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殿下。”
背后有声音传来,永嘉闻声转身,是携着三两女侍前来的书美人,华裳光鲜,玉颜如娇,与初见时相比,明艳不少。
书美人屈膝对永嘉一礼:“许久不见殿下,近来可好?”
永嘉略略回礼:“本宫安好。”
书美人今日化的妆,将眼尾描长,又用胭脂晕染,神色更妩媚夺人,永嘉望着,觉得书美人将自己打扮与她不甚相像了,如今更多了些书美人自己独有的味道。
永嘉心想,大概无人心甘情愿的沦为他人的替身,书美人能如此,她反倒是欣慰的。
“妾身困于深宫,太妃娘娘丧仪未能前去,妾身惭愧……妾身亲手抄了些经文,命人送去祈祥殿焚了,望能慰藉太妃娘娘在天之灵。”
永嘉闻言有些意外,她望看书美人片刻,接着低身一礼,感激道谢。
书美人又回礼,接着开口:“时辰不早了,殿下与妾身一同入席吧。”
永嘉与书美人一同至寿仙殿,沈邵望着并肩行入的二人,眉心略蹙。
书美人的位分低,席位设在殿中远处,永嘉的位置设于高台上,帝后的下首,她对面坐着肃王夫妇,与大王爷。
大王爷忽然起身向沈邵告罪,说大王妃染了风寒,怕有损圣体,遂留于府中修养。
沈邵笑说无妨,还着人去太医院取药,让御前的人亲自送往大王府。
大王爷再三谢恩。
宴席之上,兄友弟恭,手足情深,一片祥和。
永嘉落坐席间,默默看着,端着杯盏喝水,她向热闹的堂下寻望,果然在丞相范缙之的身旁看到了突厥小王爷,他也正瞧着她,神色含着疑惑。
永嘉收回目光,转头去看沈邵,见白毓晚正向他敬酒,两人碰杯饮酒,倒是未曾注意她,永嘉心头略缓。
宴席开始,歌舞曲戏,轮番上演,月色下的寿仙殿处处透着热闹。
堂上堂下轮番有人上前向沈邵敬酒庆生,永嘉几番对上沈邵好似无意扫过来的目光,只得端起酒杯,走出席间,她站到沈邵面前,低身一礼,接着开口:“臣贺陛下,愿陛下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沈邵听着永嘉所说的贺词,他口上虽不说什么,面上却笑意难掩,他低下头,抿了抿嘴,勉强掩住笑意,接着平平常常开口:“多谢阿姐。”说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永嘉也饮了酒,正欲退下,忽见皇后起身,笑着与她寒暄:“许久不见姐姐进宫,今日陛下寿辰,姐姐不如留在宫中住下,一家人热闹热闹?本宫有许多话想与姐姐说……”
永嘉闻言,下意识看了看沈邵,他面上虽不明显,但永嘉能看出来,皇后自作主张的话,又惹他不悦了。
席上朝臣亲眷都在,永嘉不好开口拂皇后的面子,只能低身行礼,避重就轻:“妾身明日去淑华宫拜见娘娘,还望娘娘莫嫌叨扰。”
皇后眼底一亮,面露喜色:“怎会叨扰,本宫盼着姐姐来。”
穆勒坐在堂下,听着皇后与永嘉的对话,听着帝后那一声‘姐姐’,他的目光落在永嘉的背影上,神色愈深,他不由问身边的范缙之:“上面这位是…陛下的亲姐?”
范缙之闻言,向穆勒解释:“这位是永嘉长公主。”
“长公主,”穆勒闻言点着头,口中喃喃:“竟是个公主。”
永嘉坐回席上,不久姜尚宫从外前来,走到永嘉身后,附耳轻言:“殿下,准备好了。”
永嘉放下手中的筷子,朝帝后处看了看,之后默默起身离席。
沈邵瞥了眼永嘉离开的背影,未动声色。
堂下的穆勒,瞧见永嘉离席,立即起身,寻了过去。
永嘉和姜尚宫是在去往御门的路上被穆勒拦下的,永嘉看着突然出现的突厥小王爷,下意识退后两步,她拉开距离,接着低身一礼:“小王爷。”
穆勒眼瞧着永嘉的举动,扬了扬眉,他用突厥的礼仪回礼,接着笑说:“昭昭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永嘉听着穆勒的话,下意识看了看左右:“小王爷有什么事吗?”
“那天晚上多有得罪,还望永嘉长公主莫要怪罪。”穆勒说着,又是一礼。
永嘉今日在来宴席前,便知自己的身份瞒不住了,她听了穆勒的赔罪,略低了低头:“本宫未曾怪罪王爷,王爷不必多礼,还请王爷保密那晚之事,本宫不想多生是非。”
“为什么会有是非?”穆勒不解:“因为你的建议,小王与你们陛下合作的很愉快。”m.xündüxs.ċöm
“本宫不愿参与前朝之事,合作之事更是事关两国,本宫给小王爷的建议也只是无奈之举,想保命脱身而已。”
穆勒闻言望着永嘉沉默一会,接着耸了耸肩:“好吧,小王会保密的。”
“但小王说过的话不变,依旧会记着你的恩情,待来日小王归国,必会重谢公主。”
“王爷客气了,王爷与大魏的合作,是赖于天子英明,本宫给王爷出主意,也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王爷其实不必谢我。”永嘉说着,又退后半步:“本宫先行一步。”
穆勒闻言一时沉默,他见永嘉要走,也不拦着,连忙侧身,退后几步,让出路来:“公主慢走。”
穆勒望着永嘉的背影走远,转身打算回寿仙殿,走了没几步,便遇上带着侍卫的庞崇。
“小王爷可是迷路了?”庞崇带兵上前,拱手问道。
“是啊,庞将军来的正好,带本王回去吧。”穆勒抱着手臂,看着对自己时刻警惕的庞崇,洒脱笑说。
庞崇请穆勒走在前,他站在原地,回头静望永嘉远去的方向片刻,接着收回目光,跟上穆勒。
***
永嘉和姜尚宫回到御门,外殿一角堆满了嫔妃们献上的寿礼,长万正拿着笔站在礼物中央记录。
长万见永嘉回来,连忙跑上前见礼:“殿下,您怎回来了?”
“本宫有些事,你继续忙。”
长万低头应着,他转头看那些堆得满满的寿礼,好似无意的与永嘉开口:“娘娘们今年送了礼物太多了,奴才光是抄录,这手都酸了…”
“陛下今儿出门前特意来瞧了瞧,还问奴才,您送了什么……”
永嘉听懂长万话中之意,她笑了笑:“本宫自有准备。”
永嘉回内殿换了身衣裳,再出门时,见长万的背影还在清点记录。
小厨房里,姜尚宫和好了面,永嘉净了手,开始一道道切面,姜尚宫从旁指点。
永嘉今年有仔细想过究竟送沈邵什么样的寿礼,才能合他的心意。
珠宝器物之流,皇宫中数不胜数,若非世间罕见难寻的珍物,想来极难入沈邵的眼。她也想过送些小女儿家的玩意,亲手做的荷包,吊锤之类,更亲密些,便是送件贴身穿的寝衣,但想来后宫的嫔妃之中,一定会有人送,她再送,又失了新意。
永嘉将面切好,伸长,又去洗菜,切菜,姜尚宫帮忙烧水。
寿仙宫中,沈邵久不见永嘉回来,不由召来王然,他侧身低声问询:“她呢?怎么还不回来?”
王然声音更低:“御门递来消息,说殿下先回去了。”
“回去了?”沈邵蹙眉:“可是哪不舒服?”
王然摇头告罪:“奴才不知。”
沈邵又饮了杯酒,他时常看向永嘉的空位,最后还是落下酒杯,他提前离席,吩咐王然留下善后。
白毓晚见沈邵忽然离开,她尚来不及开口,沈邵的背影已经走远,她暗咬了咬唇,顾念着席上的一众妃嫔,只得端庄坐于原处。
沈邵出了寿仙殿直奔御门。
长万还在记录礼物,见沈邵归来,连忙跑上前行礼。
“长公主呢?”沈邵急问。
“殿下在内殿。”
长万话音刚落,便见沈邵朝殿内处去,他还未来得及从地上爬起,又见沈邵快步走出来。
“殿…殿下不在吗?”长万疑惑开口。
沈邵今夜喝了不少酒,有几分醉,他走到一旁坐落,手扶着额头,揉了揉太阳穴。
“你没看见长公主出去?”
“奴…奴才也不确定,”长万跪在地上道:“奴才记录着娘娘们送来的寿礼,许…许是未留意到殿下再出门。”
“着人去雀阳宫看看。”沈邵想着今日皇后留永嘉住在宫里的话,吩咐道。
长万连忙放下手中的笔和册子,带着人亲自去雀阳宫寻人。
不久,长万空手而归,沈邵心上一沉,又女侍端着醒酒汤前来,沈邵无心喝汤,又吩咐:“出宫,再去长公主府找找。”
长万领命,正要转身出宫,忽听殿外传来一道熟悉悦耳的声音:“陛下,臣在这。”
沈邵连忙抬头寻声望去,见到从外走进来的熟悉身影,他从椅子上起身,快步走上前,握住永嘉的手腕,语气急切:“你跑哪去了?”
永嘉仰头望着沈邵眼下的暗色,怕他恼,连忙开口:“臣去给陛下准备礼物了。”
“礼物?”沈邵先是一愣,接着挑眉:“你还有礼物给朕?”
“臣亲手做了碗长寿面,陛下要尝尝吗?”
沈邵闻言,眼下暗色一扫而空,他面上笑意愈浓,有些不甚相信的反问道:“真是你亲手做的?”
“臣手艺不精……”
沈邵却一把将永嘉抱起来,转身大步往长案处去,永嘉惊得低呼一声,她手臂攀上沈邵的肩膀,却未挣扎。
姜尚宫端着长寿面跟在沈邵身后。
沈邵将永嘉稳稳放在长案旁,他在她身边落坐,姜尚宫将长寿面端放在案上,热气腾腾。
沈邵叹了句好香,他拿起筷子,迫不及待的开始吃面。
长万看着殿中情形,上前提醒姜尚宫,接着带着姜尚宫与殿内众人一起退下。
永嘉见沈邵一口接着一口,不禁问道:“好吃吗?”
沈邵闻言,却挑了一筷子面送到永嘉唇边:“你尝尝。”
永嘉望着递到唇下的面,张口吃下,诚实讲,口味实在一般,与御膳房的手艺,差的不止一星半点。
“不太好吃,陛下别吃了…让御膳房再做一碗来。”永嘉说着,欲将碗拿走,却被沈邵一把护住。
“怎么不好吃?朕喜欢吃,”沈邵说着,将永嘉伸来的手握住,他满眼的笑:“朕今日才知道,阿姐不仅嘴甜,还这般贤惠…”
永嘉心知沈邵说的是今日宴上的贺寿词,她倒是比文丞范缙之夸得更离谱些。
永嘉见沈邵面上的笑,心知他是真的心情愉悦,她倒是没想到,他竟也一样好哄骗。
她原本是实在想不到要送沈邵什么寿礼好,后来一瞬想起曾经父皇过寿时,吃了一碗母妃做的长寿面,笑的合不拢嘴,她便死马当活马医,试着一做。
沈邵一口气将面吃光,连汤底也未曾剩下,本因饮酒而泛着寒凉的胃,一片温暖。
沈邵忽而又将永嘉抱起,他笑说:“朕没吃饱。”
“那臣再去做一碗?”
沈邵抱着永嘉的手臂发紧:“朕要吃些别的。”
浴室的水声潺潺,波澜荡漾,内殿的灯盏寸寸熄灭,床幔旖旎落地,月银如雪。
沈邵迷糊睡至夜半,他习惯转身去抱永嘉,手臂却是落得一空,他摸寻空旷的床榻,猛地睁开眼。
沈邵看着空落落的床榻,瞬间清醒,他拨开床幔,瞧见榻下不见的永嘉的鞋子,他自己顾不得穿鞋,跑下床榻,大步向殿外走。
御门外殿的殿门半敞着,幽幽月色照亮一道纤弱的身影,三千鸦青随着微风隐隐飘动,沈邵急匆匆的脚步慢了下来,他沉默望着永嘉的背影。
永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未动,继续望着天上的一轮圆月,背后寂静了诸久,忽然拥上一团热气。
沈邵回内殿取了件披风,他将披风盖在永嘉肩上,从后拥住她,低声问询:“怎么跑出来了?”
永嘉感受到沈邵的举动,久久没有回答,她仍那般站着,由着沈邵从后抱她。
沈邵等了许久,他握住永嘉的肩,将她在怀中转身,他正想继续问她,却在触到她面上的泪时,沉默下来。
沈邵神色一深,心头隐隐悸动,他抬指去蹭永嘉脸上的泪:“怎么哭了?”
永嘉流泪望着沈邵不说话。
沈邵叹了口气,他将嗓音放得更轻:“好端端,怎还哭了?告诉朕,怎么了?”
永嘉摇了摇头:“没什么。”
“不许瞒着朕,”沈邵单臂环着永嘉的腰,将她抱紧了些:“是谁欺负你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永嘉看着耐心询问的沈邵,许久才垂下眸,轻声开口:“臣不敢说…臣怕自己会惹陛下生气。”
沈邵听了更是叹气:“别怕…朕许你说,朕不会生你的气…”
永嘉依旧沉吟,不肯开口。
沈邵见此,托起永嘉的小脸,他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你在怕什么?朕答应你,绝不生气,朕又哪里舍得…”
永嘉长睫轻颤,她听着沈邵的话,缓缓抬眸,与他深邃的目光相对,他的眼神,此刻分外温柔。
永嘉便想赌一把,她抵在沈邵胸膛上的小手轻轻抓住他的锦衣,她的嗓音透着哭泣,细细碎碎的,抓着人的心底。
“陛下…臣只是想桓儿了,臣想起他生辰时,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在西疆。”
永嘉话落,眼见沈邵的神色暗淡下去,他一时沉默望着她不语。
永嘉松开紧攥着的沈邵的锦衣,她抬手去抱沈邵有力的腰身,她将脑袋深埋在他的胸膛,语气难得透着可怜:“臣…是不是惹陛下生气了?臣不该开口的…陛下别生臣的气好不好?”
沈邵低头看着贴在怀中的人,她一头浓密的墨发,映在月色下,格外好看。
月色流转,薄云似雾,殿中的二人寂静良久。
沈邵抬手,揉了揉永嘉的脑袋,他听她可怜的话,像是妥协的叹了句:“朕没有生气。”
他抱住永嘉的肩,让她仰头,他望着她小脸下未褪的泪痕,哄道:“莫哭了…”
永嘉闻言,乖巧点头。
沈邵又抬手摸了摸永嘉的脑袋:“待西疆的战事稳定了,朕便让他回来见你一面。”
***
翌日清早,沈邵起身去上朝,想着昨夜,他未忍心吵醒永嘉,又吩咐了姜尚宫,不必唤永嘉起身,由着她睡醒。
沈邵由王然伺候着穿戴好,出了御门,便见庞崇候在阶下。
“何事?”沈邵问道。
庞崇拱手一礼:“启禀陛下,臣寻得那位‘昭昭’姑娘了。”
沈邵听了不禁挑眉,有几分兴致:“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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