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回北京了,这样吧,我给她拍份电报过去。”俞敏笑着说。
正好张津瑜也在,陈月牙带着超生,俞敏抓起超生的小手说:“贺笙笙,你的小金鱼在这儿呢,今天就留我家,跟他一起玩儿,晚上睡我家,好不好?”
“不好,我还得去找铜钱做毽子呢,我不要小金鱼啦!”超生挣开自己的小手说。
“你不是特别喜欢他嘛,他是你的小金鱼。”俞敏又笑着说。
孩子的喜好是一直在变的,超生现在只想给自己做一只毽子,早把张津瑜给忘了,走的时候头都不回的。
曾经对人家爱搭不理,现在叫人家看不起。
俞敏的心里,咋就那么不舒服呢。
一份电报拍到北京,苏爱华自己有车,不比别人要搭班车,坐火车,东倒西倒倒来倒去浪费时间,初七就又到陈月牙家来了。
贺译民对于自己的女神比陈月牙还要期待,不过,他今天得去望京上班了,因为要赶八点到岗,早晨六点就出门了。
可惜呐,又一回,他得跟他的女神擦肩而过了。
苏爱华来的也是够早的,据说早晨7点出发,11点的时候已经到了,不过,她的手腕上缠着一圈绷带,看起来像是受了伤的样子。
“你这是摔跤了?”陈月牙问。
苏爱华摇了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下,不过你说的生意呢,到底在哪儿,咱们现在就去看吗?”
“我们望京的市百货大楼,可以承包三十年,咱们一起去看看,看咱们能不能把它给承包下来?”陈月牙说。
盛成在北京就是做百货的,当然是国营的。
但是,百货大楼一个月能赚多少钱,苏爱华是知道的。
而且,现在全国搞私营承包制,承包下一个百货大楼,价格虽然高的离谱,但要是能把盛成的所有进货渠道全部搞过来,能把百货大楼的质量抓起来,这个商场赚的钱,可就是个天文数字了。
可谓缘投喜好,这个生意,简直就跟坑儿等着填萝卜似的,让苏爱华一听就喜欢上了。
都不需要陈月牙跟她多做解释。
“那行,咱们去看看。”她立刻说。
从外表来看,盛成对妻子其实挺好的,单位配的车,他让妻子用着,自己反而骑自行车去上班。
不过,苏爱华看起来,始终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陈月牙猜不到是什么原因,索性也就不猜了,俩人中午在家里吃了饭,把几个孩子留在家里,坐着盛成的小汽车,不过半个小时就到望京了。
百货大楼对外的承包事宜,当然是由乔引娣负责的。
但万一要是谈定了,肯定还是百货大楼现在的党委书记来负责。
陈月牙是兴冲冲而来,但是甫一进门,就碰了个冷钉子。
“谁说我们的百货大楼要往外承包?”乔引娣坐在办公桌后面,左手白瓷茶杯,右手一张报纸,刷的甩了一声报纸问。
“不是外面的告示上写着,对外承包,我是代表我们清水县街道办罐头厂来的,既然你对外承包,我想把它承包过来,这没什么问题啊?”陈月牙一开始还是好声好气的。
乔引娣揭开茶杯抿了口茉莉花茶,冷笑一声说:“对不起,那价格太高了,你掏不起钱,哪儿凉快就哪儿歇着去吧。”
这不狗眼看人低吗?
陈月牙说:“我听说你们最开始给出的意向是五万块,这钱我们掏得起,要不,我给你看看我的银行存折”
且不论苏爱华有多少钱,陈月牙的存折上,现在就有小两万块钱呢。
“那更对不起,我们的商场有人承包了,你们来晚了,这总该行了吧?赶紧回吧,我没时间招待你们……”乔引娣抬起头,翻了个白眼儿说。
为什么这个商场坐落在市里最繁华的地段上,现在却几乎一个人都没有。
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商场里从上到下,所有人都跟乔引娣一样,说话翻白眼儿,拿鼻子看人的缘故?
苏爱华本身不擅言词,当然,也没受过这样的气,看乔引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拉着陈月牙的手说:“要不就算了吧,我看这个女同志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但是,陈月牙想拿下这个商场,又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刘书记,百货大楼的刘书记在吗?”陈月牙从乔引娣的办公室出来,直接就在外头的走廊里大声儿的喊上了。
“哎哎,你这个女同志怎么回事,我们刘书记不在,你乱喊个啥,赶紧给我走,离开我们百货大楼?”乔引娣追了出来,在楼道里就来扯陈月牙,想把她给搡出去。
“刘书记,你们的商场想往外承包,我拿着钱来,乔引娣狗眼看人低,你管不管?”陈月牙一把搡开乔引娣,继续扯着嗓子的高呼。
果然,有一扇门哗的一声从里面拉开了,出来个五十多岁,两鬓头发有点白的中年人,迟疑的看着陈月牙:“你想承包咱们的商场?”
“您就是刘书记吧,您好,我叫陈月牙,清水县的百顺罐头厂和服装厂都是我的,我现在想承包这个百货大楼,想跟你们的人谈谈,但是乔引娣同志一会儿说我们承包不起,一会儿又说这个百货大楼已经给承包出去了,我得问问您,有这事儿吗?”陈月牙问。
乔引娣呢,属于那种典型的欺上媚下,对上一张脸,对下一张脸的人,这种人吧,平常横行霸道的,但是一旦给戳穿了,则会里外不是人。
她在陈月牙跟前说商场已经承包出去了。
但是,在刘书记跟前,她天天哭着叫着喊说,说的则是:市里没人能拿出五万块来,咱这商场承包不出去,估计得降点价钱才能承包出去之类的话。
公家单位,各司其职,而乔引娣呢,又是上面安排下来的经理,她负责市场,了解市场,怎么说,刘书记当然就怎么信了。
这时候最缺的,就是一个能大声把实情嚷嚷出来的人,一嚷嚷出来,乔引娣那些欺瞒领导的话,当然就不攻自破了。
而且,百货大楼已经持续亏损了整整半年,员工工资都已经停发三个月了。
这时候刘书记最缺的,就是一个愿意跟他谈商场承包,并且能一次性拿出五万块钱的人。
所以,刘书记这会儿都来不及责备乔引娣,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直接就把陈月牙和苏爱华俩请了进去。
而且,自己拿起茶叶罐子,提着开水壶,就开始给她们俩倒茶了。
倒好了茶,亲自给俩个女同志摆到面前,又把自己的凳子挪了过来,坐到了沙发对面,这刘书记才说:“咱们这商场承包起来可有难度,一次性五万块,这个钱必须到位,不然的话,咱们就没得谈。”
毕竟看陈月牙身姿绰约,皮肤白皙里带着点儿粉,两条长长的辫子,像个二十五六岁没结婚的大姑娘。
再看苏爱华大概三十出头,看起来很面熟,漂亮的好像带着股子仙气似的。
刘书记担心,觉得她俩没啥实力,才会这么说。
苏爱华是认真想做生意,而且她曾经在剧团里可是当家的台柱子,再加上父亲去世的时候,留给她的祖产足够丰厚,前十年她也没受到过冲击,家底儿硬着呢,从包里掏了一张存折出来,她就放桌子上了:“这是三万块,剩下的,我再去凑!”
三万块?
刘书记手里几十万的账进进出出,但是,他自己手头的存款不过七八百块,给这三万块吓的,差点没从椅子上溜下去。
“剩下的钱我来想办法,刘书记,我们可是带着钱来的,这个商场的承包,您给我一句准话,能不能谈?”陈月牙紧接着问。
乔引娣在外面急的直冒汗珠子呐。
为啥?
因为这个百货大楼,她和宋思思俩一直在暗中运作,想弄到自己名下,坐地招租当包租婆的。
可是,五万块在现在这个世道上可不好凑。
宋思思都凑了好几个月了,才凑了两万块钱出来,现在,要是这个商场被陈月牙承包掉,她和宋思思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卂渎妏敩
偏偏领导面前她又插不上话,只能急的干的瞪眼。
现在,就只能寄希望于,刘书记因为这俩个妇女太过年青,也太过漂亮,从心里不信任她们,把她们给赶走了。
毕竟刘书记年龄大了,也一直是个慢瓜性子,老古董嘛,不容易接受新思维。
但是,刘书记盯着苏爱华看了许久,突然站起来,搓了搓双手说:“您是苏爱华同志吧,我看过您演的白毛女!”
这么说,人家居然认识?
乔引娣好晕,站都站不住了。
“刘老书记您好,我正是苏爱华,不过现在我已经不拍样板戏了。”碰到一个粉丝,苏爱华并不激动,答的特别温柔。
这时候,就是乔引娣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了。
“这样吧,今天中午我请你们吃个饭,再给你们讲解一下合同,怎么样?”刘书记激动的搓着双手说。
陈月牙回头看苏爱华,苏爱华抿着唇摇头:显然,她不想跟不熟悉的人吃饭。
“吃饭就算了,您把合同给我,我们拿回家研究吧,只要我们觉得行,就拿着钱来交钱,怎么样?”陈月牙问刘书记。
大部分的普通人,对于舞台上的演员都有一种盲目的热爱。
这种热爱也叫仰慕,所以,刘书记此刻还沉浸在仰慕中呢。
“你们俩回去商量,我一直在办公室等着你们,只要你们能商量好,咱们就签合同,事儿就这么定下吧,我做主。”刘书记看人家俩个要走了,连忙说。
毕竟是书记,拿话语权的,这一声,掷地有声。
所以,这就成了,一开始是她们俩上门求人,最后变成,刘书记求着她们签合同啦?
乔引娣还想多说一句,陈月牙出了门,冷冷看着她问刘书记:“刘书记,这位乔经理,业务能力很强啊,要不是她,大概我和苏大姐就见不到您的面了!”
这句简直是针,扎在乔引娣的胸口了。
刘书记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乔引娣,你给我进来!”
居然敢给他的梦中女神穿小鞋,刘书记从今天开始,不整死她乔引娣才怪!
从市百货大楼出来,苏爱华一副给吓坏了的样子:“小陈,我没发现你挺凶的呀。”
像乔引娣的那种为难,苏爱华很可能就止步了,她不可能像陈月牙一样,为了拿下商场,在楼道里大吵大闹的。
她是天生的大青衣,放解放前,那就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不会和人吵架的!
“受了委屈就得喊,有不公平也要喊出来,这不是很正常嘛,大家都得为了自己而据理力争。”陈月牙说。
俩人上了车,这就得回清水县了。
苏爱华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伤,心里暗暗的就有点后悔。
盛成是个天生脾气特别好的男人,他发掘的,那个能在剧团里演白蛇的女孩子叫鲍小琳,不论模样,身段儿,外形,都特别适合演青衣。
但就一点,没功底。
而且不但没功底吧,学起戏来还特别的不扎实,更加不老实。
盛成把她介绍到剧团里,还让苏爱华给她做师傅带她,要真的鲍小琳愿意踏踏实实的学戏。
在将来,在整个新梨园,应该能坐上青衣的头一把交椅。
但是那个女孩子并不诚信,而且,练功的时候,总喜欢耍一些歪头滑脑。
偏偏她在盛成面前,又总是一副自己特别刻苦的样子,而且,她父亲还是从部队上退伍的,京剧团的领导。
这就弄的她整天耍些花招吧,但还没人知道,人人都夸她乖巧。
苏爱华虔心虔意教她东西,偏偏落的里外不是人。
昨天,苏爱华到台里教鲍小琳基本功,白蛇是有打戏的,就在她教打戏的时候,赤着脚,直接滑倒在地上,而为什么地那么滑,则是因为鲍小琳不小心,把梳片子的榆木刨花水给洒在地上了。
鲍小林第一时间不说把师傅扶起来,还明里暗里的,还暗讽苏爱华年龄大了骨头脆,才会葳了手。
苏爱华明明能感觉得出来大家对她的排挤,也感觉得出来鲍小琳对于她的不尊重,但偏偏就是发不出火来。
当然,回到家,她因为信任丈夫,也曾跟丈夫提过这事儿。
但丈夫却说:“小琳还是个孩子,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呢,以后自己小心点!”
孩子?
心机深似海的孩子?
苏爱华有苦说不出来,看陈月牙又爽利又泼辣的,着实羡慕。
且不说这个,苏爱华现在还没从剧团退出来,即使受了伤,因为领导们一直盯着,还得回去教鲍小琳基本功。
所以把陈月牙送到胡同口,连坐都不坐一下,直接把三万块钱交到陈月牙手里,就得坐车回北京,继续教鲍小琳那个不省心的孩子呢。
团里万众瞩目,丈夫婉言相劝,大家都说鲍小琳是个孩子。
可是只有苏爱华自己知道,那个孩子可不是个普通的孩子,而是个,稍有不慎就得咬你一口的孩子。
但愿她能赶紧转业,离开那个‘孩子’吧。
……
逢年过节,燕支胡同大概是整个清水县城里最热闹的地儿了。
胡同口就是摆摊儿的,卖啥的都有。
最近不抓封建迷信了,反四旧也没原来反的那么凶了,也不知道谁居然抱出一个观音菩萨来,就竖在河滩上,过路的人都在磕头捐香火,跪着磕头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这没什么新鲜的,新鲜的是,超生给贺亲民和邓翠莲俩口子压在菩萨前,正在磕头。
磕一个,邓翠莲就给超生一颗糖,再磕一个,再给一个颗糖。
超生磕头磕的可起劲儿了,为了赚糖吃,拉都拉不起来。
但是,等糖要完了,跑的那叫一个快,头都不回。
“超生,怎么又在吃糖?”陈月牙于是喊了一声。
超生已经赚了好多糖了,捧着糖上前,兴奋的说:“妈,三婶婶怀孕啦!”
邓翠莲又怀孕了?
那是好事儿啊,但是,这跟超生磕头有啥关系?
“我都看见了,三婶怀的是个弟弟,但是三婶想要个妹妹,让我给菩萨磕头,给她换个妹妹呢。”超生又说。
小孩子的眼睛灵,据说能看见孕妇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儿。
所以,大家总爱抓着小孩子问,看孕妇肚里怀的是啥,如果孩子说的,不是自己想要的,这孕妇就得带着小孩儿菩萨许愿,让菩萨给自己换一个可心的。
这么说,邓翠莲该不会又得生个儿子吧?
“是个弟弟,我都看见,带牛牛的。”剥了一颗糖塞嘴里,超生深信不疑的说。
邓翠莲和贺亲民俩,这会儿霸着菩萨,正在虔诚的磕头。
要听见超生这么说,估计得哭死在河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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