述的字符就让他眨眨眼,漫长的等待后,代田育雄终于不负众望,拼出了一个名字。
“茶木神太郎。”
“你真的确定是这个人?”在场的公安不可思议地将证件照举到他面前,“搜查二课的前任管理官,茶木神太郎?”
再次确认的答复依然是肯定的,安室透接过资料,快速翻看一遍。
“……搜查二课专责侦查智慧型罪案,包括诈骗、背信、非法侵占等,以经济犯罪居多。管理官能够结识的人脉广泛,能成为庇护伞也不意外。”
他将纸页还到下属手里,“风见,根据这个线索继续往下查。”
安排完下一步行动,紧接着,安室透又上前一步。
他要与代田育雄谈话,其余人见状纷纷噤声。病房一时间一片安静,只听见机器运转时规律的嗡鸣。
安室透微垂下头,冷静的灰蓝瞳孔,倒映出病床上那张虚弱的脸。
“如果你没有幸运地侦探识破了求助信号,现在的你应该已经死了。”他说,“代田社长,你在房间里挣扎了三天,应该能理解眼睁睁等待死亡降临的那种绝望。”
“你也应该很了解自己的处境。全靠有我们封锁消息,你的妻子和女儿才能平静地生活到现在。她们的居所附近有公安暗中保护,你还活着的消息,她们并不知道。”
“至于你的公司——它已经被破产清算了,所有的证据已经销毁,唯一的线索是你的口供。”安室透说,“你还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这番话软硬兼施,就算之前的代田育雄出于顾虑仍然隐瞒了一些线索,那他也应该吐出来了。
听完之后,代田育雄却眨眼两次,这代表的是否定的意思。
安室透心中泛起一股淡淡的失望——他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
回答完这个问题,代田育雄又望向五十音图,这会他吃力拼出的是:“不要告诉她们。”
而这是因为不知道最安全。
“……”安室透垂眸想了一会,才说:“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幕后主使是一个心黑手狠的存在,它有能力也够冷血,一切指向它的痕迹都会被全部抹除。斩草除根,丝毫不剩。我说的对吗?”
他的话说得很慢,以确定一字一句代田育雄都能完全听清楚。安室透推测时那双眼一眨不眨,直到话音落地,代田育雄才给出肯定的答复。
*
安室透心情沉重地阖上门。
代田育雄的身体还很虚弱,每天只有短短十几分钟能维持清醒。在他问完之后,马上又陷入昏睡中。
他所提供的信息,将众人与真相的距离,又往前推进了一小步。
茶木神太郎……和利益链顶端的庞大黑影。
为代田育雄的外贸公司伪造手续的人是他;那在他之后,操纵着他的所谓高官又是谁?安室透还没有丝毫头绪。
“茶木神太郎已经在监狱自杀了。”挂断电话的风见裕也说。
安室透对此毫不意外,他觉得自己犹如闭眼在白雾中摸索拼图。起点是一封东京港异动的举报信,可随着碎片逐步增加,最后拼凑出的图案是什么,安室透自己都难以揣测。
只要耐心摸索,拼图总有完成的一天,眼前的证据却在不断被抹除消失——就像在一片茫茫的湖面上撒下渔网,收网时稍有不慎,就会让猎物突破封锁游走。
自杀的茶木神太郎就是这样一条游走的鱼。
而在滔滔的湖面之下,诸如此类被突破的网眼还不知道有多少。想到这里,安室透几乎产生了一种轻微的焦躁感。
指甲卡进手掌,留下淡白的半月形印记。安室透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又问:“探监呢?之前有没有人看望过他?”
——即便这人已死无对证,可只要人活在世,就一定会留下线索。
风见裕也说:“茶木夫人曾经探望过一次,除此之外就没有记录了。”
安室透凉凉道:“你觉得这可能吗?”
无缘无故,一个囚犯怎么可能突然选择放弃生命?
风见裕也也觉得不可能,所以他立刻闭了嘴。
监狱系统的腐败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稍加贿赂能够掩盖探访者来过的痕迹,有权有势的人甚至可以公然往里面递送通讯设备。
安室透无意对此做出评价,他只能皱眉道:“分出几个人手单独讯问当天值班的狱警,调监控看有没有替换处理痕迹。另外,”
他犹豫片刻,突然改变了自己的决定。
“……不。这样风见,我们亲自走一趟茶木宅。”
安室透大踏步经过走廊,脚步不停地发动了白色的马自达rx-7。风见裕也一叠步跟在身后,引擎即将发动的一瞬间,他看见自家上司突然停住动作。
就在刚刚,安室透的手机上接到了一封简讯。
安室透沉默不语地注视很久,才熄灭屏幕,将它随手放在一旁。
“……时间就是金钱。”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可我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走了。”
白色的车影一个漂移驶出停车场,汇入马路川流不息的车潮中。而在刚刚熄灭的屏幕上,简讯的发信人却显示,这来自一个同样黑暗的存在。
【给我工藤新一的资料,快。Timeismoney.
—Rum】
***
在这个月光明亮的夜晚,琴酒陡然从浅眠醒来。
已经有一道乌黑的视线注视着他了,浮尘漫射的微光中,唐沢裕目光专注,眼神一眨不眨,他说:“你别动。”
他还靠在琴酒胸口,维持着入睡前的姿势。
——早在窸窣的脚步声穿过客厅,琴酒就已经意识到了侧卧外的动静,只是一直维持着浅眠的呼吸频率,等待蹑手蹑脚的人自己过来。
身侧的床垫微微凹陷一块,在身侧躺下时,唐沢裕还没忘预留了十几厘米防止吵醒自己的距离。
一刹那间,琴酒心中浮现起某种类似于无奈的情绪。
他可能已经忘记上次昏迷时半夜醒来,自己的睡眠有多浅了。
而这无奈很快被另一种情绪取代,满足、愉悦……总之是这一类的词汇。主卧到侧卧,中间只隔了一个客厅的距离,唐沢裕足足走了一周。
……而他就快要走完了。
身旁的人却在睡沉后呼吸急促起来。更早的时候,唐沢裕几乎夜夜被噩梦困扰,随着记忆的渐渐回归,挥之不去的梦魇也缠上了他。琴酒熟练地将人往怀里带得更紧,让他枕在自己胸口,随后才慢慢阖眼。
熟悉的姿势让他失去了往常应有的警觉,才没在唐沢裕睁眼的第一时间察觉到。
明亮的月光随时间推移斜偏到床尾,温暖的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光亮。银发的边缘浸润着细碎的光泽,几乎令男人深邃的面容柔化些许。
琴酒醒来的那一刻,回望的墨绿瞳孔。如出一辙的柔和与安定,与记忆重合得令人心惊,唐沢裕呼吸猛地一停,他才说:“你不要动。”
在他脸上流露出如此认真的神色,像画家的笔墨拂过眼前起伏的山丘,气息的边缘蹭在皮肤的神经末梢,带来一些微极细的痒。
“……你别动,”他又强调地重复一遍,琴酒果然停止动作。
这几乎是很难得的一件事,回溯醒来的那一刻,唐沢裕感到如此笃定的安顿感。眩晕和心悸平定得这么快,其中也有环境的功劳。
身下枕着的热源,和怀抱里经久不散的热气,狭小的侧卧安静而温暖,月光穿过窗帘洒进来,空气里起伏着薄薄的尘埃。
两耳响起的嗡鸣频率高亢,唐沢裕知道那是他一个人的幻听。他闭眼躺了一会,尖锐到刺耳的杂音便渐渐低沉下去,像交响乐走到尾声,很快,四周一片阒寂。
耳鸣消散以后,额头才传来柔软的触感,他发现自己一直抵在琴酒臂弯。
唐沢裕于是睁开眼。
薄薄的微光照亮轮廓,他便专注地一寸寸打量下去,从微拧的眉、深邃的墨绿瞳孔、挺直的鼻梁,再到总是紧抿的薄薄嘴唇。
总有很多理由让它呈现出这种姿态,糟心的老鼠、中途打断的旅程、完成到一半的任务;而在这个安静的夜晚,外界的风浪不会波及到这里,没有外界打扰,琴酒唇角便微微放松。
这个时候的安静,并不会带来毫无缘由的恐慌感,尽管唐沢裕现在已经找到原因了。
他害怕琴酒不理不睬的状态,是因为自己曾经这样无能为力过。
呐喊却悄无声息、挥手却毫无回应,身影像幽魂般穿过每一处来往的人群,独独在镜子里看不到自己。这样的记忆,在他没有失忆前一定在心底反复咀嚼过许久,翻来覆去研读过几百遍,才能让每一根发丝、每一寸血迹,每一滴雨水的纹路都一清二楚。他曾被世界整个抹除,眼睁睁看一切行到终局而无计可施,这样的惶恐即使失忆,也根深蒂固地铭刻在潜意识中,才会在某一刻突然触发。
可就和回溯救松田阵平的那次一样,世界线重启后,一切痕迹烟消云散,这些记忆,最终只会在他心头反复回放,除了唐沢裕,没有任何人记得。
唐沢裕思绪渐远,从近在眼前的人,飘飞到家中的一应物事。门口的大衣架、满满当当的厨房、压着照片的书桌,当他回望一切,家里的每一处角落都充斥着以前的生活留下的痕迹,尽管唐沢裕并不记得。
他想:我们扯平了。
琴酒耐心地等在原地,感到视线一寸寸渐渐滑下。黑暗里传来细碎的窸窣声,唐沢裕伸出手。
在他散乱的黑发间,还残存着虚汗湿润的痕迹,漆黑的瞳孔却十分认真,过了很久,屈起的指节才顺目光走过的痕迹,轻轻摩挲过他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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