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听上去很像一个一拍脑袋做出的决定,但这的确是唐沢裕深思熟虑的结果。
酒吧的人员鱼龙混杂不假,可在这个敏感的关头,扮成任何一个陌生人贸然闯入,都无疑是危险且可疑的。
唐沢裕此行的真正目的,是套出自己手里这个空白信箱的真实身份。
贸然到琴酒面前无异于自寻死路,他本人的武力、观察和推理能力,都是最顶尖的那一拨,即使队友掺水,也依然能在交锋中不落下游。
唐沢裕矛头自始至终对准的,都是伏特加。
身为琴酒的开车小弟,他不会对大哥的疑问有太多戒心,同时与核心关联紧密。在明面上已知的组织成员里,他才是最好的情报源。
*
后厨的动静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伏特加没有多问。他关心的还是耳机里传来的异常:“大哥,基尔那边出什么情况了?”
唐沢裕一默,这个问题琴酒未必能给出答案,可他却一定知道怎么回事,毕竟唐沢裕是卡着FBI准备动手的点,在后厨启动提前布置的机关的。
黑色的皮鞋经过门缝,柯南无声地屏住呼吸。
你真的要去吗?他转头用眼神询问身后的唐沢裕,后者专注地听着走廊上的动静,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见状,柯南的神色也从犹疑变得坚定起来。等脚步走远后,他低声道:“我去后面监视,如果他回来了,就立刻徽章通知你。”
“好。”唐沢裕安慰地笑了笑,“我在后厨准备了一些小礼物,够拖住他一会了。”
他反手理了理散乱的银发,在柯南担心的眼神里,弯腰推门,走了出去。
*
此刻唐沢裕并没有回答伏特加的疑问,他反问道:“基尔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这个问题的表意并不是特别清晰,听到的人自会据理解代入到各种情况,既能被解读为对身份的安排,又不涉及到具体行动,万一遇到质疑了,也能假借其他托词解释。
伏特加果然没有起疑,还以为是刚刚的杂声才让大哥想重新确认一番,愣头愣脑道:“她不是说先回安全屋了吗,难不成被跟踪到那里去了?早知道就不该让她自己处理后续,女人果然麻烦。”
“哦?”性感的女声遥遥响起,“需要易容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说?”
唐沢裕心头一凛:贝尔摩德!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
被黑暗吞没的卡座里,缓缓浮现出灰白色卷发女人的身影。她款款行至吧台,与唐沢裕相隔不到半米。
这么近的距离已经突破唐沢裕的安全范围了,顾虑到琴酒的人设,才勉强没有退开。
贝尔摩德的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若隐若现的红星里,烟雾袅袅绕圈升起。
不同于男士烟的辛辣,她的烟草里更多的是清新的薄荷香,唐沢裕鼻尖动了动,忍住了一个喷嚏。
“苦艾酒。”
心念电转间唐沢裕决定了应对方式,先发制人地道:“你怎么在这。”
“当然是来看戏咯。”贝尔摩德调笑着吐出一个烟圈,“难道你真的觉得,追踪基尔的人今晚会来?窃听器被你用布裹了这么多层,是个人都知道知难而退,不可能主动往陷阱里跳的。”
真不好意思,我就不是个正常人。
“那得看陷阱里的诱饵诱不诱人了。”唐沢裕表情不变。
贝尔摩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并没有纠结于这个话题。
她上半身半倚台面,懒洋洋抱怨道:“今晚的FBI也未免过于活跃,怎么,终于意识到自己太废物,打算冲业绩了吗?”
唐沢裕侧身示意她继续,贝尔摩德顺势道:“我早就提醒过基尔,最近一段时间,她后面一直有跟着的人。”
唐沢裕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贝尔摩德在说谎。
从现在的时点往前,足足一个月的时间里,跟踪水无怜奈的人都只有朱蒂。基尔的住所附近之所以会有警察监视,是由于另一桩与她毫不相干的谋杀案,水无怜奈的房间隔壁,是嫌疑人最好的监视地点。
但最高明的谎言里往往掺着真话,如果不是唐沢裕明白真相的话,很可能就会被贝尔摩德的信息带偏了。
唐沢裕刹那间意识到:这就是贝尔摩德的诉求!
她要误导琴酒的思路,让他认为白天的整起事件,从头到尾都是FBI的谋划;是FBI尾随跟踪基尔,并趁其不备窃听,才让她身份暴露,行动受阻。
可事实上,基尔黏上的窃听器只是巧合,在此之前,她也没有受到严密的监视。
——其中的偏差是柯南。
工藤新一和毛利兰曾在伦敦阴差阳错救下伪装成杀人魔的贝尔摩德,二人也一直被她视为生命中的光亮。这次的FBI是柯南联络的,贝尔摩德要把整件事的起因推给FBI,把柯南从中干干净净地摘出去。
恐怕是他载着柯南来杯户公园的路上被贝尔摩德看见,才会让她反常地出现在此。
唐沢裕浅啜了一口酒,分层的橙汁与石榴糖浆在齿间碰撞,融合成朝霞般清爽的口感。
短暂的慌乱后,他迅速平复下来。
危险总是伴随着更大的机遇,虽然没办法从伏特加口中套话,但贝尔摩德的地位更高,没准能从她口中套到更多东西。
唐沢裕思路逐渐成形,于是冷声一嗤。
“姑且像你所说的这样。”唐沢裕不耐烦地敲了敲吧台,“那今天敲窗的人,你打算怎么解释?”
“呀,”贝尔摩德风情万种地一挑眉:“原来那不是巧合吗?”xündüxs.ċöm
“我可不信巧合。”唐沢裕模仿琴酒的语气低沉道。
他在逼贝尔摩德出口。
如果她要保柯南,那么带柯南来杯户公园的唐沢裕,也势必会被她列入保护范围,这样一来,她就必须抛出另一个更有说服力的证据,让面前的琴酒相信FBI早有预谋。
贝尔摩德沉默半晌,忽然屈起指节,在吧台上轻轻叩了叩。
唐沢裕敲桌,是用来暗示心情的不耐,她的动作却意有所指,暗示了更深一个层次的信息——
敲击在英语中对应“knock”,与代指卧底的“NOC”同音。
唐沢裕冷笑一声:“你在说基尔是卧底。”
水无怜奈与贝尔摩德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贝尔摩德不会有意揭穿她的卧底身份,却会在有诉求时,毫不犹豫地抛出她这张牌。
而假设基尔的卧底身份成立,这次的失败就变成了卧底与FBI里应外合,成功阻止了组织的暗杀计划。
来龙去脉俱全,推论的逻辑无可挑剔。
唐沢裕都有点佩服贝尔摩德的急中生智了,在组织混了多年的人,智商和手腕果然不一般。只可惜现在自己是多疑的琴酒,他惜字如金吐出这句话,并没有直接质疑,可从语气到措辞,无一不表露着同一个意思:证据。
“还是两年前的事,”贝尔摩德悠然提供论据,“那个FBI的叛徒率队逮捕你。你难道不觉得,两次埋伏的思路都一模一样吗?”
唐沢裕不动声色道:“失败的原因可不相同。”
“那是自然。”贝尔摩德一挑眉,“还得多谢蒲尔科,如果不是他,今天的你我就不会在这里说话了。”
——Pulque。
唐沢裕知道,自己已经摸索出提问的方向了。
他垂眸抿了口橙色的酒液,表面不置可否,似乎默认了这个解释。
紧接着,又状似无意地漠然问:“之后他注意过基尔?”
“不知道。”贝尔摩德说,“那以后基尔不就被他要过去了,我哪知道pulque心里在想什么。”
见琴酒接受了这个理由,她语调都轻松起来。唐沢裕于是微一挑眉:连你这个神秘主义者都不知道?
贝尔摩德一哂:“他可是直属于boss的,我怎么敢置喙那位的决定?”
“算你识相。”唐沢裕抿了一口酒,将酒杯放回吧台。
贝尔摩德脚尖朝外,动作里已经流露出想走的意向。唐沢裕单手插兜,微微偏过头去,墨绿的眸光冰冷,刹那间锁定了女人的身影。
他已经达成目的,便不紧不慢地,撕下了最后的一层窗户纸。
“既然这样。”琴酒的声音冷漠低沉,“——你又怎么会认为,她是卧底?”
小小的吧台前一片寂静,头顶自上而下打落的光源,将两人的身影圈在了一处狭窄的圆锥形空间内。
暖黄的灯光下,所有的神情无所遁形,唐沢裕清晰地捕捉到,贝尔摩德脸上划过的一丝僵硬。
黑大衣的衣袋被金属顶出了一块形状,剪裁良好的布料下,漆黑的枪口静静对准了她。
唐沢裕无声微笑起来。
贝尔摩德聊爆了。
*
柯南闪身躲进通道堆积的啤酒箱后,因心跳失速而呼吸急促,他死死咬住手腕,才强迫自己没有发出声音。
就在他身后不到两米的位置,琴酒去而复还,黑大衣衣角凛然破开空气!
柯南瞳孔骤缩:他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酒吧的木质地板年久潮湿,腐朽的吱呀声就是最好的示警。琴酒经过时柯南就已记住了这个声音,却没想到男人回来的脚步如此悄无声息,不仅没让柯南来得及提前示警,连他自己都在两秒前堪堪藏好。
事不宜迟,柯南飞快地敲击徽章警告唐沢裕,再探出头张望时,银色长发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视野尽头。
——只差一个转角,吧台的所有景象就能一览无余!
柯南身后已经被冷汗浸透,他简直心急如焚,看着离去的背影一咬牙,轻手轻脚地贴墙根追了过去。
*
早在阅读漫画时唐沢裕就觉得,毫无预兆对准的枪口既惊悚,又有种该死的反派魅力,尤其是度过了最初的惊吓后,这种果决干净、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做法更令人心跳加速。
如今身份易位,他终于找到了尝试的机会。
唐沢裕衣兜里举着枪的手,指腹无声地摩挲扳机。
吧台的顶灯昏黄暧昧,黯淡的光线擦过眉骨,在贝尔摩德的脸上投落下一片扇形的阴影。女人的表情变幻莫测,尽管她掩饰得很好,眼神里依旧闪过了一丝慌乱。
贝尔摩德的防线行将溃败,只需再轻轻补上一句——
就在这时,一直悄无声息的徽章,在口袋里无声一震。
唐沢裕的背影顿时僵住,吧台的背面阴影沉沉,黑暗里,银发的男人正缓缓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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