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落,山巅的风愈急愈冷,陈芫看着诸葛青的背影,内心蓦地升起某种无法言喻的挫败感来。
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看见他背影是什么时候了。
明明自觉已经成长到了足够成熟且沉稳的程度,可事实证明,只要诸葛青愿意,她所谓的成长在他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好在两人暂时谁也看不见谁正脸,陈芫很快就压下了心底的动摇——连同骤然泛起的那点类似于疼痛的错觉,只当这人是在嘲讽自己幼稚,若无其事的跳转到了另一个话题。
“明天我得认真打一架。”
虽然比赛已经内定好了赢家,然而架还是要打的。陈芫从腰后摸出那枚跨越了万水千山快递而来的小钟,想了想,又打开针囊,拨开密密麻麻的毫针,从中拣出一枚泛着金光的短针来。
“带着这玩意儿太碍事了,先在你这儿放一天。”
这枚针较其余的毫针要短上一截,平时藏在针囊里并不冒头——陈芫用针的时候从来不需要打开针囊,因此诸葛青也是头回见着,针身略粗,两头却极尖锐,见他看过来,陈芫便拿拇指同中指拈住针身,食指抵住针尾前推,作了个虚叩的动作。
“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我家现在估计也就五六枚,这枚还是当年我大姑姑出家的时候留下来的。”
她以前跟她爹吵架的时候会说到要出家,细究起来最根本的原因应该在这里——医者较常人而言往往会更频繁的直面生死,虽说陈家多年来早就形成了一套系统的抗压能力训练,但看破红尘半路出家的也不在少数,其中年代最近的例子就是陈芫的亲姑姑、临海陈家第三十二代长女,陈秀芝。
诸葛青对这位姑姑并不太熟,只知道她是在陈芫出生那一年为情所伤遁入空门,是以他见到的就已经是袈裟随身的真觉居士——居士虽说还未足戒,却到底是半个化外之人,平日里很少会被提及。诸葛青乍听得她名字,便不由得露出稍有些讶异的神色。
陈芫也不是很清楚当年的事情。
她只在长辈偶尔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自己本来该有个大姑父的情报,至于这个大姑父具体是死了还是负心远走则一概不知,不过这并不影响陈芫扯着虎皮去警告诸葛青,假装没看见他脸上的表情,一本正经的轻咳了一声。
“所以,这位成熟、且成年了的诸葛选手。”她一气儿连了两个重音,顿了顿,眼神里颇带些挑衅意味的冲他挑了挑眉梢。
“别手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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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青的确觉得自己应该算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
他从小就聪明,加之学的又是尊天行之理循宇宙正道的奇门术数,很懂得如何趋利避害,别家小孩踩水玩火伸手碰热水壶之类的事情他一样都没干过——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他忙于练功没空去干,直至今日,才终于体验了一下何为好奇心害死猫的人类守则。
——为什么不能手贱呢?
四分之一决赛还没开始,他趴在看台边缘,有些不解的思索这个问题。
这倒不是说他想做什么,这词儿既然带一个贱字,想当然也不是大众定义上的好事。可他又不是陈家的人,除非这口钟随便谁拿了针都能敲,不然就算他真想手贱一回也有心无力——诸葛青实在是没想通为什么自己会被警告两次,盯着手里的短针陷入了沉思。
都说针无两头尖。
古往今来,无论是缝纫用的绣花针还是针灸用的九针,总结来说都是需要被拿在手里才能使用的道具,是以纷纷保留了一头尖一头钝的特性。唯有那些无需经手可由机括自动发射的针形暗器,才会不讲究的随意打造成两头尖的样式,这类暗器往往都是一次性消耗品,盖因回收起来费时费力且容易误伤友军。
诸葛青没少摸过家里的神机制品,自认在这方面也算半个大师,摸了摸下巴,回忆起昨天陈芫的手势来。
她昨天只是示范,如果真的要用这枚针去叩钟、而且要叩出声传十里的动静,想必很是要下点力气——依照力学原理,钟受到多大作用力,手指就该受到多大的反作用力,被扎破是一定的,再严重一点说不定还得被扎穿……
会很痛、当然也会流血。
有些法宝确实是需要使用者付出代价,那么问题就在于——是谁的血都可以、还是只有陈家人的血才被承认?
诸葛青倾向于后者,然而这并不能合理解释当前的状况。他只心念一动,无形无质的微风便乖驯的淌过掌心,那枚金针像是扎在一片看不见的柔软绸缎里,随着绸缎一同升起,垂直的悬停在他指尖。
罗天大醮虽然禁止斗殴,但自残并不包括在内,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验证自己的猜测,就这样扎下去、然后——
耳边骤然掀起的喧哗声阻止了诸葛青继续发散思维,他抬眼去看,看见敞开的选手入口处跑进了一个狼狈身影。
诸葛青顿了一下。
随着第二个满身尘土的人跑进赛场,原本因比赛迟迟不开而沸腾的观众席陷入了短暂、且无所适从的静默中,他把针收回口袋里,长舒了一口气,眉梢微抬,露出点看好戏的悠闲神色。
比赛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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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诸葛青差一步就要进化成诸葛柯南的当口,陈芫正用眼角余光扫描观众席。卂渎妏敩
她全然没有自己的秘密差点被揭穿的自觉——提醒归提醒,诸葛青这个人到底靠不靠谱她自认还是有数的,是以并不费神去担心那头,见看台上没多少眼熟的面孔,便不由得发自内心的松了口气,抬手捋了捋头发,又理了理黑色皮外套。
她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起来了。
天师府普遍都用硬床板,这大概是因为他们修道之人不太注重享乐的关系——陈芫虽然并不排斥硬床,可毕竟多年不来,一时之间倒还真有点睡不太习惯。
不过这当然不是她早起的原因。
作为一个被哪都通华北负责人亲口认证过的暴力奶妈,陈芫自来在打架这一项上就没有输过几回,虽说她并不觉得自己能打得过张灵玉,但既然明知要输了,如何输得体面就是当下要考虑的重中之重。
至少看上去得……势均力敌、棋差一招、虽败犹荣吧。
秉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陈芫拿毛巾蒸了脸,又拆开了一片补水面膜。
参加罗天大醮的女选手加起来都不够两只手,留给女孩子们的客堂充裕到足以一人一间,因此她并不担心自己会吵到室友,套好T恤,习惯性的伸手去够风衣,伸到半空中又顿了顿,转而取出了压在行李箱角落里的皮外套。
黑色,压倒一切的冷峻成熟。
这原本是配合她留在天津的爱车使用的,皮衣口袋里还揣着副防风镜,陈芫扯出来丢在箱子里,夸张的舒展了一下肩臂——并没有窒碍感,于是走去窗边,侧过身左右照了照。
窗户里映出来的影子当然比不上镜子里清晰,乍看像是哪部电影里走出来的酷炫女特工,身披夜色穿梭在没有灯光的寂静街道上,从拔枪到射击只要0.3秒,直到子弹命中目标之后,空气里才会响起那一声迟来的——
——砰!
拟声词无声无息的消散在白发青年看过来的困惑目光里,陈芫收回了作枪状的两根手指,假装无事发生一样的捏了捏掌心。
如果换成诸葛青,这会儿就该一脸痛苦的捂住胸口倒地不起了。不过人和人之间是存在差异的,一心向道不问红尘的道爷显然不可能具备跟某位红尘里人相同的幽默感或戏精素养,陈芫垂下手,用眼风示意侧边看台的方向。
“荣山师、我是说你九师兄已经咳了三遍了。”她露出一个调侃笑容。“以我多年的从医经验,他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比如比赛开始这四个字……你想怎么打?”
其实按辈分该喊师叔,不过陈芫跟张灵玉多少也算同龄玩伴,她小时候叛逆心就很重了,总觉得喊了师叔就要平白低小伙伴一头,不仅直呼其名,连带着全龙虎山第六十六代弟子在他面前都一律用【你师兄】来代替——她长久不来龙虎山,这种奇怪的称呼方式便也很久没再听人用过,张灵玉乍听之下颇觉有些怀念,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并不是一个很少笑的人。
然而或许是因为他的辈分、又或者是他平日里过于端庄的姿态与过分昳丽的容貌,这些都很容易给人一种他很难亲近且很难讨好的错觉,是以当他露出笑容的时候,就容易让人产生如同看见春冰乍破般的惊艳感。
说起来这位好像也是圈里的大流量……
陈芫听见观众席上传来几声并不明显的尖叫,脊背上陡然窜起一股无法描述的危机感,好在她对于这类情况的处理已然熟能生巧,深知这种时候没有行动才是最好的行动,催促似的冲张灵玉挑了挑眉梢。
于是张灵玉就有些无奈的、作了个‘请’的手势。
不知道这是因为他性格使然,还是修道之人多具备这样后发制人的涵养,不过陈芫也并不在意先发后发,她凝眸看着自己的对手,语气从容随意的像是在闲话家常。“说起来,我还没见识过护体金光和雷法呢。”
说到雷法的那一瞬间,仿佛真的有细小电流迅速掠过指尖,陈芫深吸了一口气,唇角缓缓勾起一点跃跃欲试的弧度。
“张灵玉,我们好像……从来都没有交过手吧?” 讯读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一人之下]东君一诺更新,第 16 章 只影相失免费阅读。https://www.xunduxs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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